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麼，你對他們的這種態度是什麼看法？」

克拉克抿著嘴，低下頭，語氣有些低沉，他說：「大都會大學當中有不少的體育生，田徑隊當中也有大約一半的人都是專業體育生。」

「他們的訓練非常辛苦，幾乎是一年365天無休，訓練強度很高，時長也很長，而且還很容易受傷。」

「之前，帶我進入社團的那個學長曾經告訴過我，這條路並不好走，幾乎是在犧牲壽命換取成績。」

「有些人辛苦訓練了好幾年，就因為傷病沒有辦法參加大型賽事，可是錯過了這一次之後，就再也沒有機會了，只能回到自己的鎮子上去做個體育老師，或者轉行去干別的。」

「我不是個體育生，也沒有任何專業體育訓練的背景，但是，卻非常容易就能跑出比他們好的多的成績，教練誇我有天賦，是個天才，可是我卻總有種愧疚。」

「因為我不是靠努力，甚至都不是靠天賦，我和他們完全就不一樣，他們覺得這已經是很有天賦的表現了，可其實，我一直在在努力收斂自己的力量，我能做到的比這多的多。」

「他們看我的那種眼神，有嫉妒、有羨慕，還有一些憤怒和惡意，但我其實都能理解，如果把我換成是他們，我可能也沒法控制得好自己的心態。」

「你知道嗎？教練讓我去參加長跑比賽，我當時想也沒想的一口回絕的時候，所有人看我的眼神都變了。」

「對他們來說，需要奮力拚搏、付出巨大努力才能獲得的機會，卻被我拒絕了。」

「可是，我又沒有辦法解釋，我總不能飛到半空中跟所有人說『看啊，我是個怪胎』……」

克拉克的情緒變得有些激動，顯然，這些話在他的心裡憋了很久，他像發泄一樣的說：「他們不知道，我之前也遇到了很多困難，我不是那種不勞而獲還故作清高的人，可是……」

席勒用眼神注視著克拉克，克拉克在察覺到他的眼神之後，聲音緩緩消失，然後他看向席勒的眼睛，等著他說話。

「你說的我都明白了。」席勒把病曆本翻了一頁，然後接著說：「你和常人不同，擁有超過他們的能力，當你不小心把這種能力表現出來之後，你在普通人的社會當中站到了一個很高的位置。」

「同樣領域的人必須比你付出更多的努力，才能勉強摸到你的位置，甚至，他們可能窮盡一生都無法做到，你覺得，這對於他們來說不公平。」

「可是，你對他們對你的惡意也感到委屈，因為這不是你能控制的，雖然你有超出常人的能力，可是你也有自己的煩惱，你覺得他們不會理解你，只會覺得你是個不知道珍惜天賦的混蛋。」

「你沒有辦法大張旗鼓的把這種特殊能力說出來，可能是為了保護你自己，也可能是為了保護你的家人，這就導致整件事陷入了一個死循環，沒有任何人能夠從這種事情當中獲得正面的情緒。」

克拉克點了點頭，表示席勒總結的很對，他似乎還有很多話想說，可是考慮到席勒的身份，他決定把那些碎碎念咽回肚子里。

「我能問你幾個問題嗎？」席勒看著克拉克的眼睛說。

克拉克點了點頭，於是，席勒問道：

「在第一次發現你有超出常人能力的時候，你的第一反應是開心還是驚恐？」

「驚恐。」克拉克回答的很快，完全不假思索，他說：「當我第一次發現自己的力氣大的驚人的時候，我嚇壞了，還以為自己得了絕症！」

「那時候你幾歲？」

「呃……我不太記得了，但應該不到十歲吧？好像是在和我父親往倉庫里搬運草堆的時候發現的。」

「雖然那個時候心智不成熟，但是也說明，在此之前，你都是生活在一個比較單純的人類社會的環境當中的。」

「是的，那個時候，我們鎮子上連漫畫都沒有，我唯一的讀物，就是每周送來一次的報紙，那上面只會講一些大都會發生的事。」

「在你第一次利用這種力量獲利的時候，你有欣喜若狂或者得意之類的情緒嗎？」

克拉克努力回想了一下，然後搖了搖頭說：「我記得，應該是我幫我爸爸把他的拖拉機從泥坑裡面推了出來，開心倒是有點開心，但完全談不上欣喜若狂。」

席勒沒有接著說什麼，而是繼續問：「如果你確定這種能力能夠讓你統治世界，你會這麼做嗎？」

克拉克搖了搖頭，他有些疑惑的問：「我為什麼要統治世界？」

「你對於利用你的特殊能力統治世界，獲得最高的地位、權力和財富沒有過任何暢想嗎？」

克拉克仔細的想了一下，他說：「我媽媽常跟我說，想要統治世界的人都是壞蛋，他們為了實現自己的邪惡計劃，把許多無辜的人拖進戰爭，我對這種人沒什麼好感，也不想成為這種人。」

席勒摸了一下自己的額頭，他看了一下病曆本上記錄的某些數據，嘆了口氣，問出了最後一個問題：

「你覺得自己是一個來人間做好事的神，還是一個恰好擁有超能力的好人？」

「我……」面對這個問題，克拉克有些猶豫了。

檯燈的燈光照在他的側臉上，讓他的五官顯得更加立體，眼睛也更深邃，睫毛上的反光像是落入海中的星光，此時正因為主人心緒不定，而微微顫動著。

「好了，這些問題並不是一定要你給出一個答桉，你有很長很長的時間，可以去慢慢思考。」

「或者說，在你做出每一個決定的時候，思考這些問題，都有助於你確立一個穩定的人格。」

席勒將病曆本合上，然後說：「心理治療並不是我提問你回答，而是問題本身就是我給出的答桉，是我提供給你的一種思路。」

「我喜歡鼓勵病人從自己的思維當中找出答桉，而不是我強加給他某種思維。」

「那麼你呢？教授？如果我用這些問題問你，你會怎麼回答？」克拉克很快就抓住了事情的重點。

席勒挑了一下眉毛，似乎對於克拉克的這個反應很感興趣，他摸著下巴說：「我沒想到，你還挺適合學習心理學的。」

聽到這話的克拉克心情終於好了一點，他說：「我之前就說了，我對心理學還是挺感興趣的，我覺得觀察別人的行為，推測他們的想法，是件很有意思的事。」

「所以……」克拉克看著席勒，想聽到他的答桉。

「我們現在生活的這個社會，是由普通人搭建出來的，普通人之所以會搭建這樣一個社會，歷史構成的原因很複雜，但其中有一點原因就是，個體的能力不夠，需要相互配合，才能在蠻荒時代當中生存下來。」

「也因此，在構建社會的過程中，人們因為不同的特長而得到了不同的社會分工。」

「但是將這個理論反過來，也可以看作人類個體無法全能，因為個體力量弱，所以才需要分成不同的社會分工，來提升效率，才能生存下去。」

「如果人類可以不吃飯、不睡覺，或者像你一樣力大無窮、隨意飛行，或者擁有無窮無盡的智慧，那每個個體人類都能適應任何一項工作，生存不再是問題了，那麼社會可能就會是另一個樣子。」

「你生存在這個社會裡不適應，是因為這個社會本身就是那些比你弱小的生物所構建出來的，這裡的一切結構都是在他們的想象範圍之內的，而他們的想象又是建立在他們自身的能力之上。」

「你會感到不適應是完全正常的，讓一個人去野生動物社會生活，肯定也會不適應。」

「如果你生活在一個由比你更強大的生物構成的社會中，你會覺得犧牲自己的某些特質是理所應當的。」

「比如，社會中的弱勢群體，可能會更願意犧牲自己的夢想，去做一些更切合實際的工作，儘管他不喜歡這份工作。」

「可你的情況是反過來的，這個社會中的一切生物都比你更弱小，當你處於強勢地位的時候，就會本能的覺得，這種犧牲不存在，我既然這麼強，那我就選擇全都要，但實際上，這是行不通的。」

「在標準線以上，和在標準線以下，都一樣，如果想要融入進普通的社會，總要有所犧牲。」

「所以，在我利用自己的特殊能力獲得優勢的時候，我並不會感到欣喜若狂，而原因就是，在你使用這種特殊能力的過程當中，本質上就是把自己放在了標準線以上，在你獲得利益的同時，一定會犧牲掉某些東西。」

「獲得的利益顯而易見，但是犧牲掉的東西卻不那麼容易被看見，直到最後聚沙成塔，得到一個很難讓人滿意的結果。」

「所以，每次利用這種能力的時候，我都清楚的知道，這是一種交換，我並不為此感覺到得意。」

「茨威格說，所有命運饋贈的禮物，都早已在暗中標好了價格。」

克拉克邊思考邊說：「所以……我利用自己能力，在長跑比賽上取得的優勢，所付出的代價就是周圍的人態度的變化。」

克拉克皺著眉說：「可是我並不需要在長跑比賽上取得優勢，我也沒從當中獲得任何利益。」

「那是因為你是一個不慕虛名的人，想想看，如果是一個追逐名利的人，隨便跑跑就能成為世界冠軍，名利雙收，享受觀眾席上觀眾的喝彩，對他們來說這不是最好的禮物嗎？」

「也對。」克拉克點了點頭，他又思考了一下，然後接著說：「所以，我應該在利用超能力做某件事之前，思考我所能得到的利益，和所需要付出的代價？」

「你最想要什麼？」席勒又問了一個非常哲學的問題。

「我……」克拉克猶豫了一下，這個問題對任何人來說都有點太寬廣了，他說：「以後我不知道，但是現在，我想回家吃我媽媽做的餡餅，和我爸爸聊天，或者去農場里幫忙，總之就是放鬆一下。」

克拉克可以說是一點就透，他接著這句話說：「嗯……我現在倒是可以做到這一切，比如現在立刻從這個窗戶飛出去，然後飛回家裡。」

「不，不行，我不能這麼做，我沒法跟剛才那兩個怪人解釋我怎麼消失不見了，我感覺，要是被他們盯上，可能會有不好的事。」

「而且，學校是有規定的，今天晚上可能還要查寢，我可不想被記過，還有，我的爸爸媽媽要是知道我從學校里跑出來了，他們一定也會非常生氣的。」

克拉克立刻不停的搖頭說：「還是算了，晚一點回去也沒什麼，反正假期還很長。」

他說完這些話之後，愣在原地思考了一下，然後說：「天吶，我感覺事情好像變得清晰起來了。」

「原本，我糾結了很久這件事，我想，雪災又不是我的錯，利用我的能力回家待一會也沒什麼的。」

「可是現在想想，和後果比起來，我還是再忍一會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