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行回宮原是想到福寧殿去探探口風,想著能不能探聽出更多有關於姜元瞻負傷的消息出來。
結果在宮門口遇上趙禹。
他眼見著兄長面色不善,甚至可以說臉色鐵青,心下一沉,當即便覺得情況不對。
一時還以為是姜元瞻的傷情有所反覆,匆匆迎上去兩步:「大兄方從福寧殿出來?」
趙禹沉沉嗯了一聲:「你進宮是為姜二郎負傷一事?」
趙行也不瞞他,點頭說是:「我才從國公府來。」
趙禹嘖了聲,倒暫時沒說別的,只壓低了聲:「先回王府,此事說來話長。」
趙行心中咯噔一聲。
他深往宮中方向望去一眼,權衡再三,還是聽了趙禹的話,跟在他身後,再沒進宮去見晉和帝,反倒一路過止轎橋,兄弟二人先後登車,一路往肅王府而去不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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書房內的氣氛是有些壓抑且凝重的。
趙行幾次三番想開口,只是那些到了嘴邊的話,又似有千斤重,彷彿不知該從何問起。
趙禹面上是難得表露出幾分煩躁,還有些許的暴怒夾在在其中:「你供職兵部,得了邊關邸報,知曉大捷,同時也知道了姜二郎負傷的消息,在邸報未曾呈送御前之前,就敢私自到沛國公府把消息告知,你也太放肆了!」
他原本是背對著趙行的,忽而轉過身來,重重於書案上拍了一巴掌。
紅木書案發出一聲悶響來,趙行光是聽著都覺得自己手掌跟著疼。
「此事是我欠缺考慮,只是一見姜元瞻負傷的消息,我……」
他也沒什麼好狡辯的。
這件事情確實是他欠考慮,也做的不妥當。
姜元瞻負傷一事,早晚也不會瞞而不發,沛國公府上下還是會知道的。
但不該是他私下去告訴。
往大了說這是私相授受,目無王法,倘或御史言官拿住,非要給他身上潑髒水,說他是結黨營私都不為過。
往小了說,他也是恃寵而驕,不把朝廷法度放在眼中。
也無怪趙禹會生氣。
趙行自知理虧,后話也就沒說完。
他聲音漸次弱下去,分明就是心虛。
趙禹看他那副模樣,一則恨鐵不成鋼,二則又不知道該怎麼跟他發脾氣。
他氣個半死又怎麼樣?
事情已經做了,就是把人罵個狗血淋頭,不也已經這樣了嗎?
「還是素日里太寵著你,也太縱著你,平日里見你如何穩重,一旦遇上與姜莞有關之事,你就什麼都拋之腦後了!」
趙禹還是氣不過,又罵了他兩句。
趙行不還口,眼下也不敢追問姜元瞻的情況。
趙禹氣了半天,起先連胸膛處都是劇烈起伏著,呼吸也急促的。
後來慢慢平復下來,他拉了官帽椅,大馬金刀坐下去,才冷眼剜趙行:「不過後面的事情,就不要再到國公府去說了。」
趙行眉心一跳,面色越發往下沉:「他的傷情果然不好嗎?」
沒想到趙禹卻忽而搖了頭。
趙行就看不懂了:「大兄這是什麼意思?」
「他根本就沒有負傷。」
沒有負傷?
傳回兵部來的邸報,是假的?
這怎麼可能呢?!
趙行瞳孔一震,驚詫難掩:「怎麼回事?」
「姜元瞻另有密信送回京中。他領兵在外,做三軍統帥,有密信送回京城,都是直呈御前的。」
趙禹又橫去一眼,多解釋了兩句:「以後你就知道這裡面的門道了。他送了密信回京,說是在南苑王的王帳中發現了一些朝中官員與南苑王的往來信件。
今次南苑突然起兵,本就蹊蹺。朝廷才為設立南苑都護府鬧了那麼些天,剛剛做了決定,派了宣旨官去傳旨,那頭南苑就立馬起兵反叛。
就算是早有謀划,這未免也太巧了點。
現如今姜元瞻在南苑王的王帳拿著那些證據,他密信上說,只恐怕朝中有人按耐不住,會有所動靜。
可是他隨軍壓陣,押解南苑王回京,勢必是重兵把守,防備極強,那些人就算有心做些手腳,但忌憚著他,也未必敢貿然行動。
故而他在呈送兵部的邸報上除了獻大捷之外,假稱為生擒南苑王而負重傷,是為了把消息散播出去,好讓朝中與南苑王有所勾結者掉以輕心,自以為或能成事,在押解南苑王回京的途中,做些手腳,屆時也好一網打盡。」
趙行聽聞這些話,不免眉心蹙攏:「他既得往來信件,便已經是鐵證如山,又何苦要兵行險著,引人去刺殺南苑王?
他若做此部署安排,我料定他不會將南苑王放在大軍陣中押解。
八成是要另派一隊人馬做押解之用,與大軍分割開來,或是腳程快些,行在大軍陣前,為儘早回京做準備。
總歸是要給人可乘之機,得叫人覺得有下手的機會。
只是如此一來,他所要承擔的風險,可就更大了。」
一旦押解不利,南苑王真的死在入京途中,他的一身軍功,大抵也要功過相抵了。
南苑王是降而復叛之人,罪大惡極,朝廷既已平叛,是肯定要把他弄到京中做處置發落,方能彰顯大鄴國威的。
怎麼能叫他死於宵小之手?
「往來書信可以說是偽造的,算什麼鐵證如山?拿那些所謂證據去懲治發落尋常官宦人家,或許使得,可若再要上了門第,你又怎麼說?」
趙禹一語點醒夢中人。
趙行縝著臉,僵硬的眼神緩緩掃去:「他信上是那麼說的?」
趙禹卻搖頭:「我估摸著他是在那些往來信件中發現了端倪,可事關趙奕與鄭家,就算是呈送回京的密信中他也不好多說,更是拿不準父皇心意。
所以決定劍走偏鋒,雖然是一招險棋,但他若謹慎防備,查著蛛絲馬跡,再順藤摸瓜追查下去,那才是一擊斃命的鐵證,無可抵賴,鄭家又拿什麼去推諉說不是?」
話雖如此,趙行心中卻隱隱感到不安。
趙禹知道他心裡擔憂的是什麼,便又勸了兩句:「他有軍功在身,天大的功勞,哪怕真出了意外,了不起是功過相抵,回京后不賞也不罰。
父皇體諒他此舉苦心,也不會真跟他生氣。
他年紀還輕,將來戰事再起,總有機會建功立業。
你只管把心放回肚子里去。
但是二郎,此事隱秘,除我與父皇之外,便只有你一人知曉,萬不要再到沛國公府去說,對阿莞也不成,否則我一定拉你到父皇面前,叫父皇治你的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