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天龍面對顏文瑜的詰問，心裏略微有些失望，也有些自責，他認識顏文瑜的父親顏明勇，在為數不多主動從武國過來加入烏托邦的修士里，顏明勇爽朗和不畏困難的個性以及他對普通人發自內心的尊重簡直是所有加入烏托邦修士的典範。

如今他的女兒變成了這個樣子，很難說烏托邦的培養和教育沒有出問題。

顏文瑜的詰問對夏天龍來說並不新鮮，第二批的天選之人們來了烏托邦之後早就提出過類似的問題，那是相隔數十年的兩代人第一次在思想上的正面交鋒。

交鋒之中最核心的矛盾點就在於，如果一個天選之人對烏托邦的貢獻是一個普通人的成千上萬倍，而他獲得的酬勞只是普通人的不到十倍，這樣的巨大落差讓許多人都難以接受，甚至覺得是分配的規則出了問題。

第一批的天選之人們當時大多不在意這個問題，如果按貢獻來分配的話，這個國家從無到有，從技術到理念，按照方方面面的貢獻基本上把錢全給他們就完事了，但他們當時就是領着和普通人一樣的工資在烏托邦生活着。

在烏托邦住房有分配，吃飯有食堂，衣裝行頭每個人都差不多，乾淨精神就行，即便要做什麼大事都會以公家的名義立項目大家一起做，唯一要用到錢的地方也就是日常的修行。

如果工資不夠了，大家就在工作之餘三三兩兩組隊去海里抓點海獸或是山裏抓點魔獸，低價回收給商業部補貼一下自己和家庭。

而第二批的天選之人們顯然不一樣，基本上所有人都很在意自己工作的回報和性價比，如果工作不是為了賺錢，那為什麼還要工作？

在討論的過程中年輕人們明確地提出了自己的訴求，長輩們也認真地傾聽了理解了他們的想法，在充分地交流之後烏托邦也做出了很多方面的改良。

包括每個月除了正常的工資之外還有貢獻點，包括各類項目和任務獎勵的額外貢獻點，也包括財務部會主動向天選之人們收購特製的符籙。

以及烏托邦慎重考慮之後沒有禁止天選之人在各部門任職的同時參與股份經營企業，但需要完善的項目策劃書，以及限制了持股比例不能超過百分之二十，其餘的部分由官方出資。

畢竟以當時的情況，烏托邦除了天選之人之外也很少有人能拿出一大筆元石來經營企業，新的企業可以帶來更多的就業崗位，年輕人又有很多新奇的想法與眾不同，烏托邦也不會因噎廢食，限制他們的發揮。

有了這些對工作以及額外貢獻的獎勵，陸川在來到烏托邦之後也從來沒覺得有什麼獎罰不公平的地方，在各種各樣的獎勵面前，每個月的十五塊元石工資就是烏托邦不發他也未必能想起來。

這些額外的貢獻獎勵並不只是針對天選之人，烏托邦所有的民眾包括普通和修士在工作以外的額外貢獻都會被給予相應的獎勵，包括科研類型的項目，臨時緊急的任務，戰場上的功勛等等。

但烏托邦堅持的是任何官方性質的工作，基本工資都不允許超過烏托邦法定最低工資的十倍，因此以烏托邦目前的最低工資來看，他們能給出最高的薪酬也就是20塊元石一個月。

這是他們不能做出讓步的地方，這事關他們要建立一個什麼樣的國度。

即便是在互相溝通理解之後，年輕一代的天選之人里仍然有小部分人拒絕了烏托邦官方的正式工作，雖然還是留在烏托邦，但他們要的生活方式顯然更加自在和自我。

有的人不願意接受20%的股份，選擇先各種方式打工賺快錢然後開自己的店鋪，比如唐晨在海濱開了一家爐石酒館，一個叫楊秋的女孩則是建立了自己的品牌開設了連鎖女裝店，現在她也是烏托邦乃至景國最出名的服裝設計師。

也有的人乾脆就是不受約束，他們更多喜歡抱團去冒險，去獵殺魔獸去週遊世界，或是完成一些烏托邦發佈給所有人可以做的任務，亦或是像之前楊明那幫人一樣跑去景國接活，做雇傭兵等等。

烏托邦的解決方案不能說完全完美，但基本上已經能讓大多數人滿意，即便是唐晨楊明這樣遊離於核心體系之外的人，雖然嘴上偶爾會抱怨，但也不會選擇離開烏托邦。

反而在烏托邦有需要他們出力的時候，還會更加卯著勁想要證明自己，哥們當初做出的決定可不是因為烏托邦看不上我，完全是因為哥們放蕩不羈愛自由。m.

顏文瑜光是知道她的導師蕭春會每個月只有十餘塊元石的工資，但蕭春會自然不會告訴她自己除了正常的工資之外，成功完成科研項目就會有額外的貢獻點，包括在學校里給他們講課也會根據課時有一份額外的補貼。

當然了，要成功完成科研項目並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時間單位通常都是以數月半年為單位，而且有時候結果也可能並不是成功。

而她所說的那位在定西城的同學能有現在的收入水平，又何嘗不是承擔了巨大的風險並且付出了艱苦卓絕的努力呢？

她在經營自己的店鋪之前就已經在烏托邦的一家小吃店幫忙做了兩年，她為了開這間店鋪不僅花光了自己和家人積攢下的所有積蓄，還找別人借了不少錢才把小店開了起來。

開店之後她每天都在擔心做不好生意會賠錢，幾乎每天的工作時間都超過了十二個小時，生意好的時候甚至會超過十六個小時，所有的節假日全年無休，靠着超常的努力和之前學習到的技術，才慢慢地打下了好口碑，從定西城特區的一眾商鋪中變得小有名氣。

從剛開店的每個月凈利潤只有一兩塊元石到現在每個月能賺十塊元石，隨着口碑繼續打開和定西城特區的日益繁茂，說不定好日子還在後頭呢。

但即便是顏文瑜知道了這些信息，恐怕她還是會走向現在的這一步，她要的哪裏是公平，她想要的就是特權。

她只學到了烏托邦平等的皮，卻沒有平等的心，無論是修士的身份還是烏托邦大學高材生的身份都給了她足夠的優越感，當她看到她認為「遠不如她」的同齡人可能和她過得一樣好的時候，她就接受不了了。

她早就忘記了烏托邦的老師們從小教她的事情，她擁有修行的天賦並不意味着她比普通人高貴，只是她恰好適合修行，她學習成績比別的同學好也並不意味着她就完全比其他同學優秀，只是她恰好擅長學習，在讀書這一方面是一個佼佼者，她或許是忘了，又或許是從來沒把這些話當真。

她口中的公平只是一個幌子，甚至於分配的問題和她完全沒有關係，她還只是一個學生，在項目里更多的也是以學習為主，她從小到大享受的是烏托邦提供給她最好的資源，都還沒到她進入工作崗位做出貢獻回報社會的時候呢。

「我一直都認為，像你們這樣接受了高等教育的孩子，應當具備獨立思考的精神和面對困難的勇氣。」夏天龍直視着顏文瑜的眼睛，認真說道。

「如果你對烏托邦的政策有疑慮，大學里有專門提供給你們學生投遞意見的信箱;如果你覺得烏托邦有不夠好的地方，你可以找到志同道合的朋友去努力改變它;如果你覺得烏托邦不適合你，想要離開烏托邦，你也可以向行政部提出申請，無論是現在還是畢業后。

但是出賣國家機密算什麼呢？只能說明我們的教育還是存在一些問題，在招收學生的時候過於看重學習成績，但對思想道德方面又放得太松。

這次的事情讓我比較慶幸的是，你只為了一點蠅頭小利就暴露了自己，順便也給我們提了一個醒。你現在能接觸到的資料保密級別都不算高，如果等到你進了科學部再背叛，或許我們要付出的代價比現在要大的多，你能得到的也會比現在要多得多。

你可能不知道，景國也嘗試接觸過蕭老師，他們給蕭老師開出的價格可比你高多了，不止是泄露機密的價格，如果蕭老師願意過去的話，每個月的收入會是現在的三十倍甚至更多。」

夏天龍眼中透露的惋惜和輕視便是為了讓顏文瑜破防，對待背叛者最殘忍的方式之一就是讓對方知道她的選擇是完全錯誤的，而這種認識錯誤並不只有悔過一種方式。

景國確實嘗試過接觸過蕭春會，但她的處理方式是馬上找到了組織部，然後當着組織部的面和對方在微信上聊天，並且故意表現出感興趣但不放心的樣子想要約對方碰面談，來個當場逮捕，可惜對方十分警惕，並沒有成功得手。

顏文瑜低着頭躲避著夏天龍的目光，她知道對方是在故意羞辱她，但她還是感到了懊悔，更多的是懊悔如果自己能堅持到進入科學部，或許她也能接到幾百元石一個月的待遇邀請，她過了一會才問道，「蕭老師拒絕了是嗎？」

「當然，她愛這個國家，她愛這裏的理念，也愛這裏的生活，這裏有她的老師、愛人、朋友、同事、學生和事業，她不會離開這裏，更不願意用背叛來傷害。

而且她明白這個國家也同樣愛她，她是張三問部長的學生，張部長對她傾囊相授從無藏私，她的學習成長路上受到過許多人的幫助支持，她只有在烏托邦才能實現自己的人生理想和價值追求。

她還知道景國看中她的是什麼，景國現在還沒有建立起自己的化工體系，她現在能做的實驗、課題和項目，到了景國去都無法繼續，只能從最基礎的工作做起，以及教導景國的學生，然而當景國掌握了大部分現在她能掌握的知識之後，她的未來又將如何呢？」

夏天龍的話依然是在戳顏文瑜的痛處，以至於她一時組織不出語言來應對，於是夏天龍便繼續說道，「去年開始學校里來了一些景國的留學生，你應該也知道吧？」

顏文瑜點了點頭。

「但我不知道你清不清楚，他們過來的學生里，像你們化學系，每個學生一學期的學費我們收的就是一百塊元石，此外除了他們課堂上的實驗，私下裏想要做實驗練習，租用實驗室和使用實驗材料我們都是要另外再收費的。」

夏天龍點到即止，像顏文瑜這樣烏托邦的學生考入烏托邦大學，一個學期的學費只需要五塊元石不說，這裏面還包含了教材、住宿等等全部的費用，這些可能在顏文瑜看來是理所當然的事情，其實都是外人由衷羨慕的福利。

顏文瑜聽懂了夏天龍的言外之音，一時間更加無言以對。

她突然想起某次和那位在定西城開店鋪的同學聊天時，那位同學曾經對她說十分羨慕她能考上大學，希望自己在小吃店好好乾，以後也能做一個對社會有用的人，和她一樣都能有光明的未來云云。

當時她只覺得好笑，一個大學都考不上只能去小吃店幫工的普通人還談什麼社會貢獻光明未來，如今時過境遷，那位同學的未來似乎已經來了，而當時讓那位同學羨慕的自己，未來卻已經不再光明。

「或許你該去景國親眼看看的，看看那個國家有沒有像他們跟你說的那樣好。如果你去了那裏你就會知道，即使你是修士，如果不是出身世家和宗門的弟子，尋常靈動境的修士每個月無論是參軍還是在學院裏教書，都是不可能拿到超過每月兩塊元石的，更不用說會因為你的父親曾經為國捐軀，就給你每個月發放補助金髮了六年。」

顏文瑜張嘴想說什麼，夏天龍卻用手勢制止了她，「但現在你可能沒有這樣的機會了。無論你有什麼樣的理由，烏托邦都不會容忍你的背叛行為，你的錯誤將會被審判定罪，你父親曾經的榮譽不會成為你的護身符，而是你的行為令他的榮譽蒙羞。」

「最後我想對你和你的家人說一句抱歉，對不起，烏托邦沒能把你教育成一個很好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