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毅和王衛在討論臥底與組織架構之時，清水縣也迎來了他們的血色清晨。

    許多城鎮居民，看到了城墻上的字，城墻下的尸，不知有多少人胸中波瀾起伏。

    青紅幫，這三個字在這一刻被很多人烙進了心里，也像是那一縷刺破了黑暗的晨曦。

    人們宛如朝圣般看著這血腥的場景,沒有人敢開口說話，沉靜中似乎在醞釀著什么。

    整齊的馬蹄聲如同雷鳴，由遠及近，打破了清水縣的安寧，機靈的人都知道情況不對，趕緊跑路,不敢再在這里久留。

    不多時，遠方一片黑色浪潮涌來，到了城墻之下才緩緩停住,原來都是披堅執銳的騎兵。

    粗略一數，怕是也有三千人了。

    這三千騎兵的戰斗力，沒準比蕭玥領的那三萬兵卒的戰斗力更強。

    蕭玥手下多是步兵，騎兵只有五百，而這三千騎人強馬壯，聲勢驚人，顯然是精銳。

    這種兵力應該是州刺史才能掌握的，來到一個小小的縣城，帶來的壓迫感何其驚人。

    領頭的將領也是個中年壯漢，膀大腰圓。

    他叫賀鵬，原是賀蘭氏，孝文帝改革，使胡人漢化，賀蘭氏才改為賀氏。

    雖改了姓氏,賀鵬依然以胡人血脈自傲，他手下三千精銳鐵騎,也都是胡人。

    今日是護送大祭巡視秦州，半路遇到個送信求援的，才知道清水縣出了事。

    想到自己侄兒賀樟就在清水縣，他頓時心急如焚，帶著手下精銳，就殺到了清水縣。

    可他來到此處，就只看到了一地的鮮紅。

    清水縣發生了這么大的事情，恐怕賀樟已經兇多吉少了。

    賀鵬當然大怒，在那一百多人頭里面仔細尋找了一番，沒看到自己侄兒，這才放心了一些。

    “傳令下去，將城里所有人驅趕到此地，這青紅幫如此狂妄囂張，本將定要讓他們付出代價！”

    代價，當然是血債血償，這兩個什么無心劍客、殺生道人，竟然敢對他們尊貴的胡人下手，那就別怪他對所有漢人揮刀。

    這一座城，他今天屠定了。

    “你打算讓他們付出什么代價？”

    一個陰沉的聲音忽然從身后傳來，賀鵬一愣,轉過頭來,驚詫道：“大祭，您怎么來了？”

    只見軍陣之中，忽然走出了一只巨大的灰狼，灰狼和公牛一般大小，上面坐著個灰袍人。

    灰色的袍子，將他身形完全覆蓋，只有他持著權杖的干枯右手露在了外面。

    他帶著狼面具，透過雙眼的空洞，能看到他銳利的目光，賀鵬渾身一顫，低下了頭。

    北魏由五大部族組成，但最大的部族還是他們的鮮卑部落，八位大祭中，他們占了四個席位。

    分別是白狼大祭、灰狼大祭、蒼狼大祭和龍狼大祭。

    另外四大部族各有一個大祭，分別是擒虎大祭、豹大祭、操蛇大祭、玄鷹大祭。

    在八位大祭之中，灰狼大祭的性格是最殘暴，最兇狠的，也由不得賀鵬不怕。

    “我若不來，你待如何？”

    灰狼大祭的聲音低沉，就像是狼發怒前的低聲嘶吼。

    賀鵬哪會不知這是灰狼大祭對他已經有了不滿，連忙解釋道：“末將只是想脅迫青紅幫的妖人出來，并不是真的想屠城。”

    人在江湖飄，該慫的時候還是得慫。

    “青紅幫的人既然敢殺人，就不會留在這里，他們不是蠢人，更不會受你脅迫，你只是為了泄憤，對嗎？”

    灰狼大祭的聲音中帶著些許嘲諷之意，賀鵬后背直冒冷汗，不敢再耍小聰明。

    能成為大祭的人，哪個不是閱歷豐富的老人？

    想在這種老妖怪面前耍心眼，那真是太年輕了。

    “大祭恕罪，末將也是因為小侄在清水縣不知所蹤，這才出此下策，那是我亡兄唯一的血脈了，我沒辦法不擔心他。”

    灰狼大祭聞言，點點頭，表示理解，道：“你不用擔心了，他就在那里，你看。”

    順著灰狼大祭的指引，賀鵬很快就找到了賀樟。

    準確地說，是賀樟醬。

    因為已經成了醬，他這個親叔叔也沒認出來。

    但有灰狼大祭指引，定然是不會出錯的。

    看著侄兒凄慘的死狀，賀鵬虎目圓睜，心里殺意激蕩。

    他要屠了這座城，為他的侄兒陪葬。

    一旁的灰狼大祭看穿了他的心思，不咸不淡地道：“即便是惡狼，也不會殘殺它們不吃的獵物。

    遵從神靈的指引，你若是想殺人，恐怕不會太順利。”

    賀鵬將拳頭攥得緊緊的，他知道，大祭這是再次暗示他不許屠城，若是他執意這么做，倒是也能做到，但后果之嚴重，難以想象。

    這時候，他也只能暫且忍耐。

    “多謝大祭指點，末將只求能給我一百騎兵，護送我侄兒尸首回去見他娘。接下來的護衛之事，可使副將陸遠代末將領兵。”

    這陸遠也是漢化改姓，原姓步六孤，也是個善戰的勇士。

    “可以。”

    灰狼大祭允了，看著賀鵬帶人離開，他輕笑了一聲，也沒在清水縣怎么調查，只是叫人將尸體埋了，城墻砸了，便帶著人從容離去。

    似乎他過來只是給人收尸的。

    他此行還要向南去，再轉道向東，圍堵一支南齊兵馬。

    這一支南齊的流兵出現得很莫名其妙，他們竟是從漢中郡攻打過來的。

    長期以來，漢中郡都是以守為主，城防軍的確厲害，但缺乏攻擊性，沒什么騎兵，全靠步兵撐著。

    守城固然是優勢，但攻城略地卻很困難。

    正因為長期以來，漢中防線都沒有進攻，北魏這邊的防守也非常松散，大白天還在飲酒，疏于訓練，勤于嬉樂，已經不復當年雄師姿態。

    被南齊的人打過來時，最高守將才剛服了五石散，正快活著。

    這五石散本是中原風流雅士的玩意，后衣冠南渡，這些中原漢人玩耍的高端物品，自然也傳到了胡人手里。

    這可不是什么好東西，那守將還在飄飄欲仙，就被大刀送上了天，當場去世。

    隨后，那支南齊兵馬便在秦州境內流竄，灰狼大祭正好在秦州處理日漸猖獗的青紅幫，便也奉了命令，清掃南齊這一支孤軍。

    雖然青紅幫的線索近在眼前，灰狼大祭還是決定先處理南齊孤軍一事。

    和這支軍隊造成的破壞相比，青紅幫不過疥癬之疾。

    清水縣的人，之后自然有人處理，他不擔心。

    另一邊，賀鵬帶著百騎離開沒多久，便遣了斥候回去觀察，確認灰狼大祭已經走了之后，賀鵬便留了兩人看守賀樟的尸體，他自己領著其他人，再朝清水縣殺去。

    礙于灰狼大祭的身份，他不好當面頂撞，但這座城里的人，他是非殺不可的。

    “樟兒，你且等著，我馬上就讓那些人下去給你陪葬。”

    賀鵬正這么想著，官道前面忽然出現了一個道人。

    那道人看上去年紀輕輕，負手站在路中央，看到他這么多兵馬，也不知道退避，分明是在擋路。

    賀鵬大怒，下令道：“撞死他!”

    騎兵們紛紛加速，要撞死前面的道人，卻見那道人猛的發出一聲怒吼，聲如雷鳴，震得前排的兵馬都是七竅流血，一時人仰馬翻。

    后面的也差不多，這虎嘯之音，驚得馬兒不敢上前，摔的摔，死的死。

    這個擋路的道人，自然就是林毅了。

    他拉著王衛躲到小樹林之后，就壓根沒走遠。

    抗戰劇他可是看過一些的，自然也會吸取一些經驗。

    他這樣在清水縣大開殺戒，萬一北魏朝廷來人，不分青紅皂白開始屠城怎么辦？

    這種事情不是不可能發生，既然他已經有了預見，自然不能坐視不理。

    于是，他和王衛都留了下來。

    王衛是真沒見過這么膽大的，殺了人，還想埋伏援兵。

    擱這圍點打援呢？

    問題是你就一個人吶！

    之后的事情倒是驗證了林毅擔憂的正確性，那賀鵬果然要屠城。

    當時王衛就緊張起來了，這可是三千騎兵吶！

    就算是站著不動，他想要殺都要殺半天，更何況那些人一看就是能打能戰的精銳。

    可是，他也做不到放任賀鵬屠城。

    那一刻，王衛連遺書都寫好了。

    結果，灰狼大祭出現了。

    他當時更緊張了。

    灰狼大祭，那可是大祭，相當于一品修士。

    他沒封印修為都打不過大祭，更別說現在只是個凡人。

    沖出去就是送死，連之前設想的擒賊先擒王都做不到。

    還好，這個灰狼大祭還算個人，沒有讓賀鵬屠城，看到賀鵬離開，灰狼大祭也帶人離開，王衛總算是松了口氣。

    而林毅卻還是要留下，說要再觀察觀察。

    開始王衛還覺得林毅是想太多，但賀鵬帶人出現的那一刻，他是真服了。

    這位道友，真是個人才！

    或許青紅幫有了他的加入，能發生質的改變。

    至于林毅會不會是臥底，他就完全不考慮了。

    臥底能做到這個份上嗎？

    當賀鵬帶人出現，林毅沒有一句廢話，直接出現在了官道上，一人直面百騎。

    王衛本想幫忙，卻被林毅事先囑咐躲遠點，這才遠遠觀望。

    聽到了震撼人心的虎嘯之聲，王衛也當場愣住。

    好家伙，這是佛門獅吼功嗎？

    獅吼功好像也沒這么厲害。

    封了靈蘊之后，更能凸顯林毅的手段。

    這虎嘯本就算不得仙家法術，雖然能破邪魅，但本質上還是自己精氣神的體現，是個人力量，不勾連天地，自然可以使用。

    林毅這一吼，肯定不遜色于張飛在長坂坡的咆哮了。

    一群人被吼得心驚膽戰，沒死的都兩腳發軟。

    賀鵬知道這是個硬茬子，從馬背上摔下來，他撿起自己的狼牙棒便問：“你是何人，在這里擋道，意欲何為？”

    如果能談攏的話，那最好還是談判為主，不要發生爭斗。

    賀鵬還存了這樣的心思，林毅卻笑道？：“在下殺生道人，來這里送你上路的！”

    說罷，林毅也不廢話，沖進人群，如砍瓜切菜，殺了個人頭滾滾。

    王衛只是遠遠地看著，便已目瞪口呆。

    道友這是何等的威猛，猛就不談了，他對劍的掌握也非常細微，每個人都是精準砍頭，不到一分鐘，一百號人都死絕了。

    至于賀鵬，林毅特意給了他一個特別的待遇。

    用他的狼牙棒把他打成了賀鵬醬，這樣也能跟他侄子一樣。

    一家人就是要這么整整齊齊的。

    “青紅幫殺生道人、無心劍客殺敵與此。”

    這里林毅就沒有多寫罪狀了，因為字是用血寫的，怕血不夠。尸體也沒怎么處理，就丟在官道上。

    想來，之后過來處理清水縣相關事情的援兵應該會知道什么能做什么不能做了。

    人死絕了，馬還是有八十多頭活著的，林毅只有最初一嗓子吼暈吼死了一些，其他的都沒什么問題。

    林毅便招呼王衛過來，跟他一起招呼著這些馬走。

    殺了人，你還要騎他們的馬？

    這多少是有些過分，但王衛喜歡。

    “道友接下來有什么打算？”

    王衛還是和林毅同行，他深知自己能力有限跟在林毅身邊，就只能加油鼓勁了，都不需要他出手，林毅就把人都殺了。

    這雖然是好事，不用他涉險，但也是對他個人能力的一種浪費。

    所以，他想問問林毅接下來的意圖，若是有他能幫忙的事情，他就幫幫忙，若是沒有，他就自己獨行，不和林毅同路了。

    林毅一個人，能做得更好，并不需要他。

    林毅對王衛也沒什么隱瞞，這位道友是個好道友，算是徹底提升了道士在林毅心中的形象。

    像龍虎山那些喊著順應天道的，那能叫有道之人嗎？

    林毅倒覺得王衛這種，為了人道，丟了仙道的，才算得上真正的有道之士。

    林毅接下來的行程，自然也沒必要對他隱瞞。

    “我打算去調查一下拓跋宇，然后找機會弄死他，道友，你呢？”

    “你要行刺拓跋宇？”

    王衛和林毅相處以來，他已經被震驚過很多次了，本來覺得沒什么好震驚的了，自己作為一個三品修士，見過了許多世面，應該淡定一點。

    可惜，他在林毅面前是真淡定不了。

    “你可知道拓跋宇是誰？他是北魏皇族，北魏孝文帝的親弟弟，當今皇帝的親叔叔，位高權重，擁兵十余萬……”

    “沒關系，只要他是個人，被殺就會死。”

    王衛：“……”

    你說的很對，但我總覺得哪里不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