校門外,正停著一輛包裹重型裝甲的黑色越野車。
在昏暗雨幕的映襯下,這隻外形粗獷的鋼鐵巨獸,給人一種極具壓迫的震懾感。
加上車身的兩側,還各有著『一個長方形中間鑲嵌著顆眼珠』的銀色噴漆圖案,那泛著的微弱光澤,好似即將要擇人而噬的凝視。
「上車吧。」
男人打開車門,撐著傘將褚圻送入了這隻鋼鐵巨獸的腹中。
那身廉價的黑色西裝,與這輛從外形就能看出造價不菲的越野車搭配在一起,給人一種格格不入的感覺。
所以很顯然,這輛車的歸屬權不屬於他。
車門上的噴漆,已然表明了它歸屬於某個專門的組織——千機眼安保公司。
「吼吼~」
一入座,副駕駛上那道腦袋貼著車頂的滾圓黑影,便艱難地在這『狹小』空間中挪動著肥碩屁股,側過身,向褚圻伸出了一隻肉感十足的爪子。
隨著寬厚的熊掌張開,可以看到,真中間放著一塊金黃色、散發淡淡清香的蜂糖。
然而...
對於這善意的舉動,在眾人印象中本是謙謙公子的褚圻,臉上卻是浮現出難以掩飾的厭惡,將頭撇過一旁,不去看這頭肥胖得像是一坨肉球的『蠻熊』。
「吼~」
見褚圻不理自己,蠻熊眨巴著那雙小眼睛,將爪子往前伸了伸,輕輕晃動著。
在這反覆的催促下,褚圻終於不耐煩地伸出食指和拇指,滿是嫌棄地捻起蜂糖,然後也沒有吃,而是隨手塞進了書包的側兜。
見狀,蠻熊滿意地咧嘴笑了笑,縮回熊掌,舔了舔上面殘留的蜂糖甜味。
這幅憨態可掬的可愛模樣,如果放到遊樂園的話,準會是遊客們爭相排隊拍照的打卡點。
但可惜...
這頭『蠻熊』是男人的妖靈。
在其罹患暴食症之前,男人的工作,又剛好是一名作戰於一線的搜查員。
作為搜查員的妖靈,甚至是安保人員的妖靈,一頭肥胖得走道都費勁兒的蠻熊,都是不合格的...
『砰!』
收傘上車的男人,關上車門,回首問道:「冷不冷?給你開個暖氣?」
「不用。」
褚圻舒展開自己剛剛緊鎖的眉頭,輕輕搖了搖頭。
「這輛車的後座椅有按摩功能,很放鬆的,要不要試試?」
「不用。」
「...」
氣氛有些僵硬。
倒不是褚圻與自己的這位生父關係不好,相反,他會發簡訊讓對方來接自己,恰恰是想念的表現。
只是...
他已經十六歲了,哪怕和父親許久未見,也不可能再像六歲時那樣,奔跑著撲上去喊『爸爸我好想你』。
越長大,對父母的情感表達,就越是矜持...
「窸窸窣窣...」
短暫的沉默中,只有蠻熊咀嚼東西的進食聲。
暴食症的特點就是一直吃...一直吃...一直吃...
越是為自己的肥胖身材感到焦慮,進食的慾望反而越大,哪怕撐到吐了也要繼續吃...
如此大的體型,配合上永不滿足的食量,不說治病的醫療費,光是在吃上的花銷,就是很大一筆錢...
「對了,最近公司研發了個新裝備,挺有意思的。」
沉默了一會兒后,男人像是想起什麼似的,取過一個長條狀的銀色金屬匣,遞給褚圻。
「這是什麼?」
褚圻好奇地問道。
「名字叫做『千機匣』,別看它個頭不大,裡面裝的東西可多了。」
男人笑著介紹道,「你按一下側面的按鈕。」
『唰——』
如言照做的褚圻,令得金屬匣彈出了一卷止血繃帶。
接著,沒有男人教授,他自己又摸索著按了個位於頂部的按鈕,旋即彈出了一段握把。
輕輕拔出后,發現是一柄鋒利的匕首。
「那要是這兩個按鈕一起按的話,會怎麼樣?宕機嗎?」
將匕首插回去后,褚圻感興趣地問道。
儘管這些年在繼父的培養下,他已經比貴族公子還要顯得高貴。
但這個年紀的男生,對於這種設計精妙的機械製品,總是沒有抵抗力的。
「同時按的話,可能是先給對手割一刀,然後再快速彈出繃帶止血,求對方別死,哈哈哈哈哈...」
男人不確定地猜測著,但想象著腦海中的搞笑畫面,卻是逗得自己大笑了起來。
褚圻也是忍不住跟著笑了起來。
不知不覺間,父子二人先前許久未見的尷尬,已然就此煙消雲散,之後的聊天不再磕絆,而是十分順暢。
『真好啊...』
褚圻不禁想道。
在他的印象中,不管什麼情景,男人總是能逗人笑。
可惜...
光是只有幽默,顯然並不足以維持一段婚姻的繼續。
靠著能說會道的幽默感,加上不錯的外形,以及身為搜查員的體制內職業,男人當初才得以在一眾追求者中,脫穎而出地將身為歌劇演員的美人媽媽追到手。
而為了愛情,公主也願意放棄更高的生活品質,與一個在財力上並不是那麼優秀的男人在一起過小康生活。
哪怕...
她偶爾也會羨慕當年同一個歌劇團的閨蜜們,天天曬各種奢侈品包包和珠寶首飾,隔三差五地去國外旅遊,一邊凡爾賽地喊著打工人要加油,卻一邊開豪車住別墅。
不過當閨蜜向自己吐槽老公的不體貼和冷落時,她也會滿足於男人所給予的無微不至小確幸。
如果不出意外的話,兩人應該會以模仿夫妻的稱號走到最後。
但...
當你以為不出意外的時候,往往就會出意外——陪伴著褚圻一起長大的蠻熊,毫無徵兆地患上了暴食症。
說是毫無徵兆,其實又早在預料之中。
因為男人所契約的這頭蠻熊,早就被告知有著基因遺傳學上的缺陷。
他是在明知有缺陷的情況下,還契約了它。
在那個年代,做出類似選擇的年輕人,其實並不罕見。
因為那時想要成為御妖使,只有考入大學的相關專業后,才能夠契約妖靈。
畢竟當時官方對妖靈的嚴格把控,幾乎達到了壟斷的程度,外界根本沒有合法的正規渠道可以購買妖靈。
現如今,隨便上街就能在培育屋購買一隻心儀妖靈回家的情景,在當時是難以想象的。
由於妖靈的計劃分配,社會又急需有大量御妖使投入其中從事各項工作,便使得一些不太合理的政策應運而生——分數不夠的高考生,可以選擇契約有缺陷妖靈成為御妖使。
褚圻的父親,便是參與這個政策的一員。
其實被鑒定為有缺陷的妖靈,並不代表一定就會表現出缺陷,只是以基因遺傳學的角度來說,有相當的患病概率而已。
如果沒碰上患病概率的話,那麼便和正常妖靈別無二致,這也使得許多人願意賭一把。
顯然...
男人的運氣不太好。
蠻熊在患上暴食症后,急劇上升的體重,讓其無法再擔任一線工作。
好在體制內的鐵飯碗,並沒有讓男人就此失業,只是被調遣到了後勤。
相對的,工資也下降了一大截。
俗話說,攢錢之道在於『開源節流』,他卻是從此『節源開流』。
暴食症的醫療費和大筆的伙食花銷,讓本就微薄的工資,愈發顯得雪上加霜。
更別說,家裡還有一位非常注重生活品質的妻子,以及一隻『四腳吞金獸』幼崽。
假如把生活比作柴米油鹽,那麼對褚圻的媽媽來說,所面對的困境便是巧婦難為無米之炊。
歐亨利式的結尾,既在意料之外,也在情理之中——克服困難走到一起的兩人,因為更大的困難而分開了。
為了多掙錢,男人辭掉了體制內的鐵飯碗,選擇去安保公司闖蕩。
他出色的職業素養,在面試時得到了相當的認可。
但胖嘟嘟的蠻熊,工作起來也是心有餘而力不足。
總得來說,在放棄體制內的福利后,掙的錢看似多了,實際上又好像沒多。
好在...
褚圻的辣媽依舊給力。
哪怕三十歲離婚帶一娃,還是憑藉著歌劇演員的那身魅力,輕易地找到了一位同樣離異的有錢大款。
各方面都完美得無可挑剔的褚圻,未來也有望碾壓繼父那位幹啥啥不行的親生女兒,成為商業帝國的繼承人...
「話說高二就要分班了,兒砸,你準備報學術科還是御妖科?」
閑聊結束后,男人關心起了褚圻的未來規劃。
「學術科。」
褚圻想也沒想地脫口而出。
給予父親的答覆,和給先前那名女生的回答,沒有任何差別。
「為啥不報御妖科?」
男人說道,「到時候代表閩福省參加全國大賽,多帥啊!而且還能帶著家屬一起上電視,你媽媽一直以來的夢想,可就是在全國觀眾面前露面...」
「我不喜歡妖靈。」
聽著男人絮絮叨叨的勸導,褚圻淡淡地打斷道。
準確點說,他對妖靈並沒有明顯的好惡,而是由於討厭那些有缺陷的妖靈,以至於對妖靈無感,因而從未考慮過從事御妖使這個職業。
畢竟...
如果不是因為蠻熊的原因,爸媽便不會分開,他也能擁有一個正常的家庭。
「...」
男人抿了抿嘴,瞥了眼副駕駛座上進食動作明顯頓了一下的蠻熊,然後從方向盤上騰出右手,握住了它的熊掌,「如果成為了御妖使,妖靈將是陪伴一生的忠誠夥伴。」
「有缺陷的妖靈,不就是拖累一生?」
褚圻撇了撇嘴。
「上帝關上一扇門,總會開一扇窗的。」
男人輕聲說,「夥伴的意義,就是在意想不到的情況下,成就意想不到之事,即便是有缺陷的妖靈,只要認真對待,就不會讓你失望的。」
「...」
褚圻張了張口,但還是選擇了沉默。
如果他想反駁,可以有一百種方式。
只不過,他不想因為不重要的東西,而與父親的關係鬧僵。
「我暑假準備去東南亞旅遊。」
褚圻換了個話題。
「跟團游嗎?」
「自由行。」
「那不行,很危險的!」
「有保鏢。」
「...好吧,那也要注意安全,記得每天給我打個電話報備平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