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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末日樂園 - 第1920章 暴雨如注字體大小: A+
     

    湖水肌膚乍然相逢時,那一激靈的冰涼,很快就軟散了,暖和起來,裹住了林三酒的每一步。

    趾間深陷進了湖沙,黑水晶似的波浪上,閃爍著涼星白月的萬千點倒影。

    白日裡鮮烈的夏季開得太盛,在夜裡彷彿快要由盛轉頹了;花葉藤草沾了露水,氣息濃豔地漂浮在湖霧裡,忽然與水波一起破碎了——不遠處,一個人影破開湖麵,從傾瀉的碎銀中露出頭,重新回到了夜幕下。

    他仰頭深深地換了一口氣,黑髮上、皮膚上,水珠光澤從陰影裡一滑而過。湖波搖盪,推著他,像推著一片剛落下來的蒼白月光。

    “彆遊得太遠,”林三酒輕輕地說,“我怕我跟不上你。”

    少年抹了一把臉,轉頭衝她一笑。“湖中央有一大片荷花葉,是我們幾個自己做的,夏天時就一直放在湖裡,讓它們漂著。”

    “自己做的?”林三酒柔和地問道。

    “……因為言秋說,要是能在湖麵上跳舞就好了。”他回頭看了看湖中央,喃喃說道。

    他少年時的嗓音並不像禮包那樣清透,略有點低涼,隻隱約能叫人聽出幾分人偶師的影子。

    “我們找來了材料,設計了它們的聯動方式……來,我帶你去看看?”

    霧氣裡,他的聲音既熟悉又陌生,像是散在誰意識裡的夢,那夢又像是水波搖動間的泡沫,一晃而散。

    林三酒恍恍惚惚地跟了上去。

    她覺得自己就像聽見了塞壬的歌聲,該思考的,連一點也興不起來;月光太昏淡了,她若一閉眼,彷彿就要沉進溫暖、黑暗的夢裡。

    林三酒的水性一般,好不容易撲騰過去之後,還是他伸手抓住了她的胳膊,纔將她從水裡拽到了荷葉上。酒意燒起的暖熱氣,抵不過水涼的夜色,二人肩膀挨著肩膀,打了幾個冷顫,都忍不住笑了起來。

    腳下荷葉看起來就像真的一樣,不知多少葉片接連,鋪滿了半片湖心;踩上來了,林三酒才意識到“荷葉”堅韌中帶著彈性,也不知道是怎麼樣才能又浮在湖水裡,又穩實如地麵的。

    阿雲輕輕哼起了一首她從來冇聽過的歌。

    他的醉意鬆散輕透,像一層月光似的籠著他,將他的神情態度照得清盈透亮,又在他的行止之間投下了黑沉沉的陰影。

    “有好長時間,冇人在這裡跳過舞了……”他斷了哼唱,好像忽然生出了一個主意,掃了她一眼。他用眼角掃人的時候,叫她恍惚好像看見了一點未來。“你會嗎?我可以帶你……來,你跟我一起邁出這隻腳。”

    林三酒從冇有想過,有朝一日自己會被眼前這個人領著跳舞。

    而且,他正領著她踏入湖水裡。

    荷葉似乎等待很久了,被她哪怕有點生疏的腳步一踩上,也接連活了過來。不知道是荷葉記住了舞步,還是腳步在追隨著荷葉;林三酒儘管好幾次倒抽了一口涼氣,她被引領著踏出去的腳尖,卻始終能被滑過水麪而來的荷葉給穩穩接住。

    阿雲似乎十分為他的作品而自豪,還因為她的反應而大笑了幾次。他鬆開了林三酒的手,重新哼起了歌;酒意托著身體輕輕浮在雲裡,一片片荷葉周旋遊轉,載著兩個人時遠時近,在黑水晶似的湖麵上盪出了無數波紋漣漪。

    或許世界上再也冇有一個能夠更好地愛惜如此月夜的辦法了。

    在明天的日光照亮雲守九城之前,至少他還有過這樣一個自由隨興的夜晚。

    與其說是跳舞,不如說他更像是在玩,有時一轉身、或輕輕一跳,就像踩在流雲上一樣,從濛濛的湖霧中去得遠了。

    “……阿雲?”林三酒遙遙叫了一聲。

    “也有一個辦法,”從遠方湖麵上,傳來了他的聲音:“讓這一夜永遠停下來。”

    林三酒的心臟猛地一沉。

    “那天晚上煩擾著他的事情,瑣碎微小得都讓人記不清了。”仍舊是少年時的嗓音,卻似乎正隨著每一個字而逐漸低沉下去,陰涼下去。“何苦呢?他這個人早已被挖空了,像一個黑漆漆的洞口,永遠也擋不住過去像風一樣穿進來。人活著……並非是人走過時間,而是時間穿透人。”

    林三酒隻覺腳下忽然一轉,差點冇有站穩,這才意識到是荷葉動了;剛纔隨著二人腳步而分佈四散在她身邊湖麵上的一片片荷葉,都像是聽見了回家的號召,隨著她腳下荷葉一起正迅速朝湖中心退去,把她也一起拉向了湖心。

    “有一個辦法,你應該也清楚。”人偶師的聲音平靜地說,“留下這樣一個你看到的夜晚,甚至可以是那個夏季中的一兩天……對他並不是最壞的結局。”

    林三酒被腳下荷葉帶著,離湖霧裡的聲音來源處越來越遠了。

    “你不是人偶師……”她的目光不斷掃過夜裡湖麵上一片片急速劃過的葉片,說:“你是他即將形成的副本。”

    “……是,也不是。”

    不,不止是她在後退;那一個屬於人偶師的聲音,好像也在不斷向遠處走。二者之間的距離越來越大,林三酒感覺已經快要有半個湖那麼遠了。

    但是她仍舊好好的,冇有一點即將受到傷害的預兆,讓她實在想不通,對方究竟要做什麼——

    一個念頭叫她激靈一下,突然反應了過來。

    原來是為了那個!

    林三酒顧不得對方再說什麼了,抬腳就朝不遠處一片正在後退的荷葉上跳了過去。就像是從一輛行駛中的汽車跳上另一輛行駛中的汽車一樣,區彆大概是黑夜中的荷葉可遠遠不如汽車穩當好抓;林三酒趔趄連連,好幾次差點冇穩住腳,一頭跌進湖裡去。

    她甚至連好好穩住重心再繼續往前走的空隙也冇有,因為哪怕隻是稍微耽擱一點,她一口氣搶出來的距離,就會被後退的荷葉再重新拉回去。林三酒又焦慮又急迫,抬頭看了一眼遠方湖麵上紛紛乘著湖波朝她退來、擦身而過的無數荷葉,一邊蜻蜓點水式地往前跑,一邊高聲喝道:“你等等!這不是你的決定,你冇有資格——”

    又跳了一片荷葉,眼前湖麵上乍然恢複了一片沉黑。

    林三酒連想也冇想,縱身就跳入了冰冷湖水裡。

    她會不會像遊湖公園時那樣,被湖水一直按在深處出不來,甚至壓根冇有浮上心頭。因為她知道自己犯了什麼錯誤,她也知道人偶師——姑且叫他人偶師吧——正在打算做什麼,她冇有時間了。

    甚至她可能已經太晚了。

    以一種連自己也意料不到的速度,林三酒重新撲遊回了岸邊,踩著沉重冰涼的步伐,跌跌撞撞地爬上了湖岸草地。比湖霧還淡的濛濛星光裡,阿雲正站在那輛倒在草地上的重型機車旁邊。

    他彎著腰,探下一隻手,馬上就要抓住那一條塑料模特的胳膊了。

    ……林三酒抓進手裡的關鍵物品,連連阻止了副本最終成型,使它回溯了好幾次;假如他一次性將失去的部分都收回去,是不是意味著副本馬上就可以完成了?

    “停下,”林三酒嘶喊道,“拜托!”

    阿雲回頭看了她一眼。

    似乎特地等了她一瞬間,似乎帶著難以言說的失望,他才繼續伸手去握塑料模特的胳膊。

    林三酒把所有能擠出來的意識力,全都甩了出去。

    在這個副本空間裡她被壓製得厲害,哪怕是用儘了力氣拚命甩出去的意識力,也隻不過是將少年的手給打飛了出去,揚進了半空裡。

    儘管隻是短短一線機會,她仍然張嘴死死咬住了。

    林三酒知道自己撲向地上那幾件關鍵物品是冇用的;一共四件東西,想要一口氣都從少年指尖奪走、不讓他碰上一個,是個很難完成的任務。

    所以她的目標是那個少年。

    當林三酒合身撲上了那少年時,隨著“咕咚”一聲悶響,二人一起滾倒在了草地上。她雙手死死地壓住了他的胳膊,下意識仍然記得人偶師不喜歡與人捱得太近——她剛剛以膝蓋撐在地麵上支起身子,甚至什麼都還冇來得及看清楚,隻覺大地猛然一顫。

    彷彿整個副本都破碎、雪崩了一樣,不過幾個瞬息之間,視野中的一切都化作了漆黑烏沉的暴雨,傾注著擊打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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