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
波西米亞發出一聲驚呼時已經晚了,她腳下一滑,連摔帶滾地翻進了角落裡——直到咚地一下撞上塑膠氣囊壁,才總算是停下了。
「不是說了嗎,」
紅衣毛人從那一叢茂盛荊棘般的毛髮後頭,嗡嗡地說道:「不要在浮在河裡的球中找平衡了,你也躺下吧。」
「能力再強,你也抵抗不了物理規律。」綠衣毛人補充了一句。
這一對雙胞胎此時伸開了四肢,平平貼在塑膠氣囊底部,乍一眼看上去就像是屍體一樣。每當波浪打上這隻圓球形的氣囊時,他們就會隨著氣囊被水流推力給推得滿地打滾;但他們對此平靜極了,彷彿就是死肉扔進了皮球里,骨碌碌滾過去又骨碌碌滾回來,並不受一點兒影響。
……波西米亞可受不了這個。
「真、真是太難看了,」她勉強坐起身體,雙手緊緊貼在身後氣囊壁上試圖穩住身體,仍然沒有完全放棄這份無用功,「你們這樣子,簡直……」
「難看不難看,屬於人對於自己的外部形象價值判斷,」雙胞胎之一平躺著說道。
「判斷標準可不是天生就有的。」
「都是所處的社會背景與文化系統長久以來塑造的。」
「所以,我們選擇不被這種外來力量塑造的意識所奴役。」
波西米亞啞口無言地看了他們幾秒,滿心不服氣,一時間又不知道該說些什麼好;直到她被又一個浪頭給掀翻在地,這才總算放棄了抗爭,也擠擠挨挨地躺了下來,不忘抱怨:「你們為什麼要把逃生氣囊弄成一個球形?這個球滾得我都要吐了!老鼠就是老鼠。」
「你想著的那個是倉鼠。」
「圓球形最不容易叫人想到這是一個載人的水上工具,」
「而且也最好做。」
兩個毛人一人一句應答流暢,一點兒插話的餘地也沒有留給她。
「我不管你們怎麼樣,我不能再這樣繼續耽擱下去了。」波西米亞猛地一拍氣囊壁坐了起來,「我必須要去半山鎮。」
雖然她對林三酒一肚子怨氣,不過半山鎮還是得去,畢竟她已經答應了嘛。當然,言而無信、出爾反爾的事她以前也沒少干過,現在也沒有任何事物能阻止她偷偷溜掉,但是……但是……這裡頭總像是有不行的地方。
究竟那是什麼,波西米亞一時沒有理清楚——反正一定不是怕林三酒生氣就對了。
「半山鎮啊,」雙胞胎對視了一眼,「那裡似乎沒有河川經過。」
「那麼就找個最近的地方讓我出去。」
「辦不到。」綠衣毛人一口回絕道。
「球是一次性的,」紅衣毛人說。
「不到我們目的地不能打開。」二人異口同聲地說道。
如果換作林三酒,一定會問清楚他們的目的地,再想一個折中的辦法,或者自己多跑一段路……不過這只是林三酒的做法。
越是她會去做的事情,波西米亞就越要反著來,更何況她的性子一向是這麼無法無天、肆無忌憚的——
「不能打開啊,」她歪頭笑了笑,隨即幾下就把自己的長捲髮緊緊紮好了。「那我替你們打開。」
話音一落,她手裡立即亮起了一片弧狀銀芒。她特別喜歡這種銀閃閃、星光般的色澤,所以從兵工廠那兒買回來的武器也大多都是這個顏色;此時那把邊緣薄得如同紙片一樣的刀鋒,正對準了氣囊壁,閃爍著一條幽幽的光。
「等等等等!」
兩個毛茸茸的屍體同時從圓球底部活了過來,一躍而起。
「你要去半山鎮做什麼?」綠衣毛人小心地問道。
「你管我。」
「我們現在絕對不能出去,」紅衣毛人難得地焦躁起來,「根據我們抓取到的信息與數據分析,如果現在從水面上露頭,被抓住的幾率是百分之五十四,更何況種族聯盟剛才行動發出的蝴蝶影響與波紋範圍……」
波西米亞頭都大了:「你們說人話!」
「我們的意思是,」綠衣毛人制止了自己的兄弟,一臉頭髮鬍子彷彿都因緊張而繃住了:「也許你不必去半山鎮,我們也能幫到你。」
波西米亞立起了耳朵。
她一雙眼珠來迴轉了幾圈,有些猶豫。以前她也找這對兄弟打聽過某個進化者的消息,還記得他們那時候的回答——「你們不是說過,在來來往往的末日世界中打聽關於某個特定對象的訊息,完全得憑運氣嗎?」
「是啊。」雙胞胎倒是率直,沒有一點兒含糊地答道:「所以你先試試運氣嘛。」
也不是不行……波西米亞想了一會兒,覺得林三酒不在的時候,自己的運氣還是滿可以的,於是試探著問道:「你們聽說過余淵這個人嗎?」
萬千末日世界中,每一天都有無數進化者來來去去,在世界上留下數以億萬計的行為痕迹。雙胞胎並不能把每一個人都納入自己的信息庫里——世上大概也沒有任何事物能辦得到。他們皺起眉毛努力想了一會兒,果然都搖了搖頭:「沒有。」
跟他們打交道至少有一點好處,就是不必擔心他們對顧客說謊。
波西米亞翻了個白眼:「跟你們的球說再見吧。」
「等等等等,你要知道什麼半山鎮的消息,我們都可以告訴你!」紅衣毛人彷彿快哭了。
「任何事!」綠衣毛人加重語氣。
大概生怕波西米亞不理解這其中的意義,紅衣毛人仔細地解釋道:「你想打聽這個人的什麼?如果他在半山鎮留下過任何行為痕迹,與他人產生過互動交流,那麼我們都能夠從其他數據信息中抽絲剝繭地……」
「誒,你說的還真有。」波西米亞壓根沒有讓他說完,立刻打斷了他:「在半山鎮後面的山上好像發生過一次爆炸,這個叫余淵的人正好在爆炸中心。」
她接下來將林三酒如何拜託嘉比蓋爾去山中搜尋余淵一事,都一五一十地說了。
「所以我現在要去找那個叫Bliss的女人問問,到底余淵是死是活。」
「明白了,」雙胞胎一起開了口,「讓我們搜尋分析一下。」
波西米亞慢慢落下了刀鋒,滿腹狐疑地望著兩個毛人。他們眉頭緊鎖、悶聲不吭地思考了好半天,就在她以為對方二人是在拖延時間時,二人終於在同一個瞬間猛地抬起頭,動作整齊劃一。
「半個月以前,半山鎮人聽見山頂處的天空里傳來一聲爆炸響,看來就是那架飛行器爆炸的時間點了。」明明波西米亞沒有提飛行器的事,但這對雙胞胎卻還是不知怎麼把這一點弄明白了。
「第二天一早,Bliss館中派出了一架飛行器,朝山裡出發了。」
「它回來的時候已經是下午四點后。」一切都像是被這雙胞胎兄弟親眼見到了似的。
「當天晚上,負責管理布萊克市場外數片街區的幫派——順便一提,它叫黑夜繁星——接到了一條投訴。」
「投訴?」波西米亞覺得自己有點跟不上他們跳躍的思維了。
「是的,有人與醫療站作好預約之後,去的時候卻發現該值班醫生根本不在。」
「與此同時,木魚論壇上有一小批已經掛賣了17天的醫療用品,在12點過後的凌晨中被賣掉了。那批醫療用品對平常人來說,適用性不強。」紅衣毛人不忘補充了一句。
「第二天清晨六至七點之間,嘉比蓋爾小姐出現在了半山鎮,在短短半小時內引得近百人聚集觀望。」
「其中有數個男人,在當天夜裡或更晚的時候,炫耀自己曾和嘉比蓋爾小姐一起飲酒了。」
「等一下!」波西米亞趕緊打斷了他們,「醫療用品賣出去了……你們是想暗示余淵活下來了嗎?」
雙胞胎不高興地瞥了她一眼:「我們沒有暗示,這些都是發生過的事。我們還沒說完呢。」
「……你們說。」
「嘉比蓋爾小姐從來沒有連續與幾名相貌尋常的男人一起飲酒的記錄。」
「不過這幾人的人際網路中沒有任何交叉點,他們共同說謊的可能性很低。」紅衣毛人一說完,綠衣毛人立刻饒有興緻地對他說道:「他們都認為自己去喝酒了這一點,也非常值得留意呢!」
那又意味著什麼?
兄弟倆像是突然都高興了起來似的,忘了球還處於威脅之下,也忘了自己還正被人追輯:「你可聽好了!這個部分是我們綜合分析了超過兩百個數據才得出的結論呢。」
波西米亞只希望他們能有話快點說。
「嘉比蓋爾,也就是去尋找余淵的那個人,」綠衣毛人把話說得更透了:「很有可能當天就已經找到了重傷的余淵,又將他留在了Bliss館里。隨後她請走了醫生,醫生開出了指定藥品……這還不算,傷這麼重的人,光靠藥品和手術也是未必能存活下來的。」
波西米亞愣愣地聽著。
「那幾個男人都被暗中抽了血。」紅衣毛人以十分肯定的語氣答道,「喝酒後的昏沉感,把抽血后的虛弱感給遮掩著混過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