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清沅的話太冷淡了。
沒有感情,也沒有溫度。
姜莞曾經見識過最冷漠的人心,最狠辣的算計,仍不免感慨。
她的這位大表姐,慣常都是最端淑柔婉的做派,姜莞實是沒有想過,她還有這樣冷漠的時候。
「表姐……」
裴清沅始終噙著淡淡的笑,眉眼略彎,在姜莞唇角抽動的第一時間,就已經知道了姜莞想說什麼。
她指尖動了下,在姜莞手背上輕戳著:「我只是覺得,沒有必要。」
姜莞皺眉:「怎麼會?」
裴清沅卻只是搖頭,再沒說什麼。
姜莞一時之間也不知要如何勸她。
不,也不能說是勸。
男女情愛之事是歷來不由人的,動心與否自己最難把控得住。
可裴清沅這樣斬釘截鐵。
她說沒有必要。
她甚至都不考慮,即便是如今,長輩們對這樁婚事的態度全都是樂見其成,她仍未想過考慮此事。
她和趙然之間,有無可能。
姜莞隱隱有一種感覺——就算父母之命,二人成婚,婚後裴清沅也未必會動心有情。
好似她生來便是如此的。
這算什麼?
姜莞難以理解。
她努力的去回想前世的許多事。
那些內宅閨中,夫妻相處之道,希望能摸索出一二線索來。
良久后,姜莞才試探著低低問她:「表姐,是因為七年前小姑父納妾之事嗎?」
裴清沅果然面色一僵。
姜莞清晰看見,等到她想要恢復如初時已然來不及。
竟真是因為這件事!
七年前小姑母小產傷身,大夫說她是再不能有孕了的。
原本這也沒什麼。畢竟她那時候已是兒女雙全,早為裴氏傳承香火,衍嗣綿宗了,所以就算不能再有孕,也沒什麼影響,反而是她的身體得好好養上一養,否則後患無窮。
可是她才出了小月子的第二個月,小姑父從外面帶了一絕色美人回府,給小姑母敬了主母茶。
小姑母甚至都來不及哭上一哭,小姑父雷厲風行,動作那樣迅速,就納了妾室入門。
阿耶和姑母當年為此震怒不已,要不是阿娘和姑父勸著,別說提劍殺到河東去,連朝廷里也要攪個天翻地覆,得逼着官家下旨降罪不可。
到底是顧及小姑母在河東處境。
只是這事兒說來也怪了。
小姑父納錢氏為妾,不惜得罪沛國公府與昌平郡王府兩家,想來應是情深意切。
可錢氏進門也只得寵了不到半年時間,就被小姑父發落了。
沒有人知道錢氏去了何處,小姑母亦從未過問。
半年後,好似一切都未曾發生過。
强牺 读牺。小姑父從那后徹底收了心,待小姑母千般順從萬般好。
不過用阿娘的話說,破鏡難圓,覆水難收。
做過的事改變不了,被傷過的心也不可能真的毫無芥蒂。
從前姜莞不懂。
後來她想明白了。
小姑父納妾的時候,與小姑母成婚也快十年了,伉儷情深,相濡以沫。
變故突生,何況還是在小姑母才出小月子,為那個孩子傷了根本的情況下。
小姑母的心傷透了,其後種種,不過大家維持着面上的和氣,把日子過下去罷了。
總不見得真鬧到和離的地步。
若是姑母,若是阿娘,或是舅母,昔年小姑父納錢氏進門,主母茶是一口都不會吃,必得和離的。
小姑母做不到。
那是性情使然。
然而恐怕所有人都沒想過,
那不僅僅是長輩們之間的陳年舊事,同樣也會積在年幼的裴清沅心中。
成了一輩子忘不掉的陰影。
她親眼見過爺娘如何恩愛攜手,又親身經歷了長達半年之久的寵妾滅妻行徑。
這候章汜。所有的感情,似乎一夜之間化為烏有。
儘管後來有人在努力彌補,儘力修復,不過是徒勞無功罷了。
她不是不願傾慕明朗小郎君,而是不敢,也不信。
情愛二字,於裴清沅而言,意味着欺騙和背叛。
所以她從未有過期盼。
如果是別的事情,姜莞尚且能想想法子,勸上一勸。
七年心結,她憑什麼開解?
姜莞無言,緊握著裴清沅的手,再沒說什麼。
「我有時候還是會想,但想不明白。」
裴清沅忽而開了口,聲音一如既往的溫蜜:「她很美,我那樣小的年紀,對這世間的美醜還沒有那樣明白的時候,都不得不承認,她是極美的娘子,乃至於七年過去,我到了如今這個年紀,回想起她,仍然覺得,在過去十幾年中,我所見過的美人里,竟無一人比得過她。
可是阿娘差在哪裏呢?」
她苦笑着,搖了搖頭:「阿娘年輕時候難道生的不美嗎?可見問題不出在這上頭。
那是阿娘性情脾氣不好?」
姜莞縝著臉,麵皮緊繃着。
誰敢說沛國公府的小姑奶奶是個脾氣不好的女郎呢?
從在家做姑娘,到嫁去河東為裴氏宗婦。
小姑母的好性情都是出了名的。
所以……
「所以珠珠,你看,生得漂亮,性情頂好,也未必能叫郎君一心一意過完一輩子。」
姜莞心頭一震。
她在說自己。
果然裴清沅抽回自己的手,整個人見了些許頹喪,把自己丟進軟枕里,反手指了指自己:「我像不像是另一個阿娘?」
「表姐,姑母她們……」
「我知道。」
裴清沅還是曉得她要說什麼,按了按她:「這婚事我也接受,只要阿耶阿娘鬆了口,我說了,父母之命,對我來說,嫁人這事兒沒什麼值得期待的,更像是一種使命。
是我身為河東裴氏嫡長女,該做的。
嫁高門,做宗婦,持中饋,立賢名。
至於別的,我沒想過,也不想去考慮。
你無非想說嫁在郡王府中,有姨母看着,有舅舅護著,表兄他也不敢胡來,這輩子肯定是一團和氣就過去了。
但以後的事情,誰又說得准呢。
阿舅和姨母也不能護我一輩子。
早晚是各過各的。
那句話怎麼說來着?
制大制梟。各掃門前雪。這話我說着,你聽着,或許覺得涼薄,但實際上不就是這麼回事兒。」
她深吸一口氣,緩緩舒展:「我今年十六,表兄見我容色傾國,驚為天人。
等到我四十六,容顏老去,他還會這樣小意溫柔,處處為我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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