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開厚實的實木大門，映入普瑞斯特眼簾的是一盞古埃達宗教風格的淺金色水晶燈，他抬頭環視周圍，能看見夾在白與金之間的光芒充斥整個八角形的大廳，普瑞斯特一眼便注意到有一顆旋轉的符文正在水晶燈的中心躍動，提供著明亮卻不刺眼的魔法光芒。
這里是冠軍學院城堡的通訊大廳，內部安置了三十二臺能夠跨越大陸聯絡的強力通訊法器，還有著八個私密的聯絡房間。因為凜冬堡學院的學員和教師未必都是本地人，所以學院便特意建造了這個通訊大廳，給某些家鄉在大陸彼端的人與親人談話，除卻大廳中的公用儀器外，假如想談一些陰謀的話題，還可以申請隔音房間進行長時間的交流。
大廳內部，有五個人正在和遠方的親屬聯絡，他們注意到普瑞斯特的到來，但卻并不在意，仍然繼續自己的話題。
“除了有點嚴格外沒什么不好……嗯，老師都太強了，我感覺有些壓抑，只有這些缺點，我找不出來其他的了。”某位衣著昂貴的年輕女性。
“是的，老爹，我這里錢夠用，不用匯款，摩爾達維亞物價并不高，甚至比咱們商業聯盟那便宜多了。”某位看上去是大小姐的女性。
“別擔心了老媽，學院的課程非常精細，家里的導師只是白銀高階，學院內隨便一個導師都是黃金級……對了，你敢相信嗎？前段時間的劍術課老師請假，代課的居然是那位卡歐斯家族的布蘭登先生！那可是極意強者啊，可惜他只是受邀指導我們一節課而已。”看似普通的男性，但胸前似乎有著帝都貴族紋章。
“父親，我們必須加快領地內的魔能普及化建設了，不要吝嗇資金，在拉德克里夫伯爵這里，我感受到了時代的浪潮——再不向前看，我們毫無疑問會被淘汰。”又是一位有著貴族紋章的男性。
“我很好，別擔心，任務很簡單，我和我的小隊有信心奪得前十，等下次我取得了名次，就回老家和你結婚。”身姿筆挺，衣著樸實的男性。
大小不一，語氣不同的男女聲從四周傳來，普瑞斯特腳步微微一頓，但他手腕上的信息終端閃爍著青藍色光輝，正在指引方向。按照信息終端的指引，他選擇了編號為02的私密聯絡房間。
來到房間大門口，普瑞斯特抬起手，讓信息終端對準房門口的法陣，伴隨著一道青色的光線從終端中射出，照在法陣上，大門在輕微的嗡鳴聲中打開，而普瑞斯特大步走了進去。
私密聯絡室裝飾的很簡樸，白色的涂漆，木質的椅子，穹頂是樸素的圓頂，沒有任何浮雕或者繪畫。房間內部，唯一稱得上顯眼的大概就是房間中央的巨大鏡面，這鏡子以銀色的金屬為底，平滑的鏡面中偶爾流動著如同線條般的符文脈絡，普瑞斯特感覺到身后的大門自動關上了，頓時外界的嘈雜為之一清，除了自己的呼吸，他再也聽不見任何聲音。
“和老家相比，摩爾達維亞真的是另一個世界。”
技術實在是太過先進，以至于到了接近不可思議，無法想象的地步。
微微感慨一句，普瑞斯特不禁想起了自己在帝國南部邊陲的老家，那只是一個平平無奇的鄉村城鎮，如果不是狂龍襲擊，幾乎所有村民一輩子都不會離開那片土地，大家平日只是種種莊稼，收收土豆和玉米，別說是魔能器械了，就連魔法師一年都未必能見得到一次。
但是在摩爾達維亞，魔能器械隨處可見，仿佛就是生活的一部分。
但現在不是感慨的時候，普瑞斯特深呼吸了一下，然后便坐在了鏡面前的椅子上。而仿佛是就是等著他的到來，就在普瑞斯特坐下的一瞬間，伴隨著輕微的魔力波動和‘噼啪’聲，那銀色的鏡面上頓時便浮現出了如同雪花一般的魔力光芒，片刻之后，這光芒化作了一條條清晰的紋路和顏色，最后凝聚成了一道微微晃動的光幕。
而就在這光幕的中央，有著一個位于陰影中的人影，那個人影靠在椅背上，手中拿著一本書，坐姿隨意，他感知到光幕的啟動，便微微抬頭，看向普瑞斯特所在的方向。
“你來了啊。”
他如此說道，男人的聲音低沉而清晰：“沒有提前通知，或許浪費了你的時間，請見諒。”
他的語氣平易近人，話語也極為樸實真誠，沒有任何居高臨下的感覺，但普瑞斯特在聽見這個聲音的一瞬間，就感覺渾身戰栗，仿佛有什么鋪天蓋地不可抵御的威脅即將到來，就仿佛是奔騰的黑森之潮，這位曾經以凡人之身與巨龍交戰，甚至全身而退的前商隊護衛下意識的就想要從腰間取下自己的連枷——但瞬間后，普瑞斯特就醒悟了過來，自己并沒有位于黑森林，也沒有面對洶涌而來的獸潮，自己也不再是商隊護衛，手中也沒有自己常用的連枷。
一切都是幻覺，他只是在凜冬堡冠軍學院的私密通訊室中，和學院院長，喬修亞·凡·拉德克里夫對話。
僅此而已。
“……不，沒什么，這個……能與您對話，是我的榮幸！”
普瑞斯特迅速的冷靜了下來——這也是他的個人特質之一，這個男人一開始說話還有點緊張和結結巴巴，但后面仿佛就像是邁過了一個坎般，話語一下子就順溜了起來，普瑞斯特深深的低下頭，道：“我聽艾麗導師說，大人您想見我一面，我實在是有些緊張……”
“無需緊張，普瑞斯特。”
而光幕背后的喬修亞似乎很是滿意普瑞斯特的表現，他在陰影中點了點頭：“你是學院的學生，不用叫我大人，院長就好。”
“至于我為何想要見你一面，你的心中肯定也滿是疑惑，所以我也長話短說，直入主題。”
話到此處，普瑞斯特看見光幕后的戰士調整坐姿，坐正了些許，他將手中的書放在身前的書桌上，喬修亞雙手手背支撐下巴，平靜的說道：“我希望你不要加入凜冬堡冠軍學院。”
在這一瞬間，普瑞斯特并沒有反應過來喬修亞說了什么，而在數秒后，反應過來的他也并沒有任何震驚或者失望的表現，這位臉上帶疤的年輕男人微微有些慌亂，但立刻釋然的笑道：“如果這是院長大人的希望，我會答應的。”
“這份冷靜，是再怎么考核也難以挖掘出的素質，很不錯，普瑞斯特。”
光幕的另一側，喬修亞的語氣聽上去更滿意了：“我并不喜歡彎彎繞繞，你應該也看出來了，我很欣賞你的素質，所以并不打算讓你在學院中接受普通的教育，而是讓你加入一個新建的重要部門，‘帝國對外探索部’。”
“我并不喜歡強迫別人，所以在正式邀請你加入那個重要項目之前，我需要和你單獨聊一聊，確定你的打算。”
喬修亞說話并不快，但吐字清晰，普瑞斯特認真的將喬修亞說出的每一個字都記住，等到戰士說完后，他才用有些疑惑的語氣問道：“為什么是我，院長？”
他明白喬修亞‘不喜歡彎彎繞繞’的意思，所以便也直接了當的說出困惑自己的問題：“能夠得到您的欣賞，絕對是全世界所有人都會艷羨的榮耀……能夠被邀請加入，我自然非常高興，但在此之前，我想要知道‘對外探索部’究竟是個什么樣的部門，又為什么會選上我……嗝。”
雖然一開始談吐清晰，語調利落明了，但普瑞斯特最后明顯太過緊張，以至于一不小心打了個嗝……瞬間，他便手足無措，臉色通紅，看上去想要掐死自己一樣。
“哈哈哈，打嗝，真是見識了……好了，別臉紅，你的表現還算不錯，在你之前和我談話的幾個小家伙都一臉快暈過的樣子，打嗝并不算什么丟人的表現，有幾個甚至都快失禁。”
倒不如說，面對他時還能打嗝，足以證明這個普瑞斯特的心理素質的確很強。
對于普瑞斯特的表現，喬修亞不以為意，在哈哈笑了幾聲后，他便認真的回答普瑞斯特的所有問題：“第一，為什么選擇你……普瑞斯特·歐米尼，別太小看自己，你是本次新生考核中，筆試第五，實戰第一，綜合評價第二的學員，選擇你是理所應當的事情。”
“其次，對外探索部的事雖然沒到決不能讓其他人知道的地步，但是假如你知道了又不打算加入，是會被學院導師清洗掉這段記憶的——你同意這點嗎？”
“我同意。”
沒有任何思考的時間，普瑞斯特直截了當的回答道。
“很好。”
喬修亞愉快的點頭：“接下來，我說，你聽。”
喬修亞的敘述并不長，在不到三分鐘的簡略講解中，普瑞斯特清晰的明白了‘帝國對外探索部’的真面目。
這是一個以探索邁克羅夫大陸之外的世界為己任的部門，它存在的目的，便是以一個個小隊或者個人為單位，進行大規模對外界的勘察，觀測任務。部門內部，所有成員都非同小可，全都是能獨當一面，解決絕大多數問題的精銳——即便你一開始不是精銳，那么它就會把你鍛煉成精銳中的精銳。
它獨立于帝國軍部，也和帝國皇家法師協會沒有關系，它直屬于帝國皇室，是一個全新的新部門，也正是因為如此，它才會在整個帝國范圍內篩選人才，即便是普瑞斯特這種還未長成的小魚苗也不放過，倘若選擇加入，那么普瑞斯特將會成為該部門的種子，得到全力培養，日后即便是成就極意也不是不可能。
——這是機會。
男人心中深知這一點，毫無疑問，這是改變他命運，改變他今后人生的機會。普瑞斯特感覺自己的心正在加快跳動，洶涌的血液也開始讓渾身燥熱——一個以帝國為前綴，讓傳奇強者也如此重視的部門，它將要做的項目，毫無疑問會傾注整個帝國的力量……還有更好的機會嗎？如果想要成為一名強者，還有比這更好的機會嗎？再也沒有了。
不過，探索其他世界？那可是比護衛商隊前往大陸另一側更加遙遠，和前往深淵勘測差不多危險的事情啊……
如此想著，普瑞斯特的心中一瞬間出現了妹妹布蘭妮的影子，他遲疑了一會，曾經答應過妹妹再也不分開的誓言縈繞在耳畔……但很快，他便硬下心，做出了抉擇。
對不起，小蘭妮，雖然在摩爾達維亞生活的這段時間很愉快，很輕松，從來沒有如此開心過……但，僅僅是這樣，是不夠的，沉浸于這膚淺的快樂，只是對我心靈的腐蝕。
我想要的并不僅僅是這些簡單的‘幸福’，我想要的，是絕對的‘安心’。
閉上眼睛，普瑞斯特已經有了覺悟：毫無疑問，只有自己有了更強的力量，才能更好的保護妹妹。
在那場奪取了他幾乎所有親人的狂龍之災后，普瑞斯特已經明白了這個道理，那就是倘若只是當一名普通人的話，那么在危急關頭，自己什么也保護不了——災難降臨之時，父親無法保護母親，母親無法保護弟弟，自己也沒辦法保護親人，只能拼了命的將妹妹從龍爪下救出，逃離村子……可這樣搏命成功的奇跡，一輩子又能發生幾次？
將自己的生命交給命運的憐憫，是最可笑不過的事情。
是的，普瑞斯特從遙遠的帝國南方，來到摩爾達維亞，只是單純的因為這里有著傳奇強者庇護，比起其他地方更加安全，在這名為‘強者庇護’的墻壁背后生活，可以過著舒坦而安寧的人生，不需要探索遠方，也不需要抉擇歧路，無需憂慮遠方的未知，也無需提防可能的危險，所有人都能在逐漸普及的魔能技術中過著愉快而輕松的生活，就這樣度過一生。
但，人是不能永遠待在墻內，永遠當被守護的那個存在的。
——普瑞斯特想要成為可以守護妹妹的墻壁。
這是他的選擇，男人絕不會后悔。
“為什么是我？”
再一次問出了一開始的問題，在得知了帝國對外探索部的信息后，普瑞斯特反而更加疑惑了：“我的成績或許的確出類拔萃，但是帝國中還有那么多黃金，極意強者啊……還有院長您這樣可以隨意出入深淵的傳奇，假如是他們，或者您探索世界的話，效率豈不是比我們快上無數倍？”
對此，光幕背后的喬修亞搖了搖頭，他的表情頗為不耐煩：“你并沒有聽懂我說的話……既然如此，我用最淺顯的話，對你解釋一遍。
“普瑞斯特·歐米尼，我選擇你，有許多原因。”
陰影之中，戰士微微瞇起了雙眼，兩點如同火星般的紅點在黑暗中晃動，他平靜的說道：“你天賦絕佳，未成年時便有暫時可以和綠龍角力的神力，戰斗天賦一流，即便是還沒突破白銀，便能在幻象測試中擊敗白銀中階的魔獸。”
“你沒有父母，代表沒有長輩約束你的行為，你有個妹妹，意味你在世間還有羈絆，你有著朋友，相信伙伴，性格積極，信念堅定，心理承受力過關，整體心靈素質絕佳，品德優良。”
“普瑞斯特，前往其他世界探索，需要的是人類的精英，我和伊斯雷爾之所以不選擇那些老一輩的黃金，極意，只是因為他們算不上精英——這些連勘測設備，基礎數學和地理知識都不懂的家伙怎么能擔負勘測人類前路的大任？與其培養這些腦子里只知道戰斗……唔，換個詞，不用腦子戰斗的人成為探索隊的一員，不如從頭培養你這樣的新人。”
“最重要的是。”說到這里，喬修亞嘆了口氣：“不同世界對超凡力量有著不同的反應，有的寬松，有的排斥，這些在邁克羅夫世界成為黃金的家伙，已經被打上了邁克羅夫的烙印，倘若是基礎相似的世界還好，假如差異過大，那么沒到傳奇的超凡者就算是不自爆，也會被壓制的實力大跌。”
毫無遮掩的說出只有傳奇強者才有所體會的信息，已經穿越了不少世界，感受過諸多不同鋼之力排斥的喬修亞道出了往日探索多元宇宙最大的難題：“他們壓根無法成為探索隊的成員。”
聽到這里，原本正聚精會神聽著的普瑞斯特頓時愕然：“咦，既然這樣的話，那么假如我們也成了黃金，豈不是也一樣會被排斥？”
而喬修亞輕輕的搖了搖頭，笑道：“這就是選擇你們這些有著天賦，但實質上還沒有踏上超凡之路的年輕人的原因了。”
說到這里時，喬修亞微微抬頭，在光幕的背后，只能看見他似乎正在仰視屋頂，目光仿佛能穿透天空，他又略帶一絲笑意的語氣道：“你們將會被送入世界之外的虛空，被送入萬界祭祀場，多元宇宙最特殊的地方之一——你們將會在那里生活，鍛煉，接受各種教學和考核，進而擁有在多元宇宙中都通用的超凡之力。”
“你們將會成為和以往完全不同的超凡者。”
話畢，喬修亞目光下垂，直視普瑞斯特，他道：“現在，普瑞斯特·歐米尼，告訴我你的決定。”
難道還有第二種選擇嗎？
普瑞斯特站起身，他對著光幕，低頭，單膝下跪，用再也真摯不過的語氣大聲道。
“我愿意加入！”
……
“居然在這個年輕人身上浪費這么多時間……喬修亞，你這是太閑了嗎？信息終端的服務器還不是那么穩定，你有時間可以多去看看。”
領主府書房中，諾查丹瑪斯坐在一旁的沙發上，老法師注視著喬修亞關閉了眼前的光幕，他頗為不滿的抱怨道：“整整十二分鐘，只是一個天賦不錯的年輕人而已，沒必要這么認真。”
“這你就錯了，認真對待每一個人，絕對不能說是浪費時間。”
而一旁，再次拿起了書看的喬修亞搖了搖頭，他端起茶水，喝了一口：“更何況，對普瑞斯特并不是一般人，我查過他的過去，你覺得一般人能在十八歲時候就擊退一頭青年綠龍，然后帶著自己妹妹一路跑二十公里進入要塞避難嗎？”
“咦？這么說，難道說這個小家伙……”
聽到這里，諾查丹瑪斯也感覺到有些不對，他皺起眉頭道：“他是什么神血后裔？或者是某位傳奇強者的隔代血脈？”
“別總是這么血統論，諾查丹瑪斯，你不是不喜歡貴族嗎？倒不如說，正是因為他什么血脈都沒有，所以我才這么關注他……最重要的是，我很喜歡他的性格，不甘于平凡的幸福，想要將命運握在自己的手中，這才是我心中的強者種子，莉莎符合這個標準，伊萬和阿爾瓦他們還差了一點。”
“而且，的確有些感慨啊。”
目光凝聚在書中的字上，喬修亞一邊閱讀著書中的內容，嘴中用微不可查的聲音輕輕說道：“雖然我以前經常這么說，重復到都有些麻木了，但還是忍不住想要再說一次……這是大魔潮降臨的時代，圣者降臨，諸雄并起，深淵潛伏，邪神窺視。”
最輝煌，最美好，也是最糟糕，最可憎的時代。
“諾查丹瑪斯。”
“嗯？什么事。”
“新一代的強者們將要出現了。”
“我知道。”
老者咀嚼了一遍自己的話語，他先是眉頭微微皺起，嘆了口氣，但隨后，他便笑著搖頭：“我還沒老呢。”
“我知道。”
喬修亞如此回答，他回憶起了天空之主革爾在消逝前對這個紀元的祝福，祂祝福后人能夠超越祂們，能夠走的比祂們更遠，能夠抵達祂們未曾抵達的地方。
于是，戰士淡淡的笑道：“所以，讓我們帶著他們向前。”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