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同時提出要離開，讓陳觀水有種本能的不妙。

怎麼了？要回宗門搬救兵嗎？不會下次就帶着一大批孃家人，浩浩蕩蕩殺過來要把我綁走了吧？

但他還是強作鎮定，微笑說道：

“非得回去嗎？我可以讓阿鏡幫忙帶書過來的。”

“瑤池道友也懂鑄器？”石琉璃詫異說道，“我也不確定具體是什麼書，需要大概看百來本才能確認，要不就讓道友去看一看？”

“天南徐家的藏書庫，有重重機關陷阱封鎖，又有長老專門看守。”徐應憐也微笑說道，“不過瑤池道友精擅幻術，想來定然能繞過這些艱難險阻，尋到我想要的書籍吧。”

“還是算了。”崑崙鏡一聽這麼麻煩，立刻就打起了退堂鼓，“觀水，我覺得還是讓她們去吧，畢竟事關補天，還是要萬無一失纔好。”

我就是怕她們回去之後，節外生枝啊……陳觀水暗自吐槽。

不過仔細想想，琉璃雖然心思深重，但此時肚裡有我們的孩子，必不可能叛我。

應憐她素來清高自矜，肯定也不恥於做什麼兩面三刀的事情。

審慎地思前想後，陳觀水終於意識到，從自己將熔鍊補天石的大任交給娘子們開始，就註定了自己必須信任她們——否則前面那些事情就會顯得自己像傻逼一樣。

“好吧。”他很快便露出“用人不疑”的態度來，爽快說道，“我送送你們。”

“我還竊取了補天石碎片……”

陳觀水越發茫然，再次問道：

陳觀水迅速垂下目光，看向那地上之物。

陳觀水也不是什麼純情雛鳥，很快便察覺那團豐碩熾熱是什麼玩意兒，正要掙扎，安知素卻將他抱得更緊，抽泣說道：

“師弟，你和她們結爲道侶，卻始終不和我吐露心意，是因爲覺得師姐不能幫上你嗎？”

嗯，劍鞘？

“何至於此啊……”安知素長嘆一聲，將手中之物丟棄。

“秋長天和徐應憐結爲道侶，並不意味着凌雲破不能和安師姐互生情愫。我起初確實是這麼想的。”

呃……陳觀水不解問道：

“等他成爲掌教，我本該輔佐師父治理宗門，到頭來卻又爲了補天救世，叛出蜀山，傷透了他老人家的心。”

只見陳觀水並未露出任何驚喜之情，反而是某種極其忐忑不安的臉色，彷彿遇到了什麼棘手的難題般。

“這點確實讓師姐很生氣。”安知素用力咬牙，閉上哭得通紅的眼睛，“但……但有什麼辦法呢？那時你畢竟是間諜，有些事情也是你不得不爲……”

“我……其實過去也隱約察覺，師弟似乎有心事的樣子，但卻從未曾關心過問，反而只是糾結於修爲進度這等小事。”

雖然他沒有回答，但只是這麼一怔，便已經給出了答案。

“師弟。”安知素也苦笑說道，“它和素鳴劍互有感應。若不將它帶過來，我也不可能順利找到你。”

將徐應憐和石琉璃送走，陳觀水回到海底洞窟之中，頓時忍不住長嘆一聲。

別人補天是原地飛昇，被後世歸爲人族至聖；我師弟補天卻是出生入死，如履薄冰，到最後衆叛親離，甚至連最親近的人都難以原諒他，這算是什麼道理！

“就算你承認負了我，你又能怎麼做呢？”安知素悲聲說道，“如今木已成舟，我難道還能斬了你，亦或是斬了她們不成？”

“第一，在我死後，請師姐助她們補天，分得這筆功德，算是我對你們的補償。”

“若我能早日發現師弟揹負這等重擔，能想點什麼辦法的話……”

末代太陽劍主有執念，因此英靈不散，困縛太陽真昧劍在南疆封鎖天塹。

“不說那個了。我看瓊英和洞幽在爲熔鍊補天石的事操心，對吧？其實師姐我最近得了太陽真昧劍，它說若是補天石被移到天漏之處，它願意幫忙提供熱度，助其熔鍊……”

等下，師姐哪裡對不起我了？師姐你不是從頭到尾都被矇在鼓裡嗎？

他有些摸不着頭腦，只聽見安知素又抽泣說道：

不不不，師姐你那個頭腦，也不可能想出辦法來的。話說什麼東西壓我背上？是不是有點太重了？

“只是我昔日想着，遲早要爲了補天救世而叛門，若是和師姐也結爲道侶，置師姐的清白聲名於何地？但若是沒有道侶關係，縱然蜀山之中傳開緋聞，只需師姐在補天后將我斬殺，風波也就自然平息了。”

“師姐，在這點上，是我負了你。”

你不是因爲在南疆以真火封鎖天塹，阻止妖族入侵的嗎？

什麼，太陽真昧劍？陳觀水心中大驚。

……我脖頸已經被她完全抱住，此時她只要輕輕使力，立刻就能將其扭斷吧。

陳觀水：？

比起最初棱角分明的形態，此時爐中碎片已經互相粘結，形成了某種“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的形態，看來熔鍊確實也已接近尾聲。

“有什麼不甘心的呢？”陳觀水淒涼說道，“我只有三個要求。”

“第二，師姐回去後，不要自責自愧，更不要後悔。我若反抗，你沒有機會殺我，是我自己願意赴死，罪不在你。”

“但我不能欺騙師姐，我和她們兩人，確實是有真感情在的……而我對師姐的感情，也不會比對她們更少。”

“更何況當初是我親自挑你入的青螺峰，而並非你處心積慮要拜入師父門下，這一點我並不怨你。”

他幽幽長嘆了一聲，說道：

“可是我瞞着師姐，在其他宗門有了道侶……”

“你……”安知素遲疑說着，只聽見陳觀水忽然斬釘截鐵說道：

“愛過。”

所以我真的沒有任何道德過錯嗎？

陳觀水一時間甚至生出這樣的錯覺來，但他很快又意識到，這是師姐的護短本能再次發作，開始拼命爲自己尋找合理性了。

“師弟。”安師姐的聲音也帶上了哽咽，“是師姐對不起你……”

那肯定的，總不能直說太陰劍主叛門，爲天下所笑吧？

“師姐此時不願殺我，並不代表我的行爲值得被原諒。等我補完天后，我會用餘生償還這些罪孽……”

“我拜在青螺峰門下，雖爲師父弟子，卻沒能光耀師門，而是在他出關時給他留了爛攤子。”

正當他這麼想着的時候，突然感覺後背被什麼東西抵住了。

她當然曉得多面間諜是個什麼意思。如果在蜀山扮演凌雲破，已經和師姐互定終身了，然後在蓬萊扮演單身羅衍，卻對周圍主動示好的小姑娘進行回絕，每時每刻在心中默唸“我已經有師姐了”，這不是胡扯淡嗎？

扮演羅衍的時候，還要去考慮凌雲破的人設，那分分鐘就被人識破了好吧！

對於師弟在其他宗門已有道侶的事情，安知素如今回想起來，仍然是又氣憤、又惱火、又心疼。

“她們無罪，請師姐不要傷害她們。”陳觀水察覺到背上硬物還未離去，頓時便猜到師姐想法，心如死灰地道，“請師姐斬我便是。”

此時他心裡所想的，當然不是“好耶，最後的難題解決了”，也不是“哎呀，早知道就不讓琉璃、師妹她們走了”，而是“你特麼地怎麼會在這裡？憑什麼會在這裡？”

唯一知道這些的，除了我以外……不是隻有小狐狸了嗎？

“並非是因爲我厚顏無恥，而是作爲多面間諜，我必須時時刻刻將自己的心，切成……切成三份。在崑崙就扮演秋長天，在蓬萊就扮演羅衍，沒有辦法去考慮凌雲破。”

安知素沉默不語，心裡卻是劇烈動搖起來。

於是他便反手將安師姐抱住，溫柔說道：

“師姐不必爲我開脫，我做了什麼，我心裡是有數的。”

陳觀水又繼續說道：

“師弟。”安知素的聲音從後面響起，“我有一些問題想要問你。”

“你爲什麼這麼傻呢？”安知素心疼地鬆開他的脖子，又將他扭過身來，將他的臉頰捧在手心裡，淚流滿面地說道，“非得要說的話，是宗門、是師父、是我對不起你纔對。”

不是飛劍，而是劍鞘嗎？也就是說，師姐一開始就沒打算殺我，只是爲了壯膽，才提鞘權當是提劍？

他還沒來得及鬆一口氣，便被安知素從後面抱住了。

陳觀水：？？？

“補天前夕死去，你可甘心？”安知素顫聲說道。

“沒錯，雖然我貴爲伏羲神劍，本來不應該無償幫忙的，但看在你照顧了素鳴那麼多年的份上，姑且也就出手幫你一把……等等，你那是什麼態度？”

“未曾與蜀山爲敵，何來背叛之說？”安知素擦拭眼淚，“師姐也不瞞你，蜀山至今只說你外出遊歷，沒有怪你背叛……”

迅速判斷出目前局勢，陳觀水也不敢撒謊，只是冷靜坦誠說道：

“和崑崙瓊英結爲道侶，起初是因爲天南徐家說媒，師父親自安排。”

“師姐，太陽真昧劍乃是人族至寶，你未將其煉成本命劍器，怎麼能將其帶出來呢？蜀山那邊……”

如今太陽真昧劍已經脫困，意味着末代太陽劍主已經安息……怎麼安息的？誰讓他安息的？

氣憤的是自己居然多了這麼多情敵，惱火的是師弟一直瞞着自己直到現在，而心疼的微妙情緒藏得最深，卻是在知道“師弟也是無可奈何”這一層條件下，對他如今尷尬處境的憐憫和同情。

如今看來，“這樣那樣”居然還挺麻煩的，怎麼回事呢？

難道不應該集齊之後，六枚碎片啪地融合，直接飛到天上去補起來嗎？

“問吧，師姐。”他鎮定地說道。

在腦海裡轉動了一會兒不切實際的念頭，陳觀水再次看向爐中的五色石碎片。

安知素：？

在他原本的預計裡，只要能收集到六片補天石碎片，然後只要這樣那樣，那樣這樣地一弄，就能變成補天石去補天了。

“第三。”陳觀水閉上眼睛，“替我向師父認錯。”

他的執念是妻女安危不知，實際上他妻子陰小景已經逝去，其女兒也就是龍狐母親，也早就已經過世。

“請師姐將我頭顱割下，帶回去獻給師父，便說是不孝徒兒凌雲破，自感罪孽深重，願獻首師父贖罪！”

“可我畢竟背叛師門……”

以陳觀水的聰明才智，當然只是呆滯了一瞬間，就聯想到了其中干係：

陳觀水頓時一怔。

安知素怔怔地看着他。

安知素也怕他反悔，連忙強作笑容，打斷說道：

太陽真昧劍從安知素體內脫離出來，嗡嗡說道：

陳觀水頓時心驚，猜到是安師姐在後面拿劍抵住了他，若是接下來回答得不夠滿意，就要給他來個前後貫穿，鮮血四濺！

“也就是說。”安知素眼睛一亮，“師弟你補天之後，不會原地飛昇是嗎？”

小狐狸找過來了！

察覺到安知素還在看着自己，陳觀水迅速收斂臉上情緒，沉聲說道：

“仙人說過，你若是要補天救世，那蜀山也無需碎片來鎮守宗門了。”安知素臉上淚痕宛然，只是搖頭，“而且你也把鎖妖塔禁制修好了啊。”

“但她們……”安知素話音未落，只聽得陳觀水再次出聲解釋道：

原來是擔心這個！安知素還未說話，太陽真昧劍已經哈哈大笑起來：

“不錯，但你也應該曉得，我既然是人族至寶，區區蜀山可不能限制我的去留啊！”

“和蓬萊洞幽成親，最開始也是因爲石鼎長老隕落，天工坊急需支撐。”

“不是。”她稍微有些想笑，但很快又板起臉來，冷冷說道，“我如今已經知道，你之所以化名凌雲破拜入蜀山，是爲了謀奪長眉仙人的補天石碎片。”

好啊，原來是素鳴一直瞞着我！

陳觀水勃然大怒。既然素鳴能感應到真昧劍，爲何不跟我說？

若它早和我說，我就能提前知道真昧脫困，也就知道小狐狸找過來了，也就能及時……

好像也不能怎麼樣？

算了，反正素鳴知情不報，當問罪！

“劍主大人，這可不能怪我！”素鳴劍連忙辯解，“我們之間只能感應彼此的大概範圍，卻不能知道具體距離，且離得越近，感應就越是模糊。”

“所以在我的感知中，它的位置一直在東方，誰知道是在南疆地界，還是跑到東海來了呢？”

“閉嘴。”陳觀水呵斥它道，“後續再找你算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