車隊返回市區，在青陽賓館享用午宴。杜民生、蔡林等人座陪鄭三利四人，還有省招商局與工業廳那兩位處長，剩下的干部與工作人員們坐了另外一桌，李睿就在這一桌。

    這一桌也沒外人，都是青陽市里區里的干部，相對鄭三利等人算是自己人，所以有什么話當面就能講出來，不必顧忌什么。席間，高開區那位副區長與市招商局長錢廣智都對鄭三利表示了極為強烈的不滿。錢廣智甚至放言，不看好本次合作。

    李睿問錢廣智，有沒有這樣一種可能，鄭三利之所以獅子大開口，殘酷的壓榨青陽方面，并非是真以其為談判目標，而是留給自己討價還價的余地。

    錢廣智搖搖頭，道：“從鄭三利的言行舉止來看，他是真心想要咱們青陽滿足他提出來的苛刻條件，如果咱們不滿足，他們真會轉身走人。唉，沒辦法，誰叫人家是國內五百強企業呢，又是上市公司，資本雄厚，在他們的眼里，他們就是手捧聚寶盆過來施舍的大善人，咱們這些地方一政府就是乞丐，天生就應該跪舔他們，要是讓他們稍許有些不滿意，別說不會給咱們錢，說不定還會抽鞭子下來。可其實他們又算什么了？本身是工業體系中最底端的存在，又是高污染行業，說句難聽的，根本就上不得臺面，卻想要享受世界五百強與高新技術項目的待遇，真是不知道天高地厚，讓人笑掉大牙。”

    李睿又問：“那市里會同意他提出來的條件嗎？”

    錢廣智還是搖頭，道：“李處，這可就我說了不算了，得看市領導們的意思。如果市領導們可以接受黃河集團的要求，那就有的談；可如果不能接受，自然就黃了。咱們私底下倒是可以這么說--這事的重點在于，市領導們愿意不愿意為了黃河集團而傾軋現有的優惠政策？另外，如果這次給黃河集團開了這個口子，以后再有別的企業來青陽投資，也要求享受同樣的待遇，那又該怎么辦？因此，我個人覺得，市領導們為黃河集團開口子的可能性不是太大。”

    他說到這，臉上浮現出滿滿的厭惡之色，嘆道：“再加上鄭三利這個人……也不是我說，這個人態度實在討厭，你來洽談合作，就應該客氣點溫和點，端著大老板的架子干什么？難道我們青陽就缺你這個五百強企業？我們青陽連世界五百強企業都有，會缺你一個破化肥廠？他持這么一種讓人討厭的態度，咱們又怎么可能跟他合作？剛才我看啊，秘書長與蔡市長都讓他氣飽了……”

    李睿其實是明白的，真正可以做主黃河集團去留的人，一個是自家老板，市委書記宋朝陽；另外一個是代市長于和平，眼下于和平不在家，那宋朝陽就能做主了，他本來就想拒絕黃河集團落戶，而等飯后回到辦公室，自己跟秘書長再把上午考察的經過跟他講一講，著重講述鄭三利的做派，估計他會利馬否定的，這樣一來，也算當面打鄭三利與黃河集團一個嘴巴，也能稍微出口胸中悶氣了。

    吃過午飯，鄭三利等人暫時在青陽賓館里開房休息，等下午上班后，再去市委開座談會，敲定最終的優惠政策。

    李睿與杜民生先回到市委，杜民生回辦公室處理公務，李睿回去見到宋朝陽后，跟他講了上午的考察活動內容。

    宋朝陽聽后氣得笑起來，道：“我本來就想拒絕黃河集團落戶，既然他們是這個態度，正好給了我借口，等過會兒開座談會，我直接對那個副總說不！看他還有什么可囂張的。”

    李睿獻計道：“光是這樣，可就太便宜了他們，我建議，過會兒開會時，您先問鄭三利有關環保控制方面的情況，再用網上的污染例子狠狠打他的臉，也好讓他們知道知道，咱們青陽不是對他們一無所知，更不會被他們牽著鼻子走。”

    宋朝陽道：“好，你打印一份黃河集團污染地方環境的新聞出來，過會兒會上我甩到鄭三利臉上去，哈哈。”

    李睿說了聲好，轉身回到自己工位上，從網上搜出黃河集團化肥廠污染地方環境的新聞，找了兩個不同地方的案例，分別打印出來。之所以找兩個不同地方的案例，是唯恐一份不具備說服力，會被鄭三利四人百口抵賴。

    準備工作做完后，稍微休息了十分鐘，宋朝陽從辦公室里出來，叫上李睿，兩人一起前往即將召開座談會的辦公室。秘書長杜民生也自行趕了過去。

    午后兩點十分，座談會正式召開，宋朝陽親自主持會議。與會者除去宋朝陽外，剩下的都是上午隨團考察的成員。

    會議開始后，宋朝陽剛做了個非常官方正式的開場白，黃河集團副總裁鄭三利就迫不及待地跳出來說道：“作為考察團代表，我希望見到的是地方一政府廉潔高效、平和務實的工作作風，那些無用的虛文和禮節就免了吧。現在，我再強調一下我們集團能對貴市做出的貢獻以及我們的具體要求，請各位領導聽好……”

    鄭三利這話無疑是當面打宋朝陽的臉，暗諷他工作不高效不務實、凈鬧虛文，更狠的是，這話毫不顧忌他這個市委書記的臉面，就這么當著省市那么多領導干部的面說出來，等于是啪啪打臉，只把宋朝陽氣得臉色忽紅忽青，變幻不定，險些沒噴出一口老血來。

    所謂“主辱臣死”，眼看自家老板當面被羞辱，李睿也是氣得火往上撞，要不是顧及旁人在場，真恨不得上去暴打鄭三利一頓，兩只鐵拳都已經握緊了，卻偏偏不能打出去，心里的郁悶就別提了。

    鄭三利卻毫不理會外人的感受，正大喇喇的發言：“……預計總投資十九億六千萬，先期投資五個億，剩余部分在三年內陸續追加完畢，最終目標是建設一座年產量超四百萬噸級、全國排名第六的超大型化肥廠。投產以后，預計年產值十億以上，年納稅兩個億以上，并可為當地城市提供兩千多個工作崗位，并為當地的經濟發展與社會安定做出積極偉大的貢獻……”

    眾人都安安靜靜的聽著，會議室里只響起他一個人抑揚頓挫的聲音。

    鄭三利說完后略微停頓，等眾人消化話里的內容，過了一會兒又道：“經過上午的考察，我們對青陽市的整體環境還是較為滿意的，接下來，如果貴市可以滿足我集團提出的條件，那我認為是有的談的。好，下面我說下具體條件，當然上午考察的時候我已經說過了，主要是兩方面的內容：一，土地方面，青陽市若有誠意，應無償提供土地供我集團使用，且無使用年限。理由也很簡單，我集團占用土地不過兩千畝，按高開區現行土地方面的優惠政策，總的土地出讓金不過區區兩千萬，但化肥廠正式投產以后，年納稅就高達兩個億，兩千萬與兩個億相比，孰輕孰重，一目了然，我希望各位領導能夠做到‘風物長宜放眼量’，不以一時一地的得失為忤，而更應該關注今后的收益。”

    他說到這，再次故意停頓，環視眾人，觀察眾人的反應與表情，其中盯著宋朝陽的時間最長，顯然他也知道，宋朝陽才是真正拿主意的那一位。

    宋朝陽面無表情地與他對視片刻，隨后端起保溫杯喝水，顯得一副無所謂的態度。

    鄭三利目中劃過一道陰冷之色，清了下嗓子，用更冷肅的聲音說道：“條件之二：稅收方面，我要求貴市免去新建化肥廠五年內的全部稅費。這個條件也并不過分，只不過是讓貴市在免稅兩年的基礎之上，多免三年稅費，而其實按貴市現行優惠政策，剩余三年要年年返稅百分之三十的，綜合算下來，不過是讓貴市多免稅兩年，這個要求并不過分。實際上，在很多經濟不發達的地方，在招商引資方面的稅收優惠政策，都是免稅五年的。”

    他說完這話，沒有再故意停頓，因為他已經無話可說，只能徹底閉上嘴巴，凝目觀瞧他人的反應。

    可眾人還是都沒有反應，有的低頭沉思，有的在本子上寫寫畫畫，還有的在看別人。

    作為會議主持的宋朝陽，眼睛看著桌面，還是面無表情，不知道是在考慮，還是在想什么別的事情。

    這下鄭三利有點沉不住氣了，道：“各位領導，怎么樣，我提出的條件可以滿足嗎？如果可以滿足，那我們就繼續往下談；如果不答應，那我們黃河只有去別的地方投資了。實不相瞞，我們已經接連考察過東州與南康，那兩座城市的領導對我們黃河化工可是抱有相當大的誠意的，中午的時候還在給我們打來電話，并且許諾出了更為優厚的優惠政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