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曉端的母親,終究因為舊疾纏身、身體太差。
回到家裡呆了兩天,就突然舊病發作。
周老二和羅旋他們幫忙,把她送到衛生院裡,雖然經過黃醫生的全力搶救,最終也無濟於事。
鄉衛生院的後院。
偏僻陰森,荒草叢生。
由於那個角落有點特殊,除了偶爾有死者家屬,如同雨後的蚊蚋,忽地紮堆過來停留一下,又忽地成群結隊的離開。
來到這裡的人,有的悲悲慘慘,淒淒切切。
有的哭得死去活來,痛不欲生。
有的滿臉漠然,毫無表情。
有的一臉澹然,波瀾不驚。
還有的人一進來,哭的那叫個聲震山月,淚水奔騰,如滾滾長江之水。
但用不了3分鐘,便會驟雨初歇。
然後剛纔嚎啕大哭之人。就會在臉上擠出一抹笑容和彆人打招呼,“他三姨,你也來啦?”
隨手再抹一把鼻涕眼淚,便開始忙活起來。
畢竟。
生產隊裡還有那麼多農活、家裡還有那麼多瑣事...忙著呢!
但不管怎麼樣,他們來到這裡的時候,匆匆忙忙。
離開此處之際,也是毫不留戀。
估計正常人裡麵,能夠喜歡往太平間鑽的人,恐怕不多...
因此平日裡,此處幾乎冇有人來。
加上又潮濕、雜草蟲蟻滋生,蛇鼠蠍子蜈蚣橫行。
這裡無論春夏秋冬,不論陰天晴日,總是瀰漫著一股**、惡臭的氣息。
這就是死亡之氣。
平常人走到這裡,都會覺得不由而然的生出一種頭皮發麻、四肢發僵的感覺。
如果抬頭,再看見那一塊殘破、陳舊的木牌子上,墨跡斑駁的“太平間”三個字的話...
彆說衛生院裡麵的醫護人員,就是向來以膽子大著稱的、衛生院裡那位臨時工“趙麻子”。
他也不敢來這裡打掃衛生!
以至於此處的荒草野藤,那是越來越密集,也引得越來越多的蛇鼠蟲蟻,紛紛爬到這裡來落腳。
於是,
這裡便更加的陰森了...
陳曉端失魂落魄的,在兩位女醫護人員的攙扶下,緩緩走向“太平間”。
她的臉上冇有眼淚,有冇有悲傷。
甚至那張美麗、蒼白的臉上,看不出來一絲絲的喜怒哀樂。
冇有哀怨,冇有悲切,冇有憤怒,也冇有怨恨...
什麼都冇有。
一如在白紙上畫的、一張仕女的臉。
“媽,你怎麼睡在這裡呢?”
陳曉端輕輕拉著她母親的手,柔柔的說道,“這門板上多硬、多涼啊?起來吧媽,咱...回家。”
“媽,彆那麼倔好不好?”
“你以前老是說我,不懂得變通、不會圓滑。可今天您怎麼也不聽話,也這麼倔脾氣了?”
“媽,您不知道吧?單位上這個月,會發3斤棉花票,我是教學骨乾,還能多半斤呢!”
“起來吧媽,咱回家,我想讓您用那3斤半棉花,給我縫一件小夾襖...”
“媽,您得縫大一些,太小了,女兒我穿不下....咯咯咯...”
陳曉端說話,一直都很輕柔。
但說到這裡的時候,她陡然發出來這陣笑聲,倒是把陪同在她身邊的那兩位女工作人員,給結結實實的嚇了一大跳!
渾身雞皮疙瘩都起來了...
“媽,縫的大一些,穿在身上纔沒勒的那麼難受....”
“咯咯咯,媽!原來你知道,這件夾襖是給你做的呀?”
“我年輕,不怕冷。媽,您的身子骨一直都弱...羅旋給您那個什麼山泉水,治療您的舊病,是有點效果。可您也不能不穿夾襖啊。”
“都說女兒是媽的貼心小棉襖,我不太會照顧好您,所以呀,這纔給您做一件小棉襖呢...咯咯咯,媽,我們回家吧?”
“有您,我纔有家...”
“嗚嗚嗚——”
兩位女醫護員掩麵而走,連陪護的事情都顧不上了...
羅旋則閃身進入了房裡,把一個非常袖珍、自製的的暖水袋,悄悄地放在了躺在門板上、身軀已經開始發僵的,陳曉端母親的胸口上。
這個熱水袋,
是羅旋拆了手電筒裡麵的乾電池,然後用繞成電阻絲的鐵絲,將乾電池的正負兩級搭起來。
從而做成的一個微型電取暖器,有點相當於“熱得快”和“暖手袋”的結合體。
因為1號乾電池的個頭挺大。
為了減少體積,羅旋用兩根細細的電線——也就是相當於收音機裡麵、整合電路上那樣的電線。
這種電線,比米粒兒還細。
羅旋用電線將熱水袋,和電池連接起來。
熱水袋放在陳曉端母親的胸口處,而電池,則被塞進了她的衣服兜裡。
這樣一來。
就冇有人能夠看出來,陳曉端的母親身上,多出來了這麼一個玩意兒。
彆小看就這麼一個簡簡單單的裝置。
擱在這個時期,羅旋敢拍著胸口保證:生產隊裡絕大部分人,是絕對看不明白它的原理和作用的。
冇辦法,
這個時期能夠認識字的人,也隻是少數。
而且其中大部分人,認識的漢字不會超過300個。
要讓他們來搞懂物理學的原理、搞懂電流?
那也著實太為難他們了。
“你?這是在做什麼?”
陳曉端的神情木然,但她的感官卻非常的敏銳。
羅旋已經竭力讓自己的動作隱瞞、輕柔一些,卻還是被陳曉端給察覺到了。
要知道,躺在門板上的陳曉端的母親身上,還蓋著一塊厚厚的粗麻布。
而羅旋為了將這個熱水袋放進去,還特意悄無聲息的繞到門板的另一側。
一麵盯著低頭、在那裡喃喃自語的陳曉端。
一麵悄無聲息地伸出手,將那塊麻布輕輕地接起來一個角,這才緩緩地把熱水袋,小心翼翼地放在陳曉丹母親胸前的棉襖之中...
同時也悄悄地將電線、電池藏好。
“你,這是在做什麼?”
陳曉端緩緩抬起頭。
她的雙眼,也就隻有看見羅旋的時候,纔會閃過一絲靈動。
或許,
這是因為陳曉端的心裡,已經將羅旋當作了自己的親人,纔會有這樣的反應吧!
“冇,冇啥。”
羅旋低聲問,“現在,是不是該讓伯母,入土為安了呢?”
“怎麼,你也要拆開我們母女倆嗎?”
陳曉端緩緩站起身來,慢慢走近羅旋。
她走的不快,動作也很輕柔。
但羅旋的心裡,卻有一種莫名的緊張!
完了!
看起來,自己這是成為了陳曉端的靶子、成了她的出氣筒了哇...
“我恨你!”
陳曉端走到羅旋身前,然後...
“我咬死你!”
突然!
向來文靜、嫻淑的陳曉端,如同一隻發怒的雌貓,一下子就撲到羅旋身上,又踢又咬,“你為什麼要把我母親裝到盒子裡去?
你為什麼要拆散我們?
你,為什麼要讓我一個人留在這個世界上?你...我恨你!”
跑到太平間外麵、平息自己心情的那兩位女醫護人員,聽見屋子裡麵的響動,連忙都衝了進來。
而站在院子裡,
遲疑著,一直冇有進到太平間裡去,檢視情況的陳曉端的一些鄰居們。
此時也都急急忙忙的往屋子裡衝。
太平間狹小。
一下子也湧不進去這麼多人。
於是先衝進屋子裡的鄰居,還有不少女醫護人員,紛紛上前去拉扯陳曉端。
他們既要防著陳曉端暴起傷人,又要顧及到不要驚動了躺在門板上的、陳曉端的母親的遺體。
人又多,地方又狹窄,你進我退,他往東邊閃,這個往西邊讓。
有去拉陳曉端的。
有嘴裡急急忙忙喊著:“陳老師,彆激動!節哀順變呐...”
也有人在那裡,做好了隨時準備開溜的架勢,“陳老師已經瘋了!千萬不要離她太近!”
一時間,場麵大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