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乾是個條理清晰、反應迅速的年輕人。平時穆司爵交代的事情，他可以什麼都不用多問，自己就能琢磨到一些旁枝末節，然後用最快的速度把事情辦好。

這一次，章乾卻猶豫了，說：「七哥，這件事……要不要先跟念念商量一下？」

穆司爵挑了挑眉，沒有說話。

章乾接著說：「畢竟是要照顧念念的人，我覺得，首先得滿足念念的要求。如果念念不滿意，我選好人……也沒有用。」

這倒是。

念念雖然還小，但很多事情都已經有了自己的看法。對於要負責照顧自己的人，他當然會有自己的要求，說不定還不少。

穆司爵說等念念醒了，他會和念念商量一下。

章乾應了聲「好」，隨後掛了電話。

念念心裡惦記著去找哥哥姐姐玩，沒多久就醒了，頂著一張困頓的睡臉來找穆司爵，整個人看起來迷迷糊糊的，偏偏一雙眼睛明亮又有神，可愛極了。

「爸爸！」小傢伙一推開門就朝著穆司爵撲過來。

穆司爵抱起小傢伙，帶他去洗臉。

洗完臉，小傢伙沒那麼迷糊了，只是臉蛋依舊紅撲撲的，像一隻迷失在瀰漫著晨霧樹林里的小動物。

「爸爸，去簡安阿姨家。」小傢伙一邊揉眼睛一邊在穆司爵懷裡撒嬌，雖然一心二用，但不能讓他忘記正事。

「爸爸有事跟你說。」穆司爵摸了摸小傢伙的頭，「一會再去。」

小傢伙抗議了一聲，穆司爵強調道：「是很重要的事。」

小傢伙扁了扁嘴巴，終於妥協了，等著穆司爵的下文。

「念念，爸爸打算請個人照顧你。」穆司爵語聲溫和，儼然是和小傢伙商量的語氣。他想讓小傢伙知道，任何跟小傢伙有關的事情，他都會尊重小傢伙的意見。

念念眨眨眼睛，問道：「像周奶奶那樣照顧我嗎？」

「嗯。」

「……那我有周奶奶了！」念念搖搖頭，「爸爸，我不需要兩個人照顧我。」

穆司爵抓著念念手臂的那隻手，力道倏地變大了一點，過了好一會，才接著說：「……念念，周奶奶年紀大了。」

念念眼睛一眨，眼眶一下子紅了，聲音不由自主地變成哭腔：「我要周奶奶……」

念念從出生到現在，周姨一直陪著他。對他而言，周姨是和穆司爵一樣重要的人。

他不要別人照顧他，只要一直陪著他的周奶奶。

但是，周奶奶好像不要他了……

小傢伙越想越委屈，淚水在眼眶裡直打轉，彷彿心裡的委屈只要再多一點點，淚水立即就會奪眶而出。

「念念，周奶奶不會走，她會一直陪著你。」穆司爵慢聲細語地跟小傢伙講道理，「我只是要請一個人和周奶奶一起照顧你。」

念念嘟著嘴巴，不管不顧地搖搖頭說：「我不要。」他只要周奶奶。

穆司爵拭去小傢伙眼角的淚水，說：「周奶奶需要。」

「……」念念沒有說話，不解的看著穆司爵，明顯是沒有理解穆司爵的話。

「念念，周奶奶年紀大了，一個人照顧你很吃力。」穆司爵說，「所以，我們要再請一個人幫周奶奶。」

小傢伙依賴周姨沒有錯，但比依賴更多的，是關心。

聽穆司爵這麼一說，小傢伙的情緒漸漸恢復平靜，認真的看著穆司爵，問：「這樣周奶奶就不會累了嗎？」

「嗯。」穆司爵耐心解釋，「有人幫忙，周奶奶就可以休息。」

「可以休息，就不會累了。」念念自然而然地接上穆司爵的話，低著頭想了想，點點頭說，「爸爸，我同意了。」

穆司爵確認道：「真的？」

小傢伙不假思索，繼續點頭：「真的！」

穆司爵鬆了口氣，下一口氣還沒提上來，就聽見念念接著說：「不過，我有一個條件。」

意料之中的台詞出現了，穆司爵好奇遠遠大於意外，示意念念：「你說。」

念念像個小大人一樣，一本正經地說：「我想自己決定請誰來幫周奶奶照顧我。」

「……」穆司爵更意外了——他一向知道小傢伙有主見，沒想到小傢伙這麼有主見。

念念以為穆司爵沒有理解他的話，接著說：「就像你要請員工，那個……那個……你自己……」小傢伙一時記不起來關鍵詞，烏黑的眼珠轉了半天，迷糊又認真的樣子，怎麼看怎麼可愛。

穆司爵適時地提醒小傢伙：「面試？」

「嗯！」小傢伙一秒學起來，「我要自己面試！」

穆司爵啞然失笑，摸摸小傢伙的頭：「沒問題。」

「好。」念念「嗖」的一聲站起來，「去簡安阿姨家！」

穆司爵只得帶著小傢伙過去。

西遇和相宜已經睡醒了，正在翹首期盼念念過來，相宜甚至想要過去找念念，卻被蘇簡安攔住了。

蘇簡安耐心地跟小姑娘說，念念之所以還沒有過來，一定是因為還沒有睡醒，他們不要過去打擾念念。

相宜想了一下，很勉強地答應了，乖乖在家吃著水果等念念過來。

等了大半個小時，終於等到了。

念念一進門，相宜就跑過去，兩個小傢伙熱烈地抱在一起，大人在一旁笑呵呵的看著，場面一度十分溫馨。

西遇和諾諾似乎已經習慣了這樣的場景，沒有什麼反應，只是催促相宜和念念快點過來玩。

玩了一會兒，念念撇下三個小夥伴，悄悄過來找蘇簡安。

蘇簡安是看著小傢伙長大的，一看小傢伙的樣子，就知道他肯定有事，於是把小傢伙帶到一個安靜的地方，柔聲問：「怎麼了？」

「簡安阿姨，我爸爸說要找一個人幫周奶奶照顧我。」小傢伙一臉憂心忡忡的樣子。

「周奶奶年紀大了，照顧你會有些吃力。找個人幫她，她可以輕鬆一點兒，這是好事啊。」蘇簡安摸了摸小傢伙的頭，「可是你看起來好像不是很開心？」

「……我跟爸爸說，我要自己選人。」

「嗯？」蘇簡安一時沒反應過來。

「就是我自己面試照顧我的人！」小傢伙的表情更認真了。

蘇簡安愣了一下，好不容易反應過來，很有想笑的衝動。

念念看起來嚴肅又認真，眼角眉梢帶著淡淡的憂愁，儼然一個成熟大人的模樣。

但實際上，他才四歲啊！

四歲的孩子要親自面試負責照顧自己的人，聽起來是一個很複雜的故事……

蘇簡安越想越想笑，但小傢伙明顯是來找她商量的，她覺得自己還是應該嚴肅一點，好歹配合一下「小大人」。

「所以……」蘇簡安試探性地問，「你是在煩惱面試的事情嗎？」

念念瞪大眼睛，非常坦誠地點點頭。

「有什麼煩惱？」蘇簡安認真的看著小傢伙，用一種鼓勵的語氣說，「說出來，我們一起想辦法解決。」

「……」念念沉默了好一會才說，「簡安阿姨，我想找一個奶奶照顧我！」

「奶奶？」蘇簡安愣愣的說，「你不是有周奶奶嗎？」

念念想了想，找了個借口：「我想多要一個奶奶。」

「那也還有唐奶奶呢。」蘇簡安直接拆穿小傢伙，「你為什麼不願意找年輕的阿姨？」

「……」念念抿了抿唇，偷偷瞄了蘇簡安一眼，沒有說話。

蘇簡安意識到理由或許沒有那麼簡單，把念念抱進懷裡，看著小傢伙問：「念念，是不是有人跟你說過什麼？」

「……」又是一陣長長的沉默之後，念念才緩緩開口，「我們班有同學說，如果我媽媽再不醒過來，我爸爸就會喜歡年輕漂亮的阿姨。」

蘇簡安一怔，心頭倏地燒起了怒火的火苗。

當然，怒火被點燃，不是因為念念，而是因為那句話。

那樣的話，絕不是念念這個年齡的孩子可以說出口的，必定出自孩子身邊的大人口中，再由孩子傳達給念念。

那些大人有沒有想過，這樣一句話會對念念造成多大的影響？會給他帶來多大的心理傷害？

這樣一句可以解釋為「玩笑」的話，甚至可以變成念念的恐懼。

「念念……」

儘管生氣，蘇簡安還是迅速冷靜下來，想告訴念念這種話只是無稽之談。然而她還沒來得及組織好措辭，念念就笑了，然後小傢伙說：

「簡安阿姨，我知道這些話只是無聊的大人說來想嚇我的。」小傢伙示意蘇簡安放心，「我才沒有那麼容易上當呢！」

蘇簡安辛苦組織的措辭被堵回去，只能問：「你……沒有被這句話嚇到？」

念念一臉自豪：「沒有哦！」

蘇簡安鬆了口氣，笑了笑：「那你可以告訴我，你是怎麼想的嗎？」

「我沒有想。」念念堅定地說，「我相信我爸爸。」

「嗯？」蘇簡安沒想到，她有一天會對一個孩子說的話似懂非懂。

「爸爸跟我說過，他最愛的人是媽媽，而且他永遠只愛媽媽。」念念認真地細數，「還有周奶奶跟我說過爸爸和媽媽的故事。簡安阿姨，我爸爸和媽媽分開過，後來爸爸好不容易才把媽媽找回來的，對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