「嘎吱……嘎吱……」
車轍壓着地面，轉軸摩擦，發出有序的聲響。
玄天盟外務長老洪斬端坐車廂，正自慢慢品茗，直至馬車停下，外面傳來請示才掀開車簾。
日頭正盛。
光暈灑落長街，落在一道道人影之上。
微風吹拂、殘影晃動，讓他微微眯眼，視線掠過眾人，自然而然落在戮天閣三人身上。
洪斬並不喜歡戮天閣。
實則。
玄天盟內門，沒多少人喜歡這一脈。
從『戮天』二字也能看出，這一脈太過極端，不過終究同屬內門，面子還是要給的。
但也不得不承認。
相較於場中蘇家幾位黑鐵強者身上的衰敗之氣，蘇袞三人身上的昂揚之意，更為出眾。
他們年輕、有朝氣，未落可期。
不像其他人，也許底蘊更加深厚，卻已沒了潛力可挖，就像是一潭死水，難起波瀾。
「洪長老！」
「長老！」
蘇袞三人拱手，迎著洪斬行下車轎。
「同為人族，當以和為貴，共抗墟界凶獸、異類，打打殺殺平白消耗自家實力殊為不智。」
滿頭白髮的洪斬輕捋鬍鬚，先是仗着自己的輩分，習慣性訓斥了一番，又道：
「不過習武之人，難免氣盛，你們要決一生死我也不攔著，今日洪某隻是來做個見證。」
他需事先說清楚，不要以為自己是來給幾人撐腰的，免得到時惹了麻煩，連累到自己。
只能說。
年紀越大，他的膽子也越小，也越發不耐麻煩。
「當然。」
蘇袞悶聲開口，壓下心頭的不悅，伸手一引：
「長老請上座。
」
演武台位於石城中心，此即周遭百姓早已被天虎幫、衙門、蘇家三方勢力盡數驅趕。
現今還能在此的，無不是城中有頭有臉的人物。
就連城主歐陽沆，今日也已到場。
「歐陽城主！」
「洪長老！」
作為經常奔波外門三十六脈的長老，洪斬與歐陽沆自然認識，彼此見過後端坐上首。
天虎幫、蘇家的人，分左右而坐。
「唔……」
洪斬視線轉動，落在一女身上：
「她就是雷眉？」
「不錯。」歐陽沆點頭：
「雷幫主年紀不大，已然證得黑鐵，可謂天資不凡。」
「果真是虎父無犬女。」洪斬眼神閃動：
「氣息穩固，變換玄妙，唔……，她當真是初入黑鐵？」
「確實。」歐陽沆側首：
「怎麼，洪長老可是看出了什麼？」
玄天盟內門的外務長老，修為、實力反倒是其次，與人交流，有足夠的眼力才是重中之重。
洪斬所修功法，就有一定的堪破虛妄之能。
這點歐陽沆是知道的。
「沒什麼。」洪斬輕笑擺手：
「本以為此戰不會有什麼意外，此番看來，這丫頭也非泥捏的，興許會有變故也說不定。」
話雖如此，他依舊不看好雷眉。
相較於雷眉，蘇袞的底蘊更加深厚，而且戮天閣所傳法門，也遠非小地方幫派可比。
雷霸天是不錯。
但這雷眉，明顯沒有繼承其父的傳承。
咦……
視線轉動，洪斬眼眉微動，落在雷眉身旁端坐的一人身上，眼神來回變換，開口問道：
「那人就是周甲？」
「不錯。」歐陽沆點頭：
「此子更加了得。」
「確實。」洪斬眯眼，輕捋鬍鬚：
「十關神煌訣，他怕是即將破第三關了，而肉身底蘊確實一如傳聞所言，遠超同階。」
「以我看來，破五關之人，也不比他強多少。」
「再加上天打五雷轟……，尋常黑鐵中期，怕也未必能及他。」
歐陽沆面色微沉，慢聲道：
「周甲天賦異稟，確實了得，只可惜年少輕狂，下手不知輕重，還需磨礪方能成才。」
「不然，就是一莽夫。」
「是嗎？」洪斬笑而不語。
他作為外務長老，在外門三十六脈來回奔波，不止是協調各脈關係，也有選拔人才之責。
遇到優秀的人才，是可以破格提拔入內門的。
不過此事不急。
還需再看看。
這時，一人小跑過來，在城主歐陽沆身邊低聲細語幾句，隨即在對方驚訝的目光中退下。
「怎麼？」洪斬側首。
「沒什麼。」歐陽沆搖頭：
「剛剛得到的消息，雷眉可能是自感自己不敵蘇袞，所以立了周甲、楊秀為副幫主。」
「她若出事，下一任幫主人選就從這兩人中出。」
「哦！」
洪斬捋須的動作一頓。
周圍聽到這個消息的人，更是竊竊私語。
「立周甲為副幫主，此事我也有所耳聞，不過何時加了一個楊秀，這楊秀又是何許人也？」
「楊秀是小琅島楊家的人，據說島上的人本欲撮合他與雷眉，此番怕是不想周甲接替幫主之位，所以橫叉一杠子。」
「哎！」
「天虎幫真是多事之秋，自從雷老虎死後，就沒有一天安寧，今日過後，怕又是陷入幫主之位的爭奪之中，也不知何時才能消停。」
諸多聲音入耳，也讓歐陽沆眼神閃動，下意識掃了眼蘇家眾人所在。
這一變故，
怕是遂了蘇家的心思。
對於他們來說，天虎幫自是越亂越好。
倒是洪斬，對石城本地勢力雖有一定了解，卻並不關心，作為旁觀者，反到看的更清楚。
這麼多人，竟無一看好雷眉。
雖然理智告訴他，雷眉本就勝算不大，不看好理所當然，但經驗告訴他，其中怕有變化。
往往看上去一邊倒的局勢，更容易被人操控。
…………
「幫主。」
天虎幫所在。
陳鶯低聲開口：
「我查過了，確實有人暗中開盤，賭您贏的賠率一賠七，不過目前極少有人買你贏的。」
「果然。」
雷眉輕哼：
「把我的東西都壓上，賭我贏！」
「幫主！」陳鶯面色一變。
「我若輸了，怕是九死一生，那些東西留着也是無用，反到可能便宜某些人；我若贏了，可以翻幾倍。」雷眉面色不變：
「怎麼算，都划算。」
「幫主說的是。」周甲在一旁笑道：
「周某不妨也賭幫主贏，下注一百源晶。」
雷眉眼眉一挑。
陳鶯則有些無語，卻知道自己根本勸不動兩人，唯有搖頭道：
「罷了，我去辦就是。」
「快去！」雷眉催促：
「不然就來不及了。」
*
*
*
「當……」
伴隨着一聲震耳欲聾的巨響，演武場周遭陡然一靜。
一位白髮蒼蒼的老者行入佔地足有數畝的演武台，朝着各方勢力遙遙拱手，沉聲道：
「請生死狀！」
「白紙黑字，簽字畫押，此戰即分勝負、也決生死，除非勝方停手，不然不死不休。」
老者年紀雖大，聲音卻洪亮有力，傳遍四方。
「時辰已到，請兩位上台簽字吧！」
「呼……」
蘇家所在，一股狂風乍起，疾風當空捲動，落在演武台正中，顯出蘇袞魁梧的身形。
他大步上前，簽字畫押，隨手一拋墨筆：
「雷眉，出來受死！」
天虎幫一方，氣氛凝重。
除了周甲，沒人看好雷眉，庄損之、陳鶯等人更是張口欲言，想要做最後一次的嘗試勸阻。
「我意已決。」
雷眉揮手，緩緩站起。
她身姿高挑，眉峰若劍，今日穿了一套軟甲，背後披着一件血紅披風，一步步行向演武台。
與蘇袞不同。
她沒有賣弄輕功的意思，一步步踏出，每一步都沉穩有力，待到行至演武台，精氣神也已達至巔峰。
蘇袞氣勢洶洶，霸氣凌人。
雷眉則是神情淡然，穩立當場，面的對面之人的氣勢衝擊，竟是面不改色，不動不搖。
兩人對立，竟難分伯仲。
「唔……」
洪斬面露凝重：
「氣定神閑，山崩於前而不變色，此女了得。」
歐陽沆也稍稍正色，聞言點頭：
「看來是我等小覷了雷眉，此女氣度不凡，難怪能成一幫之主，可惜……，時運不濟。」
他終究還是不看好雷眉。
蘇家人面上的輕視悄然散去，天虎幫眾人眼中，更是多出了一抹希冀，雖然不多卻有了一絲渴望。
萬一……
事情就怕萬一！
雷眉簽字畫押，披風一抖，把生死狀甩向高台。
「不錯。」
蘇袞立於對面，上上下下打量着她，正色道：
「我不得不承認，蘇某此前確實小瞧了你，家兄命喪你手，也是他識人不明、咎由自取。」
「事已至此，說這些有何用？」雷眉面色淡漠：
「難不成，閣下想臨陣退縮？」
「哈哈……」蘇袞朗笑：
「不論為何，你殺我兄長是事實，此仇不得不報，聽說你已經為自己準備好了後事。」
「如此就好！」
「如此就好！」
他面色一沉，雙手抱拳：
「請！」
「請！」
雷眉披風一展，單手在前，一手在後，腳下微微錯開，成負陰抱陽之勢，氣息微微一沉。
光暗九重天。
每一重，就是一變。
她已修成兩重，恰是陰陽之變，氣息交匯，方圓數丈內的空氣無風自動，勢成太極。
拳道——絕地困龍！
這是一門嚴防死守的招式，拳意如山如淵，數丈之地不留破綻，又有困龍升天之意，隨時可以爆發。
「嘩……」
血紅披風，在背後展開，如血色蓮花，迎風獵獵。
蘇袞面色一凝，心中原有的輕蔑徹底煙消雲散，背部微躬，一股恐怖的氣息呼嘯而出。
他現在，已經把雷眉當做真正的對手，決一死戰。
生死之戰，容不得半點大意輕心。
這個道理，他在獸谷就已明白，不論雷眉弱小也罷、強勢也罷，都要全力以赴去對待。
他五指前伸，爪勢玄妙，似彎刀，如張弓欲發的長箭，一股凌然之意，悍然直衝而出。
兩人一個身材修長有致，氣息沉穩；一個面如刀削斧鑿，霸氣凌人。
氣息對峙，竟不分伯仲！
「怎麼會？」
歐陽沆身體微微前弓：
「這雷眉的修為，竟進展如此之快？」
周甲實力強，是得益於自身體質，修為還是一步步修鍊而來，得諸多源質寶葯才那麼快。
而雷眉。
她進階黑鐵才多久，此即顯露的修為，怕是比周甲還強一分，堪比破了三關的神煌訣。
「光暗九重天！」
洪斬卻是面露恍然：
「原來她修行的是此功，難怪修為進展如此之快？」
「光暗九重天？」歐陽沆眼神微動：
「那門據說永遠也不可能修至圓滿的功法？」
「不錯。」洪斬點頭：
「此功一共九重，每一重都需一種符合特性的天材地寶，如有可迅速修成，若無終身無望。」
「前三重也就罷了，寶物雖然難得，卻未必不能入手，其後越來越罕見，直至需要傳聞中的靈物。」
「所以才被人譽為，永不可能修至圓滿。」
「原來如此！」
歐陽沆瞭然，同時止住話頭，朝着演武台看去，卻是台上的兩人正式交手。
*
*
*
滅神手！
戮天閣所傳功法，多兇狠毒辣、剛猛凌厲。
蘇袞所修法門，同樣如此，身軀一晃，腳踏疾風，猛撲雷眉近前，五指呈崩天之勢落下。
「轟！」
掌落，四周勁氣匯聚成團，隨即轟然炸開。
在他手掌之下，好似壓塌四方，沉悶如雷之聲響起，一圈圈肉眼可見的氣浪奔涌而出。
他本就身材魁梧，此即居高臨下，更如一尊掌控天罰的巨人，朝着下方那纖細、渺小的身影揮落手臂。
其威，恐怖。
雷眉雙眼一凝，握拳迎上。
「轟！」
兩人出招的第一時間，就選擇了正面相抗。
狂暴的勁氣橫掃八方，腳下堅硬的地面浮現道道裂痕，疾風呼嘯，把煙塵吹飛半空，偌大演武台一片混亂。
「嗯……」
雷眉口發悶哼，身軀暴退。
正面相抗，即使她採取守勢，全力以赴，依舊落於下風。
好在差距並不明顯，還沒到那種難以補救的時候，後退之際，她雙手十指瘋狂彈射。
「唰！」
「唰唰！」
一道道源術靈符被接連激發，轟向對手。
她自知自己修為不足，自不會放着庫房裏的東西不用，早在身上藏了不下百枚靈符。
重力符！
遲緩術！
迷神符！
……
不止攻擊，還有輔助。
金剛符！
輕身符！
巨力符！
靈光閃爍，雷眉身上的氣息也隨之一增，幾乎攀升至堪比黑鐵中期的程度。
「呵……」
蘇袞冷哼：
「外力不可持，你連自己的力量都掌控不住，還妄圖藉助外力，不知道對於黑鐵來說，這些東西都沒有意義嗎。」
黑鐵強者，全力以赴的速度快如電閃，加上一分力氣，很有可能不是臂助，而是失控。
貿然加持外力，有害無益。
至於那些亂七八糟的源術，對他而言儘是騷擾，真正威力恐怖的源術，不可能瞬發。
就算瞬發，兩人相距這麼近，沒人能倖免。
只是簡簡單單的數次變招，來襲的靈光就被他一掃而空，幾乎沒有受到絲毫影響。
「哼！」
雷眉冷哼，雙拳發力，拳鎮八方。
拳道——十里驚雷！
拳勁浩蕩，橫掃周遭，以蠻橫不講理的姿態，硬生生朝對手撞去，雙拳連環擊出，轟出重重殘影。
論及拳法，她本就不及對手。
索性捨棄其中的精妙變化，純以蠻力進攻，逼對方與自己硬碰硬。
想法是不錯。
奈何……
蘇袞面泛冷笑，掌勢變換，五指併攏，手臂做刀揮砍。
戮天刀！
刀氣縱橫，滅絕一切。
這是一門品階超過小琅島三功六法的武技，能與天打五雷轟並肩，威能之恐怖可想而知。
「呲……」
刀氣所過，源術靈光一一湮滅，雷眉的身影也顯露出來。
「死！」
雙眼一縮，蘇袞低聲怒吼。
「結束了！」
歐陽沆嘆息一聲，身軀放鬆，雖然有些遺憾，一位本來有着大好前途的女子就此消亡。
但實力、功法、經驗俱都不足的情況下，結局早已註定。
一片的洪斬輕輕搖頭，無聲輕嘆。
在實力不足的情況下，一切小手段都無意義，雷眉手上的拳套、身上的軟甲、背後的披風都非凡品。
但那又如何？
面對蘇袞，這些外物幾乎發揮不了絲毫作用，尤其是披風，甚至可能會成致命破綻。
蘇家所在。
蘇肅等人也是面泛淡笑，此前略略繃緊的身形也放鬆下來。
果然。
結局不出所料。
天虎幫一方，則盡數陷入死寂，就算有很多人不喜雷眉，但眼見此景，也不由生出唇亡齒寒之感。
唯有周甲，淡然開口：
「結束了。」
同樣的話，指向卻不同。
場中。
被刀氣包裹的雷眉面色一凝，眼中驚慌、失措、茫然、無助，盡數消失不見，唯有一片淡然。
雲龍探爪！
九龍現！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