數個小時前。

顧嘉兒匆匆扔掉餅乾和麵包的包裝袋，排隊登機。

飛去找路滿的想法，是上午突然冒出來的。

當時她還和鞠小鈺周廣錦約了午飯，然而心思紛亂下，就在去往餐廳的路上，她臨時改變主意，鴿掉了學姐們。

以至於到達機場時，肚子餓得咕咕叫，一個半小時的飛機又不會提供飛機餐，就隨便買了點麵包和餅乾對付兩口。

鄰座的乘客是位老奶奶，與顧嘉兒聊了兩句，問她是不是在跨年旅遊，並說燕京很好玩，雖然冬天的景色比較蕭瑟，但推薦了幾處景點，以及特色的餐廳和小吃。

顧嘉兒禮貌地笑着回應，有兩家餐廳她吃過，味道確實不錯。

老奶奶微笑，問這不是第一次來燕京旅遊了啊，首都還是常玩常新的。

顧嘉兒都數不清去過燕京幾次了，早就沒有了新鮮感。

看膩了的香山紅葉，提不起興趣的故宮頤和園，吃着也沒那麼驚艷的老字號。

燕京這座城市很無聊，可是你剛好在這。

於是她說，對的，我喜歡燕京。

飛機飛行平穩，臨窗的乘客們大都很興奮地舉着手機，對準窗外的機翼，還有下面的雲層拍照。

顧嘉兒翻出耳機戴上，播了幾首，音樂收藏夾里，不知不覺間已經加滿了路滿的歌單。

按了下隨機播放。

他喜歡的歌，聽哪首都可以。

「撥開天空的烏雲，像藍絲絨一樣美麗。」

是張信哲的《愛就一個字》。

「我為你翻山越嶺，卻無心看風景。」

真的是這樣。顧嘉兒想道。

她一路過來，絲毫不關心沿途的景色，全心的牽掛只有一個念頭：想快點見到他。

自己的18歲生日，想和他一起度過。

說起來還有種不真切的感覺，居然真的就衝動地坐上了飛機，獨自一人，瞞着所有人。好像是在做夢，也怕突然醒來。

還是不要是夢了，不然就等不到他一個溫暖的擁抱了。

直到出了機場，自拍一張，圖片發給他，電話告訴他一聲，「我來燕京啦」。

期盼著發出照片后，你會說，我來接你。

可聽到的卻是一聲「對不起」。

夢還是破碎著醒了。

……

燕京在下雪。

顧嘉兒從計程車上提前下了車，還要過兩條街道才到酒店門口，但她想淋雪走一走。

地上已經積聚了層白毯子，踩上去一腳淺一腳深。

雪這麼大，最後的希望也沒了。

顧嘉兒眼睛有些發酸。

她撲了個空，路滿已經不在燕京了。

即使他想回來，降雪影響交通，待會兒應該會封路封航，恐怕他也趕不過來了。

更何況，在他心中，自己應該也沒那麼重要吧？

好不容易結束了在燕京的勞累，不曉得是去了哪個女孩子的家鄉，亦或者是學校——他的懷抱這時候應該被其他女孩子佔據了吧？

她不值得路滿特意再折返回燕京。

……

這段路走得很值，顧嘉兒見到行人們都在路邊歡快地玩雪。

看到了一對青梅竹馬的小男孩和小女孩。

他們穿着同款的馬褂款紅黃兩色棉襖，收集了石椅子上的積雪，在堆拳頭大小的雪人。

很可愛的畫面。

顧嘉兒卻側了側視線，不敢去看。

曾經的我們也是這樣。

「有點…想回到小時候了。」顧嘉兒摸摸鼻子，被凍得紅通通的。

如果能再來一次……這一次，我想我一定不會對你不好了。

最多……捏捏你小時候圓乎乎的臉，稍微欺負欺負你嘛……

小孩子興趣來去得飛快，他們堆了幾個小雪人，就撇下它們，轉去掰水管子上的冰溜子玩。

顧嘉兒湊到這些小雪人前，靜靜地站了一會兒。

雪人旁的雪，顏色深了幾處。

然後開始融化。

顧嘉兒怔怔地摸摸自己的臉頰，她在落淚。風吹淚痕，冰得生疼。

雪太大了。顧嘉兒這樣安慰自己：她是被凍哭的。

找了處雪沒被破壞的台階。

顧嘉兒指尖在雪上輕輕地划，本來想寫一句「就這樣吧」，然後打個大大的叉。

可手指不按她想的來，還是寫了「我喜歡你」，後面補了顆心。

路過衚衕口一家烤蹄膀的小攤，香氣撲鼻四溢，隔着很遠都聞得到。

明明是自己最愛吃的食物，明明餓得肚子發慌，現在卻提不起任何食慾，不想吃了。

如果是你陪我路過這裏，會記得我的喜好嘛？會拉着我停下來買一個嗎？

煙火升騰的烤架前，圍了一對年輕的戀人。男生為女生緊了緊圍巾，將她的手放在自己手心暖著，呼了呼熱氣。

他一直在催促老闆烤快點，烤豬蹄捧著還能給女朋友暖手呢，老闆則說再加火就成烤豬碳了，消停吧您吶。

看到了戀人相擁取暖。顧嘉兒發現，自己不知從何時起，自己也開始憧憬這樣的場景。

會有嗎，會幸福嗎？

會有屬於自己的愛人嗎？

麗頓酒店到了，顧嘉兒上樓進了房間，掛好防盜扣。

她脫掉身上穿的紅色大衣。

這是聖誕時買的，跨年夜嘛，元旦也是陽曆新年的開始，穿紅色也比較應景。

顧嘉兒想起，運動會的時候，路滿在大談特談以後定婚結婚時穿的紅色衣裙。

這身大衣，扣子是中式的玉蘭花扣，就挺像訂婚時候穿的……

以前她總是對結婚之類的話題無感，一度覺得自己以後可能都不會考慮生孩子，高中時的朋友都是這樣講的，說是女生沒必要為了別人委屈自己而忍受十月懷胎和分娩的痛。

可是現在，她看着這件像是訂婚的紅色外衣，忍不住眼眶中又有淚水打轉。

酒店裏有準備的水果果盤和各式飲料，已經算在房費裏面了。她餓了一晚上，簡單應付了兩口。

過了會兒，門鈴響起。顧嘉兒從床上幾乎蹦起來，飛奔著去開了門。

想多了，是客房服務員送來了一個生日小蛋糕。

一點都不好吃。

她連上筆記本電腦的網，登上《雙子農場》，照例打開社交網頁。

有個「跨年夜晒晒你的圖」的活動。

好多人在發自己一個人獨自過跨年的照片和文案。

顧嘉兒起身，拉開房間的落地窗帘，拍了幾張雪景。

大雪飄飛的燕京，高樓大廈林立之下，依然人流攢動，燈火如織。

顧嘉兒出神地望着冰寒的雪，以及熱鬧的金融街。

你一直在外面跑，可能家鄉縣城那點空間，真的不能讓你完全舒展開羽翼吧。

今後如果徹底與他形同陌路了，那麼畢業后每次見面，都可能是最後一面，這輩子都難以重聚。

想到這裏，顧嘉兒哽哽咽咽。

那麼，為了你，我可以陪你留在外面。

但是，這種想法，也僅僅只是自己的一廂情願了。

顧嘉兒失神地趿拉着腳步，躺回床上。

她摸索了一下靠牆的按鈕功能，點了點其中一個鍵，接着房間內燈光都熄滅，床正對着的牆上，降下來一塊幕布。

那就挑部電影看吧。挑來挑去，還是重新放了遍平安夜看的那部《真愛至上》。

兩個小時，結束，房間內燈光亮起。

電影是圓滿的，可你我不是。

昏暗繾綣的愛情，什麼時候也能被照亮呢？

QQ上，媽媽聞藝發來好多條消息。

顧嘉兒愣了下，才想起來自己不想接電話，把手機關機了。

她有點怕給媽媽打電話了，怕忍不住哭出來，被媽媽聽到。

她會跟着傷心的。

「喂，媽媽。」

「顧嘉兒，你嚇媽媽一跳，你知道么？」

聞藝的聲音明顯鬆了口氣：「給你姐姐打電話，苓依在跨年晚會上演出，電話是你們學姐接的。」

「苓依又去晚會啦？」顧嘉兒聲音悶悶的，「我記得，她的節目被校會斃掉了吧？」

「聽說是暖場節目，就是晚會都結束之後，她再彈兩首曲子，分流一下觀眾。」

「哦，這樣呀。」

「你這個小雙黃蛋，沒和苓依在一起，又跑哪裏去了？」

「我……」

顧嘉兒聲音嗚咽，聽到媽媽的聲音，她再也忍不住，終於出聲哭了出來。

「媽媽……」

聞藝一聽，有點慌了：「嘉兒？」

「媽媽，我、我沒事。」

顧嘉兒擦擦眼淚：「我想明天回家找你，可以嘛。」

「嘉兒。」聞藝的聲音依然和婉，「回自己的家，有什麼可以不可以的？」

她的小女兒，受委屈了。聞藝想道。

「生日快樂，我的寶貝女兒。」

聞藝輕聲道：「媽媽永遠愛你，懷抱永遠為你敞開。」

「嗯，媽媽，我明天就回家。」

顧嘉兒還想掩飾一下：「我沒事，就是……我身體不舒服，現在待在房間里沒出門。剛剛看了個電影，又刷到了一個帖子，很感人，才掉眼淚了。」

又和聞藝聊了小半個小時，顧嘉兒掛斷電話。

今天是自己的18歲生日，她還有個共同過生日的雙胞胎姐姐。她該陪在姐姐身邊才對。

不該來的。不該瞞着姐姐，騙了媽媽，過來找你。

如何跟一個不想失去的人說再見呢？

在明知可能撲空的情況下，輾轉的交通，難訂的酒店，別人眼中的浪費金錢、毫無意義。

只有我自己清楚，我想彌補自己的過錯與錯過，求得到一個答覆。

該遺憾的人不是我……不是我，還會是誰呢。

指針指向十一點半，今天真是最難過的一個生日。

顧嘉兒覺得，這樣也好，這次的撲空，何嘗不是今後自己面對路滿時的縮影呢？

經歷過失望與難過，才能讓頭腦發熱的自己，不再堅持。

明知不可為而為之的勇敢只有一次。

過了這次，以後應該可以，不會那麼愛了吧？

顧嘉兒蓋好被子，蜷縮在被窩裏。

睡一覺，明天就不想這些事啦。

有的人，可能真的只能是意難平吧……

然後，門被敲響了。

一個熟悉到再也不能更熟悉的男聲。

「嘉兒。」(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