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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姜女貴不可言 - 第一百零三章 枕邊豺狼字體大小: A+
     

    陳縑娘確實不是王家婦,因為論理,王助該是陳家婿才是。

    陳氏雖非大族,早年間靠著一手家傳的織錦手藝,也算殷富。

    只是數代以來男丁不行,所以織錦秘技只傳女不傳男,門楣全靠家中女郎振興。

    女郎長大要出嫁怎么辦呢?也好辦,招贅。

    陳縑娘的父親就是陳家招的贅婿。

    后來其母陳玗應召入洛邑,其父陪同前去,臨行只帶了長女,留下了年歲尚小的縑娘和妹妹由祖親照應。

    一家三口最開始還是住在太尉府,不久即入宮做了后妃們的專用織娘,再也難得回來,不過她們開在下陳縣城的織作卻因此名揚。那也是陳氏最輝煌的時候。

    縑娘和妹妹逐漸長大,兩人都盼著能去繁華的洛邑與父母團聚。

    但是她們的阿母直接拒絕了,只說讓她二人好好侍奉祖親,替父母盡孝跟前、承歡膝下。

    及至縑娘到了出嫁年紀,阿母一封信來,家中開始安排給她選婿,縑娘才意識到她是陳氏選定的下一根“棟梁”,她要撐起陳家。

    挑來挑去,最后選中的是個靦腆清秀的郎君。他叫王助,是王家村一個田漢的兒子。

    那田漢家中有子六人,不稀罕,又值母親病危、需錢醫治,這才來陳氏應選。

    也是,好人家,誰愿意做贅婿呢?

    媒者問她:“此子如何?”

    縑娘隔簾看了一眼,羞澀地點點頭。

    祖親原本不太滿意,她覺得王助此人不甚踏實,可拗不過孫女喜歡,最終還是點了頭。

    婚后,小夫妻甚是恩愛,幾如蜜里調油。

    王助事事以妻子為先、處處以妻子為重,對織作的事一不關心二不過問,每日所思所想無非就是讓縑娘開懷。

    何止是縑娘,陳氏上下,便連守門的仆役和喂馬的小廝,提起這個東床,都無不交口夸贊。

    縑娘后來常想,一個這樣好的人,為何會突然間變了面目?

    又或者那就是他本來的面目……

    宣和之亂,距離洛邑不算近的安州也未能幸免,很快卷入戰火。

    胡虜攻入城中,燒殺輕掠,放火燒屋。陳氏數輩經營毀于一旦,她們于縣城的大宅也被強占,只能匆匆回到鄉下的老屋避難。

    在那場浩劫中,親眷家仆慘死無數,活著的也被流民沖散,祖親不久又病故于老屋,只剩下縑娘夫婦和一雙女兒,還有兩個家仆。

    漫長的東躲西藏就此開始。縑娘隱隱覺得王助變了,變得沉默寡言、不再愛說笑,也不再抱兩個女兒。

    她當時并未多想,畢竟經過那樣的磨難,誰還笑得出來呢?

    這樣的日子過了足有四五年,胡虜終于被趕走。動蕩結束,縑娘以為好日子終于要來了。萬萬沒想到,暗無天日的生活才剛剛開始——

    王助先是勸她重開織作,這也是縑娘所愿,可那時的他們窮得只能穿破衣爛衫,又哪來東山再起的本錢?

    縑娘也不氣餒,她打算一步步來。先輩能夠白手起家,沒道理她不能。

    王助卻不信偌大的陳氏沒有留下任何繼續,任憑縑娘如何解釋都不聽。

    他認定縣城的陳氏大宅下定然埋藏著珍寶,可是那里早已成了廢墟瓦礫,如今也被新的豪強圈地占去。

    王助不甘心,他日思夜想,狀若癲狂,又把目光放到了老屋上——作為陳氏的祖宅,沒準

    眼看著老屋從內到外被掘地三尺,縑娘覺得這個枕邊人竟是如此陌生。

    一無所獲的王助氣急敗壞,開始酗酒、游逛、不歸家。兩個家仆被他賣了還債,縑娘織布所得也被他拿去揮霍。

    有一天,他難得清醒著回來,久違的抱了女兒,久違的沖著她笑。

    大抵是失望太多,縑娘已不敢有所希冀,面對這突然的轉變只有滿心忐忑。

    果然,到了夜間,王助就開始套問散花綾的織法。

    縑娘的心從那一刻徹底冷了。

    她告訴王助,她是陳氏女中最笨拙的一個,她織的錦連尋常繡娘都不如,常被祖親訓斥,這個闔家上下有目共睹。

    作為枕邊人,王助當然知道。

    不會織,那秘技總該傳下?他不信陳老太婆會把鎮宅絕技帶入棺材。

    可無論他怎么逼問,縑娘的回應只有搖頭。

    翌日,縑娘跟著王助進城,見到他與陳家昔日的死對頭碰面,滿腹疑惑這才迎刃而解。

    她以為那就是王助的真面目,她又錯了。

    寶藏沒有,秘技沒有,王助真正露出了獠牙。

    他開始毆打縑娘,口口聲聲縑娘沒給他生個子息,甚至揚言要賣掉那兩個不跟他姓的女兒。

    王助全然忘了,從他入贅陳氏那天起,他也已經改姓了陳。

    不,他沒忘。

    正是因為沒忘,所以他心中對陳氏沒有感激,相反,充滿了怨恨——即便當初是他自愿入贅,沒人逼他。

    一個人,能夠為了錢財,“屈尊”入贅,隱忍多年,何其可怕?

    當初有多做小伏低,風勢逆轉就有多喪心病狂。

    王助將這一筆筆的賬全都記在了縑娘頭上。

    而沒了靠山和依仗的縑娘,在拳腳相加下軟弱了、屈服了,于是跟王助回了王家村,一雙女兒也被逼著改回王姓。

    王家男丁在戰亂時都被抓了個精光,王老漢也病死了,只剩下王婆。

    眼看著曾經高高在上的兒婦跪在自己跟前,王婆頗感揚眉吐氣,在兒子的示意下也開始使喚起縑娘。

    最開始是當奴隸使喚,后來是當牲口使喚。

    家里那么多張嘴要吃飯,光靠種地怎么成?縑娘既然會織錦,那就好好織,不許停。

    縑娘自此被關進織房,從早織到晚,只給一頓飯。織得少了,不止她要挨打,兩個女兒也要跟著受罪。

    靠著對這個兒婦的壓榨,王家人漸漸過上了好日子。

    日子雖好轉,王婆卻依舊慳吝,不肯給換個亮堂點的屋室,也不肯給添燈油。長年累月,縑娘的眼睛便不那么好使了,織錦的速度大幅下降。

    王婆打罵之下也不見成效,看兩個孫女愈發不順眼。

    這日,趁著縑娘去集市賣錦,她索性將一雙孫女賣給了下鄉收奴的人儈。

    等到縑娘回來,什么都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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