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朝陽咧嘴苦笑出來，難受的搖搖頭，道：“我昨晚上涂抹了藥膏，過了這一宿，有點效果，但還沒完全好，估計今天是不方便往外跑了。等考察團來了看看吧，實在不行，我接見一下，然后讓民生替我陪同考察。”說完又道：“小睿你就跟在秘書長身邊，觀察下考察團的態度，有機會就通過秘書長或者你自己，詢問了解對方在環保控制方面的水平，總之要認真對待，千萬不能讓對方鉆了空子。”

    李睿點頭答應下來，隨后幫他收拾東西，收拾完二人下樓，鉆進一號車，往市委趕去。

    路上，李睿尋思，老板早先就在常委會上表示了對黃河集團落戶青陽的反感之意，如今又改變了原先的計劃--答應于和平代為陪同考察團考察，而于和平并不知道他是因暗疾才推拒的，那么會不會因此以為他要通過實際行動來抗拒黃河集團落戶呢？兩人會不會因此產生更大的矛盾？唉，說起來老板這個痔瘡犯的真不是時候啊，關鍵時刻掉鏈子，多耽誤事啊。

    上午九點半，黃河集團派出的考察團趕到青陽，隨后在市政府那邊分管工業的副市長蔡林的帶領下，趕到市委與宋朝陽匯合。考察團與蔡林都以為宋朝陽這位市委書記會按原計劃陪同一起考察呢，但他們很快就失望了，宋朝陽以公務繁忙為由推拒了，并表示了歉意，隨后安排市委秘書長杜民生代為陪同考察。

    從市委樓里下去后，跟在杜民生身后的李睿，敏銳的發現，此次考察團的帶隊之人、黃河集團副總裁鄭三利有些不高興。

    此番黃河化工集團派出的考察團，人員并不多，只有四位，但全是重量級，為首的是集團分管市場開拓的副總裁鄭三利，下面依次是總裁助理、集團副總工程師、即將出任新化肥廠廠長的集團技術總監。四人都是男子，除去那位副總工程師年紀較大、五六十歲外，其他三人都很年輕，都是三四十歲的模樣。人年輕，自然就會氣盛，再加上所屬集團是全國化肥行業排名第二的上市巨頭，便更加的底氣十足，甚至是產生了幾分傲氣。

    其實剛才在樓上會客室的時候，李睿就已經發現，鄭三利在聽聞宋朝陽不會陪同考察、而讓秘書長杜民生代為陪同時，臉色就有些不自然，等走出會客室往下走的時候，臉色已經不好看了，眉梢眼角透著怨艾之情。

    上車后，李睿將這個發現跟杜民生說了。

    杜民生倒并未生氣，淡淡一笑，道：“對方自恃是上市公司，又在國內大大有名，又以為咱們青陽會求著他們投資，因此一來就拿著勁兒呢，滿以為咱們青陽從上到下都要供著他們巴結他們，把他們當貴賓一樣用心接待，可誰知剛到就被書記冷落，自然會不高興，這倒也可以理解。”

    李睿嗤笑道：“可惜他們不知道，咱們不僅不會求著他們投資落戶，反而還想拒絕他們落戶呢。他們要是想在這一點上耍大爺做派，呵呵，那最后只能是自釀苦酒。”

    杜民生聽后笑笑，問道：“小睿啊，我考考你，假如日后你主政一方了，碰到類似的情況，一邊是可能引發的環境污染，一邊會給你的政績添磚加瓦，那你會怎么選擇？”

    這個問題貌似簡單，李睿大可以大義凜然的來上一句：“當然是拒絕落戶了！生態環境與人民健康最重要！”但他沒有，他一下子愣住了，似乎無法做出取舍。

    杜民生看到他的反應，卻沒失望，反而點了點頭，覺得他不虛偽，不做作，很有理智。

    這個問題，如果不是當事人，那當然可以張嘴就來，站在正義、道德、良心的一邊發表意見，反正只是上嘴唇碰碰下嘴唇的事；可如果作為當事人，在面對巨大政績的誘惑時，就不一定會這么想了。現實生活中，又有多少領導干部，為了一時的政績與升遷，而招商引入了對生態環境造成重大污染的企業？你污染你的，反正我又不會生活在被污染的地方，等我政績夠了，馬上升官走人，環境污染了又關我屁事？正是“任我身前榮華富貴，哪管身后洪水滔天！”

    杜民生嘆道：“西方國家的發展經驗已經告訴了我們，要發展經濟，就必須要付出生態環境方面的代價，走‘先發展、后治理’的路子。現在國內有些人在提，我們不走西方國家經濟發展的老路，而要走具有我們國家特色的路子，盡量做到不污染，自然也就不需要治理了，這種愿景是美好的，卻是不容易實現的。以我們國家現有的生產力水平，想完全依靠不污染環境的產業實現小康乃至是共同富裕，基本不可能。我們只能是在盡量控制污染的前提下發展經濟。”

    他說到這，略微停頓了下，給李睿消化的時間，隨后又道：“你看現在國內的一線發達城市，譬如北京，上海，它們已經完成了工業化進程，達到了一個相對來說較高的生產力水平，進入了第三產業時代，所以它們就能完全摒棄第一第二產業，將那些污染企業全部遷出，但這種情形只適用于發達城市，對于不發達城市甚至是貧窮城市，譬如咱們青陽這樣的，卻不能這么做，甚至是沒有資格這么做，因為我們還需要工業來加快發展。舉個例子，一個富人一個窮人同時在地上看到了一塊紅燒肉，肉雖然能吃，但很臟，富人可能撇撇嘴就走了，窮人卻必須要撿起來吃下去，否則他可能就會餓死，我們青陽就是這個窮人，那塊紅燒肉就是類似黃河集團這樣的污染型企業。”

    李睿深以為然，暗里嘆了口氣，這就是經濟發展與保護生態環境之間的矛盾所在了。

    杜民生道：“所以我認為，對于主政領導來說，不要帶著潔癖招商引資，有的時候就需要‘難得糊涂’一些，但也不能對污染企業過于放縱，一定要求他們把對環境的污染控制在一個較低的范圍內。如果黃河集團化肥廠造成的污染可以接受的話，我還是贊同他們落戶的。反之，如果像是臺福化工廠那樣，連土壤與地下水都污染了，那就太嚴重了，必須予以關停治理。”

    李睿點頭道：“我明白了，您是要我學會掌握一個度。”

    杜民生微微頷首，道：“這個度說起來很好把握，可實際上并不容易。比如對陣黃河集團，咱們青陽不論是在它落戶之前，還是在它落戶之后，很可能都要處于被動地位，這還怎么把握？”

    李睿連連點頭，感覺今天跟他這番對話過后，對于中庸之道的領悟更深刻了些，心境也更加圓滑了些、成熟了些，總體上更趨近于官員的模樣了，只不知這樣是好是歹。

    此番考察之行，第一站放在了市農業局，據說考察團是要通過農業局來了解青陽這座山南省第一農業大市的化肥銷售使用情況，同時也想了解全省以及鄰近省市的相關情況。由此可以看出，考察團是有備而來。

    李睿聯想到省教育廳之所以屬意省農大與青陽市合作建校，就是因為青陽是農業大市，那么黃河集團想來青陽建設化肥廠，是否也是看中了青陽市的巨大農用品市場？

    車隊趕到市農業局，考察團、省招商局與工業廳派出的兩位處長與杜民生、蔡林兩位市領導受到了局領導班子的熱烈歡迎，隨后賓主雙方走進局會議室召開座談會，由局里負責化肥儲備調撥工作的種植業管理處負責人，向考察團介紹青陽市的化肥使用情況。

    會議開了只有半小時，黃河集團副總裁鄭三利在簡單問了幾個問題后，未置可否，起身告辭。

    考察團又趕往第二站，市高開區科技產業園。

    也不知道從什么時候開始，不管是什么企業的考察團到來，都要去高開區轉上一圈。李睿很懷疑，鄭三利等人前往高開區考察，能考察出個什么結果來？要知道，化肥廠不屬于高新產業，理論上是沒有資格入駐高開區的，就算市里同意它落戶，它也只能像是臺福化工廠那樣，落戶郊區，因此鄭三利等人去高開區考察，看上去有些多此一舉的味道。

    考察車隊圍著高開區最主要的兩個科技園區轉了一圈，期間市招商局長錢廣智陪著鄭三利下車，在園區附近為他介紹了高開區的各種優惠政策。鄭三利聽得連連點頭，卻始終沒有表態，臉上帶著高傲的冷漠，倒像是個高高在上的國企老總。

    隨后，車隊再次上路，按鄭三利的要求，前往高開區北郊幾塊規劃好的工業用地查看實地環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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