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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重寫了家族歷史 - 145、等閑變作故人心字體大小: A+
     

    海利死的時間太久了,久到她都忘記了曾幾何時有這麼一個人。

    若非自己兒子遇到了邪祟,幾位尊老這一提醒,恐怕她這一輩子,都不會在記憶中再想起三十年前所發生的舊事。

    「是,就是三十二年前的事情。」

    「他們沒說錯。」

    「三十二年前,是有一個人跑到咱們家,趴在那裡……」

    徐老太太朝徐宅門口的空地指了一下,「我記得他扒著門檻,喊著、嚷著要咱們家賠他的錢,你爹當時不是個東西,喊人打了他一頓。估計是那會,把他打了個半死……」

    「可能是他回去后就死了。」

    「他一直纏著咱們家。」

    她自己嚇自己,嚇得朝陽坡地一躲。直到暖烘的太陽曬了她的臉,她才如蒙大赦,一隻手撫著胸口,低聲喘著氣。

    「娘,你別怕。」

    「陰陽先生把他的魂逮了。」

    有了自己親娘的佐證,徐書文確認了陰陽先生紅布裹著的鬼物應當就是三十多年前海利的冤魂。

    他固然事先猜測那可能是陰陽先生使的小手段。

    有如街頭賣藝的油鍋炸手。

    但要是真有其事,他胡亂作為,就是得罪了陰陽先生。

    今後不會有好日子過。

    「法師您請,您說該怎麼做就怎麼做……」

    「我信你。」

    徐書文又一次請了陰陽先生過堂。

    陰陽先生這次來的不是一個人,還有一名道士打扮的法師。

    「四方鬼差聽我令,十殿閻羅法眼睜……,鄙人盛海福今受徐氏族長委託,來徐家為冤魂海利評不白之冤……」

    一入正廳,法師就掏出隨身攜帶的桃木劍,持劍跳了會大神,唱了一段法咒。他唱法咒的音調很古怪,似戲不是戲。

    (鄉間將道行高的人,稱之為法師。)

    「這是鬼差!」

    法師灑下一把黃符紙。

    符紙迅速在空中點燃,照亮了暗室。火光照明處,彷彿真有牛頭馬面持著鎖鏈、黑白無常含著弔死舌。

    徐家眾人嚇了一大跳,除了徐書文外,都跪地求神佛寬恕罪行。

    「是燃點極低的白磷,還是什麼?」

    徐書文心裡也鬧騰,不知是該信迷信,還是不該信。

    接下來。

    法師繼續做法。

    前幾天抓的紅布鬼從紅布里走了出來,一股陰風吹向了在廳外等候的徐家眾人,嚇得徐家人,包括徐書文都跪了下來。

    「放心,在客廳里,我已布下了天羅地網,昨晚又念了天蓬神咒,這死去的冤魂不會衝擊你們的……」

    法師轉過身,用桃木劍指了指掛在客廳門上的金絲繩。

    示意這金絲繩就是天羅地網。

    徐家的主子們頓時鬆了一大口氣。

    灰白狐狸也混在參觀的人群中。因陰陽先生說了,人聚攏多了,產生的陽氣可以化解徐宅內的陰氣,而且過堂會審冤情,也需陽間人作證,所以徐宅沒有擋人,任憑街坊鄰居、四鄰八舍圍觀。

    它亦怕法師發現他的真身。

    因此它小心翼翼的躲在了田慧蘭的身邊。

    田慧蘭跪的地方被一小段門窗擋著。它在門窗的後面,一隻狐眼透過指寬的門縫朝里看去。

    陰風陣陣,梵音重重。

    請了四方鬼差、十殿閻羅,接下來就是審問案件的環節。在一旁候著的陰陽先生見時間差不多了,讓徐家人走一個進來,充當被告。

    於是徐書文挺身,準備進去。

    「不可,徐族長身上陽氣太足,一進陰府恐怕會遭鬼差、閻羅不喜。還是讓令堂進來,令堂是冤屈的見證者……」

    陰陽先生伸手擋了徐書文,並道。

    「是啊……」

    「是啊,老太太見過前族長欺壓海利的事,應該老太太去,不然族長去,這算什麼事……」

    之前被徐書文請的幾個尊老亦附和道。

    他們在門外觀望,站的是前排。

    「蕙蘭懷著孕,她去也不合適,只有我合適。我這一把老骨頭,死了也就死了,重要的是後人不遭罪,我去……」

    徐老太太被田慧蘭扶著起身,進了正廳。

    「跪!」

    等被告站好后,法師一拍驚堂木,喊道。

    徐老太太立刻跪在地上,不敢抬頭。

    緊接著,陰陽先生念了替海利寫的狀紙,法師引了崔判官上身,開始審案。案情很簡單,判下來就是徐家有罪。

    「崔判官發令……」

    「判徐家出銀十五兩,交予海利後人。」

    法師言道。

    他話音一落,被陰陽先生抓在手上的紅布鬼又開始橫衝直撞,似乎是對案件的處罰不滿。

    「有勞各位大神。」

    但法師對紅布鬼不理不睬,而是先送走了神靈。

    「有錢能使鬼推磨。」

    「我和崔判官商量過了,今後朝奉他三年的法身,他替你們徐家在地府里壓下這件惡事……」

    「還有你先生,因為這事,還有一些醜事,正在十八層地獄受折磨,崔判官同意了我的說情,送你先生免除罪罰,早點送至輪迴……」

    他看向徐老太太,沉聲道。

    「這敢情好……」

    「謝過兩位先生。」

    徐老太太見識了剛才陰陽先生、法師二人的手段,知道二人所言非虛。她滿心歡喜的點了點頭,認同了二人的說辭。

    隨後,徐家替法師掏給崔判官的朝奉錢。

    除了朝奉錢外,還有陰陽先生、法師二人的茶水錢等等,總計四十五兩。

    經此一役,徐家總算是消停了一陣子。

    只不過在徐老太太前往上陽觀請願還香之後,她滿臉怒容的找到了徐書文,「源頭找到了。我說咱們徐家這幾年諸事不順。書文啊,你的命牌被人壓了一頭,這人還是個女人,她壓了你,你才倒了血霉,咱們徐家倒了大霉,你爹死了,害死的人鬼魂上家……」

    女人的命牌壓在男人頭上,陰陽逆轉,不是什麼好事。

    「什麼?」

    「我的命牌被人壓了一頭?還是個女人?」

    徐書文聞言,也驚詫的從書房座椅上跳起。

    上陽觀放命牌的時候,牌主的親人也會盡量避免此種情況出現。

    「對,就是個女人。」

    「我看的真切……」

    「她叫……叫余小寶,具體是誰我不知道,但余小寶的命牌就是壓了你一頭。我看了她的生辰八字,現在好像是十一二歲……」

    徐老太太從懷裡掏出一個小紙條,說道。

    她年紀大了,有些事容易忘,所以關於余小寶命牌上的一切訊息她都記在了紙上。

    「余小寶?」

    徐書文皺眉,在書房內踱步。

    他開始在記憶中搜尋符合這個姓名的人與年齡。

    縱然他再不信這種子虛烏有的事,但將女人命牌壓在他命牌上面的行為……絕對是對他不懷好意。

    「小寶,小寶……」

    他漸漸想起了一個人。

    徐從鄰居的女兒似乎就叫小寶子。左宅的匾額寫的亦是「余宅」。

    「徐從!」

    他咬牙,攥緊了拳頭。

    他縱然知道徐從心裡對他有恨。但做出如此下作的手段,還是讓他有點不敢相信。徐從檢舉了他爹徐志用,他縱使生氣,卻對徐從不至於生出報復的想法。畢竟有些東西是他們家應當的……。

    然而如今,他卻動搖了以前的想法。

    紙條上寫著的余小寶命牌是在民國三年留,而現在已是民國六年了。

    徐從……算計了他足足三年!

    「娘,不用猜了……」

    「我已經知道算計我的人是誰了……」

    徐書文重新落座在太師椅上,他嘆了口氣,「這只是小事。沒你想的那麼可怕。還不至於因為一面命牌的擺放……讓家裡遭了這麼多的事……」

    說完這句話后,他又問道:「對了,娘,怎麼現在才發現這面令牌的事?以前怎麼沒發現?」

    三年的時間,不可能這麼久都沒發現。

    「還不是你說天底下沒有鬼神……」徐老太太不滿的哼了一聲,「你爹信了你的邪,認為沒有鬼神,舉頭三尺無神明,所以跑去種了大煙,誰知道真的有鬼神……。自從你跑到開封上學后,家裡就沒再去上陽觀敬香了。」

    她道出了事實的真相。

    徐書文上學后,平日里的談吐不可避免的影響了家裡人。而徐書文的爹就是深受其害者,對鬼神之事由篤信到了半信半疑。倘若真的有鬼神在的話,一個人豈會斷絕人性去種大煙,難道就不害怕死後有十八層地獄折磨?

    「是我?」

    徐書文怔了一下,不敢置信。

    假使他爹一直堅持去上陽觀敬香,那麼是不是在三年前就會發現了徐從對他們家的仇恨,從而有所防備……。

    是他,是他……害了爹。

    是他……導致爹的死。

    「娘,你先回房吧,兒子想靜一靜心。」

    徐書文深吸一口氣,閉上眼睛,讓徐老太太先離開。

    待他聽到徐老太太的碎碎念,以及書房門關上的聲音時,他終於忍不住趴在桌子上,嗚咽的小聲哭泣。

    他是一個罪人。

    爹的死,不管怎麼想,都和他有分不清的關係。

    若不是他心性不定,匆忙剪了辮子,以至於鄉人發現,不得以用徐從頂罪,和他一向關係不錯的徐從豈會和他反目?

    若不是他打定主意去歐美留學,爹怎麼可能匆忙跑去種大煙,以至於事情泄露,沒有人脈可用,亦無人包庇……。

    若不是他篤信科學,讓爹聽信了科學的謠言,朝上陽觀敬了幾十年香的爹……不可能不會發現命牌的變化。

    哭聲漸漸微弱。

    徐書文抬起了頭,用手帕擦了一下眼角的余淚。

    他望了一眼在書桌上放著的幾本翻得破爛的《新青年》,臉上很快露出了一抹諷刺的笑意。

    「什麼《新青年》?」

    「什麼《新青年》?」

    「什麼《新青年》?」

    他絮叨的說這句話。

    忽的,他的手撕向了這些雜誌。這些雜誌所宣揚的新思想,讓他信了邪,害了他的爹,害了他的家庭。

    一片片印著墨跡的紙片紛紛揚揚的灑在了書房。

    從格子扇射入的日光照在其上。

    一團火焰將它們盡皆點燃,其上所留有的新思想灰飛煙滅。

    書房裡少了幾本書。

    外人看不出來。

    他心裡少了一點東西,外人也看不出來。

    「是紅樓的簡本,我臨摹過的?」

    他瞧見火盆內洶湧的火勢,不想其墜落的太迅速,於是他搜尋一本本不想要的書,想要將其焚盡,讓滾燙的火光晒乾眼淚所留下的濕痕。

    在這搜尋中,他找到了以前的書。

    一本紅樓簡本,裡面有紅樓的插畫。

    他臨摹過黛玉葬花、元春探親……。

    兩三張輕薄的竹紙被他從紅樓簡本中抽了出來,上面畫著的幾幅畫,是他用炭筆耐心畫的。他將其對準窗紙,端詳了一會。

    少傾,火盆里又多了幾本書。

    「書文,你怎麼了?」

    田慧蘭手裡端著一小碗粥,她小心的推開門,走了進去。只不過剛推開門時,她就見到了火盆里洶湧的火勢。

    她嚇了一大跳,上前阻止自己男人。

    「沒事。」

    「一些舊紙無用,就燒了,不然佔地方。」

    徐書文面無表情,隨口回道。

    「家裡地方大……」

    「燒它們做什麼,留著當個擺設也好。」

    田慧蘭知這恐怕不是徐書文的真心話。

    她雖與徐書文不是自由戀愛,但相處久了,也懂幾分徐書文的性情。

    所以她順口寬慰徐書文,並試圖看出一些徐書文的端倪之處。

    「已經燒了。」

    「談這些也無用,今後有了……再說。」

    「不過看過的舊書……,今後應該不會再買了。」

    徐書文搖頭道。

    「也好,就這樣也好。」

    「只要順你心意就行……」

    田慧蘭放下木案上的粥,柔聲道。

    「對了,蕙蘭……」

    「孩子的名字想了嗎?」

    徐書文看向田慧蘭的肚子,眼眸中生出一絲溫柔。

    「你是他的爹,你不給他起名字,誰還能越到你的頭上給他起名字?」

    「你要是想好了他的名字,就直說吧。」

    田慧蘭嗔怪道。

    「我剛才想好了一個名字……」

    「嗯。」

    「就是崇仁吧,」

    「徐崇仁!」

    徐書文鄭重道。

    「徐崇仁?」

    「那要是個閨女呢?叫這個名字會不會不太好。」

    「你再想一個女孩名……」

    田慧蘭聽「崇仁」這個名也極為滿意。

    ……

    ps:還有一更,十二點之前發,正在碼字。昨天停電,一宿沒睡,到了早上來電,有空調,這才睡了。所以更的很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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