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關了一天禁閉的杰克森出來了，唐喬離開了六號基地之后，也沒人想要關著他，是他自己有些事情想不明白，所以在禁閉室待了一天整。
“驥星河呢？”
直呼其名讓被問話的人有些詫異，但還是回答道：“在訓練區。”
“謝謝。”
杰克森頭也不回的跑向了訓練區，飯都沒吃。
很快, 他就見到了讓他打了一位中校參謀，并且思考了一天時間的驥星河。
但他并沒有直接上去說話，因為驥星河的面前站著一些人，缺胳膊斷腿的殘疾人，從他們身上的徽章來看，他們全都是被編入了殘兵連的士兵。
所以, 他們在來到異星的時候并不是殘疾人，而是因為這場戰爭變成了殘疾人。
看到這一幕的杰克森眉頭緊皺。
“你們回去想想吧。”
驥星河已經說完了他該說的話，點頭示意的同時讓這些因為戰爭有了不同殘缺的人散去了。
“驥星河, 你過來，我有事跟你說。”
杰克森在旁邊再次直呼其名。
驥星河微微皺眉，但還是走向了杰克森，并跟著杰克森來到了訓練區無人的一角。
杰克森轉身盯著驥星河。
“你想做什么？”
“做我很早之前就應該做的事情，做他們希望我做的事情，做能夠讓他們害怕的事情。”
“為什么？”
“你把自己關了一天時間，沒想明白嗎？”
杰克森很意外驥星河這句話，沉默了半晌之后才說道：“我想不明白，因為我并不認為他們真的會因為想要讓你去帝國，而對欣欣的做出一些不好的事情。”
“那你為什么要揍唐喬？”
“他不該拿欣欣說事。”
“可這件事情和欣欣有關。”驥星河目不斜視的看著杰克森的雙眼：“氣，對于欣欣的身體健康很重要，你看過那些報告。”
“所以呢？你情愿背叛聯邦？”杰克森聲音變大，怒氣隱現：“情愿替那些狗猩猩駕駛著機甲跟我戰斗，跟韓力戰斗？”
驥星河沉默了。
“說話啊。”杰克森走到驥星河身前，吼道：“回答我。”
“是我要背叛聯邦，還是他們要背叛我？”驥星河說這句話的時候，表情沒有任何變化，語氣還是很平靜, 平靜到讓杰克森有些害怕。
“杰克森，我不太確定你在禁閉室里想了一天時間，到底想了什么問題，但我有幾個問題希望你能夠回答我。”
“第一個問題，從目前的情況來看，我是不是去帝國最合適的人選？”
杰克森連續三次深呼吸，開口：“是，你的功夫很高，你是最有可能練成氣的人之一，帝國皇帝不會給你恩賜，但你卻可能自己學會。你是特級機甲戰士，但你的年齡很大，神經鏈接技術隨時可能應用，你的戰斗力不再重要。你是機修師，你了解帝國機甲，可以自己動手制造很多東西，甚至是制造一架機甲, 制造一個通訊設備。你很聰明, 你在戰斗過程中做出很多正確的決策, 你可以隨機應變……”
杰克森說的理由有很多，他其實沒必要跟驥星河說這些理由，因為驥星河比任何人都清楚這些原因，可他還是說了，就像是他在通過這些理由來堅定他的答案一樣。
驥星河不置可否，繼續用平靜的語氣問道：“第二個問題，如果我不愿意去，但他們卻需要我去，他們會怎么做？”
“他們不會對欣欣做什么，我堅信。”杰克森再次深呼吸之后，認真的說道：“聯邦為了這場戰爭可以犧牲很多人，可以犧牲我，可以犧牲你，但他們不會犧牲一個孩子。我不同意，韓力不同意，李將軍不會同意，很多人都不會同意。”
“你聽過我昨天和那只侯爵猩猩的談話了嗎？”
“沒有。”
“我問它，如果我們想談，它們會不會愿意跟我們談一談。”驥星河略微停頓：“它說，它不想談，它的皇帝不想談，但如果我們想談的話，它們會談的。是的，它們會和我們談一談的。”
杰克森看著驥星河的雙眼，突然低下了頭。
一個封建帝制的國家，一個只有皇帝掌握了核武器的國家，一個據說擁有最強個體武力的皇帝，一個擁有無數猩猩、猴子誓死效忠的皇帝。
它不想談，但它卻不得不談。那么，聯邦呢？
無論是什么制度的國家，個體意志都沒法完全代表國家意志，因為國不是一個人的國，不是一只猩猩的國。
哪怕個體擁有毀滅這個國家的力量都不行，只剩下灰燼的時候，何以為國？
所謂灰燼中重生，不過是又一次的周而復始。
若想孑然一身，何必持國。
“杰克森，你太天真了，你是一個合格的士兵，一個優秀的戰士，但你不是政客，不是資本家，如果你可以和你父親通訊的話，我相信他會有不同的答案。”
驥星河的語氣稍微有些嚴厲，然后又再次平靜：“我相信你會幫我，我相信很多人都會幫我。但我不敢賭，因為我輸不起。”
已經沒有質問心思的杰克森，肩膀突然就塌了下來。
“所以，如果可以談判，我會去，因為我不相信其他人，因為我可以提條件。”驥星河問道：“第三個問題，如果在談判的條件之中，加上一條，讓帝國派出一只精通氣的猩猩，幫助欣欣治療身體，不要恩賜，不找尋氣的秘密，只是讓它們治好欣欣的身體，你覺得，他們和它們，會同意嗎？”
口語上，他們和它們沒有任何區別，但杰克森卻聽懂了。
他瘋狂的點頭，哪怕他根本就不懂氣，不知道氣是怎么治療人類的身體，但他卻相信很多人、很多猩猩都會同意。
聯邦沒錢打仗了，沒有那么多命去填了，帝國呢？
治好一個孩子所付出的代價，對于這場戰爭之中的雙方來說，都是不值一提的小事情，一天不用打，都會少很多很多犧牲。
“他們會同意的，它們也會同意的，對，就是這樣。老驥。”杰克森再次改變了稱呼，他興奮了起來：“你就加上這個條件，這樣就是皆大歡喜了啊，你不用背叛聯邦，欣欣的身體可以被治好，談判成功與否，這一點都可以先進行的啊，師父，還是你聰明啊，你早這么說不就完事了嘛，我白擔心了。”
說著話，杰克森的肩膀又立起了，身姿雄壯的他回來了。
但要論殺人誅心，誰又能比得上自悟出斬心刀的驥星河？
驥星河的臉上突然出現了一個很罕見的笑容，但卻和他平靜的語氣一樣讓杰克森害怕。
“第四個問題，如果能夠和談，如果這場仗不用打了，不管是暫時不用打了，還是以后都不用打了，那我的兒子，是不是白死了？”
他在笑，他在問他的兒子是不是白死了，他讓杰克森下意識的后退了一步，他的話讓杰克森的肩膀再次塌了。
但他的聲音卻沒有停下來。
“杰克森，你為什么不在蔚藍星繼承家業，跑來這顆星球打生打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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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有多少已經犧牲的戰友？”
“你為這場戰爭又犧牲了什么？”
“你聽說過多少關于犧牲的故事。”
“你見過驥辰星，你知道他犧牲了，你知道他為什么而犧牲。”
“如果和談，他們的犧牲，是不是都不存在意義了？”
“你是不是覺得我現在很自私？”
“你是不是在想，我為了復仇要讓更多的人沒法過上正常的生活，要讓更多的人犧牲？”
“你是不是想要說我沒有格局？”
“好，我跟你談格局。”
“你告訴我，不用打仗了，就不會再有人犧牲了嗎？”
“我們人類和猩猩，能夠共存在這個宇宙之中嗎？”
“帝國會毀掉它們的躍遷門嗎？會毀掉它們的核武器嗎？”
“和談成功，開放交易，其中又有多少利益會讓多少人鋌而走險？”
“你家里做的是什么生意？有沒有可能和帝國交易？在突然改變的法律允許下，你家里有沒有可能因此而掙更多的錢？”
“踩著異星上的累累白骨，掙著讓血染雙手的錢，你同意嗎？”
“你不同意，有人同意，有很多人同意。”
“他們甚至會為了掙更多的錢，出賣聯邦的利益，真正意義上的背叛聯邦，背叛全人類。”
“聯邦總統的這一屆任期快到了，他想要連任。想要競選下一屆聯邦總統的人，迫切的需要政績，需要人們的支持，他們之中很多人都沒法成為下一屆的聯邦總統，但他們可以為他們成為下下一屆的聯邦總統積累政治資本。”
“這場戰爭打了二十多年，聯邦內部反戰情緒持續走高，已經到了一個快要爆發的臨界點。所以，要么大勝，要么停戰。你覺得，我們可能大勝嗎？”
“你覺得，如果停戰，一屆聯邦總統的任期，足夠嗎？兩屆聯邦總統的任期，足夠嗎？”
“他們可以為了停戰而無視已經犧牲的那些人，給所有人兩個正大光明的借口。”
“他們會對主戰派說，我們沒錢了，我們打不起了，我們休整休整，我們發展發展，我們想辦法獲取帝國的科技，然后再打。”
“他們會對主和派說，蔚藍星能夠發展成聯邦制度，那帝國同樣也能夠并入聯邦之中，人類和猩猩可以共存。”
“民眾不相信沒關系，他們可以找一些科學家站出來恬不知恥的說，人類和猩猩擁有共同的祖先。他們甚至可以找一些考古學家站出來恬不知恥的說，在帝國星上發現了蔚藍星上古文明的宇宙飛船，或者是一個蔚藍星和帝國星之間自然蟲洞遺留痕跡。”
“講故事而已，他們可以去找一些寫網絡小說的人，編造出讓很多人愿意相信的故事。故事從來都是這樣，合理不合理不重要，真實不真實不重要，只在于你是否需要這個故事，這個故事是否足夠動聽。”
“兩屆聯邦總統任期之后，還會有人想要成為新的聯邦總統，他們又需要什么樣的資本，才能夠贏得大選呢？”
“停戰可以讓他們成為總統，開戰同樣可以讓他們成為總統。”
“他們可以為了再次開戰而讓更多的人犧牲，告訴所有人一個不得不開戰的理由。”
“比如，一艘在帝國星墜毀的聯邦民用飛船，一個在蔚藍星意外身死的帝國貴族。”
“他們的底線，比你想象之中更低。”
“這些聽起來和你沒有關系，和我沒有關系。”
“但請告訴我，兩屆總統任期甚至是三屆任期之后，你還能打嗎？”
“請告訴我，瞎子、瘸子他們還能打嗎？韓力還能打嗎？李元霸還能打嗎？”
“請告訴我，我還能打嗎？”
驥星河終于有所停頓，但只是幾秒鐘的時間就再次繼續。
“我六十六歲了還能打，不代表我八十一歲了還能打，不代表你們四十五歲了還能打。”
換成是之前面對這種侮辱，杰克森肯定是不服氣的要辯駁，但這一次他說不出話來。
“我不是政客，不是資本家，我甚至不是一個合格的軍人。”驥星河的聲音越發的堅定，他看著杰克森不敢直視他的雙眼：“我只是想要讓欣欣健康快樂的長大，我只是想要給我的兒子報仇，我只是想要在我死之前看到帝國的覆滅。”
“但他們不在乎，對于他們來說這場戰爭只是他們的政治資本，只是他們掌握的資源，還會有一些人想要養寇自重……”
“如果戰爭停歇之后再起，我們都不能打了，那會是什么人去打？”
“是那些現在只有十幾歲，甚至只有幾歲的孩子。”
“是驥榮欣月，是馬二狗，是林殊，是秦佟家里的那個胖小子，是你妹妹的孩子。”
“杰克森，告訴我，你是想要看著他們長大之后去戰斗，還是想要結束這場應該由我們來結束的戰爭？”
杰克森低著頭，沒有說話。
“說話啊。”驥星河像是剛才的杰克森一樣，上前一步，緊貼著杰克森質問出聲：“回答我。”
杰克森抬頭，他看到了驥星河的眼神。
像是水一樣清澈平靜，倒映著漫天星河，看起來溫和無比并不刺目，但只要你抬起頭，就能夠看到夜空中璀璨的星光。
驥星河再問。
“戰嗎？”
杰克森回答。
“戰。”
這是一個聯邦上尉對一個聯邦中校，殺人誅心的逼迫。
這是一個六十六歲的老人，對一個二十七歲的年輕人，情真意切的懇求。
這是一個師父對一個徒弟，傾囊相授的索取。
這是一個過去對現在，關于未來的建議。
這是，一個傳奇真正的開始。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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