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國。
武域。
樊國。
樊城，夜幕降臨。
忙碌了一天的販夫走卒，收拾著行頭，準備歸家。
妻子已在家中備好美味的餐食，子女正期望父親歸來，帶上三兩小禮。
萬家燈火，照耀樊城。
靜謐如水，一城安寧。
討生活、討生存，孝敬老者，生兒育女，忙忙碌碌，這便是凡人的一生。雖簡單、樸素，但這點點滴滴的日子裏卻有着多般美好，有人相知相伴，有兒孫繞膝，一生足矣！
但！
哪怕是這般平和的生活，也如泡沫一般，一點就碎。
樊城內，一間小茶樓。
一個布衣女孩趴在窗台上，看着來來往往人群，撅著嘴道：「爺爺，我想狗哥了！」
那茶樓的掌柜是個魁梧老者，雖鬚髮皆白，卻滿面紅光，血氣旺盛。
「想你個頭，小狗才上天幾天？」老者拿出幾枚枸杞，泡著茶水喝。
「我不管，我也想上天。」布衣少女嚷嚷道。
「上你個頭！那上面亂得很，進得去，未必出得來。還是咱武域安寧。」老者語重心長道。
「安寧？」
布衣女孩撇撇嘴，靈動的大眼睛轉動着，想着怎麼偷偷上天界呢。
她托著腮幫，遙望天空。
「咦？」
她發現，不知道何時起，樊城的上空，似乎出現了一塊扇形的黑影。
天，被這黑影，遮蔽了三分之一！
那黑影霧氣涌動，裏面好像有什麼東西在生長，一抖一抖著。
「那是什麼？」
樊城內，無數日落而息的百姓們，有些茫然的抬起頭，看着天空上這抖動的扇形黑影。
不知為何，人們只看了幾眼那黑影，心中陡然湧起一股悲涼的情緒，一時就像是自己身上發生了大悲之事，痛得撕心裂肺，眼眶不忍通紅，雙目之中眼淚嘩然。
一座城，陷入了痛苦的海洋之中。
可是，明明什麼都沒有發生啊……
茶樓內，那正在泡茶的魁梧老者微微怔了一下，忽然臉色大變！
「孔雀！！！」
他低吼一聲，正要一動，那蒼天上的扇形黑影中陡然射下一道黑光！
叮——
黑光破空，聲音刺耳。
噗！
那黑光一閃而逝，刺入茶樓，正中那老者胸口，當場洞穿了其心臟，將其釘在了地上！
叮叮叮！
又是數道黑光，分別釘住了老者的頭部、軀幹、脊椎、雙手、雙腿！
那些黑光晃動着，終於清晰可見。
這儼然是幾根黑色的羽毛！
「妖……」
老者雙目裂開，以無比悲憤、悲哀的目光，看着蒼天上那扇形黑影，用盡最後的力氣掙扎，渾身黑血汩汩流出。
嗡！
那些黑色羽毛陡然焚燒了起來，只一瞬間就吞沒了老者，烈火燒灼蔓延，整個茶樓瞬息燒了起來，火光焚天！
「跑……」
老者掙扎著，對着那布衣女孩喊出最後一聲。
他的雙眼湧出了不甘的血淚，此後，再無聲息。
「爺爺！」
布衣女孩瞪大眼睛，無比驚魂的看着這一切，整個人軟軟滑倒在地上。
爺爺，死了……
她腦子裏一片空白，痛苦之後，眼眸里流露出了深深的恐懼。
「妖！妖怪……」
她倉皇爬了起來，連爬帶滾出了茶樓，這才沒被黑火吞沒。
轟！
茶樓被燒成灰燼！
女孩一身寒顫抬頭，木然看向天空上那黑影！
這時，那扇形的黑影已經遮蔽了一半的天空，真正做到了遮天蔽日！
這才剛入夜，這半邊天空已經徹底漆黑，其上黑霧洶湧，彷彿是一片黑色海洋！
女孩心裏有萬分的悲痛！
可是她卻驟然看到，她身邊的樊城百姓，一個個走出房屋，朝着天空舉起了雙手，彷彿是在擁抱上蒼，他們每一個人都無比的痛苦，涕泗橫流。
「人間苦海，向吾永樂……」
上百萬的樊城百姓，齊齊用凄絕的聲音，喃喃自語。
他們雙目看着蒼天，彷彿在絕望的人世苦海之中，看到了唯一的希望，彷彿在黑暗之中，看到信仰的太陽。
「不！不！」
布衣女孩拉住了身邊一個三歲的小男孩，這男孩平時話都說不清楚，而今卻舉起雙手，看着天上那黑幕潸然落淚，悲戚著說：「魂歸永樂，方能解脫，方悟天道……」
「什麼永樂，什麼天道！小帆，快和姐姐走！」布衣女孩哭着拉着他的手。
然而，那小男孩卻猛然甩開了她！
他不知道哪裏來的力量！
甩開她后，小男孩冷冷的瞪着她，譏笑道：「凡命如蜉蝣，眾生有天命，萬道有天規，本君奉天諭而修行，你何阻也？」
布衣女孩如遭雷擊，癱到在地上，一身都在發抖。
「稚女，你且觀天。」三歲小孩幽冷一笑。
布衣女孩木然抬頭，只見她頭頂上的黑色天幕，已經徹底蓋住了樊城的蒼天。
嗡！
樊城萬家燈火猝然熄滅，整個人間陷入了無邊的黑暗之中。
「眼……眼睛！」布衣少女顫聲哭着，獃獃看着天空。
只見這黑色天幕上，出現忽然了一隻只幽冷的眼睛。
一共九十九隻！
這些眼睛，就像是上蒼之眼，又像是暗紅色的滄海漩渦，掛在了樊城的上空，幽幽的看着全場。
那場面，無比的詭異！
「人間苦海，向吾，永樂。」
小男孩說完，其雙眼之中，擠出了一道白霧。
那白霧凝結成小男孩的模樣，雙手擺出擁抱的姿勢，流着淚，竟朝着天空飄蕩而去！
「魂魄……」
當布衣少女呢喃著這兩個字的時候，那小男孩的肉身，軟軟得倒在了她的懷裏。
他雙眼瞪大，有些茫然，長長的睫毛，不再抖動了。
砰。
砰。
樊城街道上，上百萬的百姓，軟軟得倒下，就像是睜着眼睛睡著了，一動不動。
一團團白霧，滿懷信仰朝着黑色天幕飄蕩而去，最終，進入了那九十九隻暗紅色的眼睛。
入夜，一座城，徹底安靜、死寂。
「爺爺，我好怕……」
布衣少女看着這一幕，嗚嗚哭着，而她的身體，卻木然站立起來，輕輕念叨：「人間苦海，向吾永樂……」
說完，她雙眼之中湧出一道白霧，如同泡沫般朝着天空飄蕩而去。
樊城，在她身下，越來越小。
天上一隻暗紅色的眼睛，越來越近。
她目光茫然，和其他百萬魂魄一起撞入了這些眼睛裏。
嗡！
眼前，一片艷紅。
她看到，這裏有着一片血海，血海由一滴滴血珠組成。
她的魂，落在血海上，染上了血色，慢慢凝結成一枚血珠，成為了滄海之中，小小的一部分。
百萬人，不夠一片海。
而這眼睛裏，有着九十九血之汪洋……
一切，靜悄悄。
樊城，橫屍百萬，陷入了永久的死寂之中，只有老鼠窸窸窣窣爬出，茫然看着這座城。
許久許久。
天幕開始消散。
蒼茫夜色中。
一隻黑孔雀，振翅飛天！
那修長的尾翎上，閃爍著暗紅色的冷光。
……
仙國，天界。
街市繁華，燈紅酒綠。
第一仙戰前，一條條仙霧繚繞的街市，繁華且詭冷。
一位位不速之客，遊走人間，或在明處，或在暗處，幽冷雙目，盯着行人、商鋪、商品。
「小仙兒。」
一條熱鬧的街市上，有着一位嬌柔的女子，她身穿着櫻花粉裙，俏臉上矇著面紗，一雙光潔的玉足在踩過天界的青石板，不沾半分臟污。
她在一間小商鋪前悠然駐足，伸出纖纖玉手，撿起了兩枚玉簪，俏然看着旁邊那銀髮少年，嬌聲問：「哪一隻好看？」
「都不好看。」月仙道。
「哦？」花憐君嘟嘟嘴，她可喜歡了。
「是你給它們添了光彩。」月仙輕笑一聲。
花憐君抿嘴輕笑，她將那兩隻玉簪放在了月仙手上，「那，都幫師尊帶上。」
「嗯。」
月仙站在她身前，一邊幫她帶上，一邊看着她的美眸。
「好看嗎？」
玉簪帶上后，花憐君便像個小姑娘，在他眼前轉着圈，笑顏似花。
「錦上添花，自天姿國色。」月仙道。
「小嘴兒真甜。」花憐君輕輕眨了眨眼睛。
她回望這琳琅滿目的街市，幽幽嘆了一口氣，「人間真美，曾經我是一隻狐，在角落處偷看塵世繁華……」
「今日你早已擁有一切了。」月仙道。
花憐君聞言搖了搖頭。
月仙正要說話，她伸出玉指放在他唇邊，輕輕噓了一聲，幽聲道：「陪師尊再逛逛。」
月仙心裏想說你都逛大半夜了！
不過，為了『荒』，他只能捨命陪佳人了。
「是。」他點頭。
幽光下，他們一雙玉人行走人間，美得如夢似幻。
然而沒人敢靠近他們！
甚至，店家都不敢收費，因為大家都知道，他們是妖。
光明正大，在天界行走的妖。
仙國的貴客。
……
一夜，走花觀花。
夜深時，高高的天界酒樓內，一間雅緻的房間內，花憐君靠着窗邊，雙目眺望，入眼儘是燈火通明。
「人間花火，不莫如是。」她看得出神，神色有些哀傷。
月仙站在一邊，沐浴在燈火之中，靜默不言。
「都逛了一夜，為何還不悅呢？」月仙問。
花憐君累了，微微嘆了一口氣，「知不可乎驟得，托遺響於悲風。」
「你還想要整個人間？」月仙平靜問。
「我不想要，有人想要，有人想毀……」花憐君憂鬱道。
「誰？」月仙嘴裏的尖牙，微微露了出來。
花憐君搖了搖頭，示意讓他不要多問。
就在這時！
她陡然汗毛倒豎，駭然回頭。
只見房內幽暗處，站着一個孤高的黑影。
「永樂！」
花憐君渾身一顫，花容失色，對着那黑影，緩緩跪下。
黑影往前了一步。
這是一個皮膚很白，發色很黑的中年人，妖異而俊美，一雙暗紅色的雙眼，在黑暗中閃耀着詭冷光芒。
他來到窗邊坐下，一雙幽冷眼睛看向窗外的繁華人間，眼眸深處，彷彿有億萬的悲鳴。
自始至終，月仙一動不動，而花憐君跪得更低。
「憐兒。」男人輕輕扣了一下桌子，輕聲說：「倒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