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天註定是個讓人難忘的日子。

  老李一大早就蹬著自行車，來到臨床樓。

  做完體檢，換上病服和拖鞋，辦理了入住手續。

  由於提前溝通過，他做好了一切準備，當天下午就躺在了手術台上。

  老李睜大眼睛，看著吳主任熟悉的面孔出現在眼前。

  只來得及笑了笑，嘴巴剛張開，想要打個招呼。

  就見吳主任回頭說了句什麼，瞬間眼皮一沉，失去了知覺。

  不知道過了多久。

  「李威~李威~」

  突然，他聽到有人一直在喊自己的名字，聲音就像從天邊飄來一樣，虛無渺茫，不知道來自哪裡。

  他努力睜開眼睛，映入眼帘的是晃眼的燈光，以及熟悉的白色天花板。

  掙扎著看向四周，發現已經置身病房裡，連身上的衣服都換了。

  吳主任站在旁邊，笑吟吟地看著他：「手術很順利，你感覺怎麼樣？」

  老李迷茫地點點頭，習慣性地摸向腰間，頓時愣住了，尿袋不見了。

  吳主任解釋道：「因為你現在尿毒症，尿比較少，而且也可以透析排尿，所以我就把尿袋給取掉了。」

  老李僵硬的腦子轉動了一下，這才想起來，哦，原來自己剛做了人造膀胱移植手術。

  多年尿毒症，他雖然尿量越來越少，但是並不是徹底無尿，大部分水分和毒素雜質都被血透排出去了，但還是會有少量尿豬留，尿袋能起到一個保險作用。

  老李擠出一個笑容，正要說「謝謝」。

  突然，尿道傳來一陣強烈的刺激感。

  他低頭一看，床邊掛著一個尿袋，頓時明白，自己被插了尿管。

  老李的笑容頓時僵在臉上，一時不知是悲是喜：「吳主任，這，尿管大可不必吧。我都沒啥尿了啊。」

  吳主任臉色嚴肅，拍了拍他的手臂，安慰道：「以防萬一嘛，從尿袋到尿管，你已經邁出了人生中的一大步。」

  老李哭笑不得：「這特麼不還是掛著個尿袋嗎？只不過從肚皮上轉移到了那啥上。」

  「你現在膀胱上血管和神經還沒長好，對尿液沒有控制力，尿道括約肌又長時間沒用過了，操縱不熟練，肯定會有多少尿漏多少，著實有些防不勝防。」

  「退一步說，這10毫升尿也是尿啊，漏出來咋辦？你說是吧。」

  吳主任看向他，目光深沉如海：「你也不想一把年紀了還天天尿床吧。」

  「這……」老李想到那副場景，不由老臉一紅，瞬間沉默了。

  他想來想去，不得不承認，吳主任說得對。

  雖然尿道一直傳來的刺激感，讓他感到不適，但也只能忍受。

  等到膀胱有了知覺，能夠進行憋尿和排放操作，才能徹底告別尿袋。

  吳主任看他沒再出聲，繼續說道：「你放心，你的手術很順利，當年可能做手術的醫生技術一般，膀胱切的也不是很乾淨，還有一些殘餘，能夠很好地連接在一起。」

  「你的身體各方面素質也不錯，我估計最多一個月，膀胱就能正常工作了。」

  「我給你開了三清的新藥，可以提高腎小球細胞的濾過率，希望好歹能起點作用吧。」

  「這一個月你就安心呆在醫院，反正是臨床試驗，所有費用三清都包了，每周也有親屬探病時間，就當休息吧。」

  老李怔怔地聽著，吳主任說的這些都是他做夢也想不到的好事。

  竟然可以什麼也不做，在醫院白白養病一個月，這跟退休老幹部都有一得比了，他堂堂一個保安隊長，竟然能有這待遇，簡直是家裡祖墳冒青煙了。

  怪不得，小區里那些琴友都說三清的臨床試驗特別難申請，就跟中彩票一樣，運氣爆棚才能搶到。

  自己以前還對此不屑一顧，覺得是藥三分毒，只有上市以後久經考驗的藥物，吃起來才放心，像這種到處找小白鼠的新藥，哪怕是出大錢請他來試藥，他也絕對，絕對不會參加。

  沒想到，自己第一次參與臨床試驗，就白得了一個膀胱，還能白吃白喝白住一個月。

  真香！

  真的太香了！

  下次有這種事，他還想再來一次。

  要是能再白得一個腎，那就最好不過了。

  老李摸著自己的左腰，忍不住浮想聯翩，臉上慢慢地浮現出笑容。

  「好了，這些就是術後注意事項，你都聽到了吧？」

  吳主任滔滔不絕講了一通，見老李一副魂飛天外的模樣，忍不住問道。

  老李呵呵傻笑道：「聽到了，都聽到了。」

  「那行，下次查房再見。」吳主任也不揭穿他走神的真相，轉身就要往外走。

  「哎，等等，」老李突然想起一件事，連忙問道：「其他四個人呢？他們情況怎麼樣？」

  吳主任沉吟道：「他們情況都挺好，尤其是那兩個小孩，本身年齡小，身體恢復力強，還是做的部分膀胱移植，半個多月就都恢復了。」

  「那個女孩已經徹底恢復了，據說在衝刺高考，希望她能考個好大學吧。家長說她經過這事，對人造器官特別感興趣，想要學習生物學，在這方面深造。」

  「至於那個男孩，出院後第二天就去上學了，聽說現在也不自閉，反而天天調皮搗蛋，活潑得很，家長都來送過錦旗了。」

  「另外兩個患者，年紀大一點，還在恢復中，跟你一樣，在醫院享受免費假期呢。」

  「不過他們沒有尿毒症，取下尿袋後，應該可以正常生活和工作，他們家裡條件也不好，我聽家屬的口氣，還是很開心的，一個是病好了，以後換尿袋和吃藥的錢省下來不少，二個也能出去打工賺錢了。」

  老李舒了口氣，感嘆道：「那就好，都是苦命人啊，能夠恢復正常再好不過。」

  「我看那倆兄弟也是家裡的頂樑柱，一把年紀了，家裡肯定負擔重，現在終於又能挑起大梁，我這是打心裡替他們高興啊。」

  「沒錯啊，算起來，你條件還算不錯的，早年拆遷有自己的房子，女兒也有自己的工作，小區里做個保安隊長，人緣還那麼好，也算衣食無憂了。」吳主任深有同感地說道。

  「呵呵，知足常樂嘛，我都懂的。」老李撓了撓頭，樂呵呵道。

  「我也是從小吃苦過來的，生病這事主要是要心態好，只要心態好，再大的病魔也打不倒你。」

  「反正到了最後，最壞的結果，也無非是兩腳一蹬，十八年後又是一條好漢嘛。」

  「不如有一天活一天，開開心心地過，把快樂帶給別人，把痛苦留給自己。」

  ******

  日子一天天過，一眨眼，半個月過去了。

  這一天，老李像往常一樣，在娛樂室熘達了一圈，跟其他的臨床試驗病人打了幾盤鬥地主。

  就在回病房的路上，他突然感覺到一股強烈的尿意湧來。

  這種感覺有些陌生，他一時沒有反應過來。

  隨後，他下意識地看向掛在腰上的尿袋。

  只見一股澄黃的液體沿著細細的管子，噴涌了進去。

  老李瞬間呆住了。

  這是……排尿了？

  怎麼會這麼多？

  他整個人都懵住了，大腦一片空白，就跟一根柱子一樣矗在當地，一動不動。

  直到尿袋變得鼓起來，掛在腰上沉甸甸地往下墜，他才勐然驚醒。

  「剛才一下子排了250毫升，加上裡面本來有的，現在已經超過500毫升了。」

  「一下子排這麼多尿，難道我腎功能開始恢復了？」

  老李瞬間又驚又喜，抬腳就往病房狂奔。

  回到病房，他趕緊叫來護士，把剛才的事告訴她。

  護士也不敢大意，給他換下尿袋，就匆匆離去。

  半個小時後，吳主任再次出現在病房。

  他一臉嚴肅，手中拿著一份檢查報告。

  「老李，尿毒症患者能正常排尿的情況很少見，但也不是沒有，具體情況是因人而異。」

  「不過大部分人透析久了以後，是會變得少尿，然後無尿。你能一直有尿，說明還有一部分殘餘的腎功能一直在繼續工作。」

  「你本來就是失去膀胱和一個腎以後，剩下的一個腎無法承擔兩個腎的工作量，才導致了尿毒症，加上你的身體又一直很好，飲食和鍛鍊都很健康，沒有其他的毛病。」

  「綜合來說，你的身體素質是比較強的，醫囑也遵守得很好，這部分殘餘的腎功能保護得非常好，一直頑強地存在體內。」

  「現在你的膀胱恢復了，能夠儲存尿液，腎積水現象有所緩解，又一直吃藥治療。」

  「我的看法是，可能你的腎功能在逐漸恢復。」

  「真的假的？」老李一個激動，抓住了吳主任的手，臉漲得通紅。

  「你聽我繼續說。」吳主任說到病情，總是非常嚴肅，凸顯出一個專業。

  「你的尿液剛才化驗了，跟正常人還是有所不同，雖然也有排尿，但是帶出的代謝終產物，如CO2，尿素，肌酐，尿酸，肌酸，氨這些，含量是比較少的。」

  「你剛才這500毫升尿液，代謝產物僅僅相當於健康人尿液50毫升所帶出的量，腎臟調節人體廢物的功能還是不足，與健康的腎臟有很大的差距。」

  「你現在腎臟恢復了排水功能，但是代謝調節的功能，還沒有恢復，要繼續吃藥治療，同時血透也不能停。」

  老李連連點頭：「行，吳主任，你說什麼就是什麼。」

  得知自己的腎臟在慢慢變好，他就已經心花怒放了，哪怕吳主任讓他上刀山下油鍋，他也不會皺一下眉頭。

  「對了，吳主任，我之前感覺到了尿意，這是，這是說明我膀胱能用了嗎？」

  老李想起剛才一閃而逝的感覺，小心翼翼地問道。

  吳主任沉思了片刻，問道：「你尿道括約肌怎麼樣，有感覺了嗎？」

  老李一臉懵逼：「括約肌是啥玩意？」

  「你提肛試試，有感覺嗎？能不能控制住？」

  老李試著運動了一下，不停點頭：「可以，可以。」

  吳主任叮囑道：「那這兩天你定時夾閉尿管，鍛鍊一下膀胱收縮功能。每次夾閉幾個小時，有尿意了再放尿。」

  「你也試一下，膀胱有尿意了憋一下，等到滿了再排出來，看看能不能做到自主排尿。如果能夠做到，尿管就可以取下來了。」

  老李瞬間大喜：「太好了，我早就等著這一天了。」

  接下來幾天，他逐漸感受到了膀胱的存在，每次接收到傳遞過來的尿意，總是會儘量憋一下，等到比較強烈的時候，再排放出去。

  每天檢查尿袋，發現尿量一直在增加。

  從100毫升，到500毫升，最後增加到了1000毫升。

  憋尿訓練也很成功，他已經可以控制住膀胱的收縮。

  五天後，老李憋了一大泡尿。

  當護士直接拔了尿管後，他第一時間沖向廁所。

  嘩嘩嘩的水聲流淌在洗手間。

  聽在老李耳中，簡直就像音樂一樣美妙，比他拉的二胡還要悠揚動聽。

  一番酣暢淋漓的放水，老李直到拉起褲襠拉鏈。

  才感覺到一股火辣辣的疼痛。

  原來尿管放久了，尿道受到了損傷，放水之後，就像傷口泡在鹽水裡面，疼痛不已。

  但對老李來說，這根本不算什麼。

  此時此刻，他心中充滿了喜悅，把那些疼痛沖刷得一乾二淨。

  「我終於有尿了。」

  「有了新的膀胱，腎功能也在慢慢恢復。」

  「接下來的日子，只會一天比一天更好。」

  老李看向洗手間鏡子裡的自己，自言自語道，語氣堅定無比。

  ******

  吳主任站在樓道里，打開窗戶，點上一根煙，狠狠地吸了一口。

  自從五個臨床手術完成後，患者反饋非常好。

  他寫了一篇論文發表出去，瞬間引得全行業震動。

  這段時間，他的手機鈴聲就沒停過，全是各大醫院泌尿科的來電。

  其中不乏一些資深前輩，都要前來參觀學習，讓他不禁陷入了幸福的煩惱之中。

  而人造膀胱的移植成功，也讓他在患者之中有了一點名氣。

  許多飽受尿袋之苦的患者，都從天南海北跑來，想要移植人造膀胱。

  吳主任工作量劇增，每天忙得停不下來。

  如果說以前他是996，那現在直接變成了007。

  「幸好科室里醫生還算多，都參與了人造膀胱的移植手術，能給我分擔一下工作量。否則我估計自己已經躺在病床上了。」

  「三清要用患者的細胞專門培養人造膀胱，這產量一時間怕是上不來了。」

  「估計我還得跟生產隊的驢一樣，拼死拼活累一段時間。」

  吳主任緩緩吐出一個煙圈，一臉幽怨地想道。

  忽然，口袋裡傳來手機的嗡嗡聲。

  他拿起手機，剛說兩句話，眼睛瞬間就瞪得熘圓。

  「什麼？你說有個截癱的患者也想要做人造膀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