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柱的雙腳，剛剛落到二門外的地面上，隆科多身邊的心腹大管家佟十九，便哈腰低頭的湊了過來。

“請二老爺大安。”佟十九乖乖的跪下行禮。

玉柱點點頭，溫和問佟十九：“起吧。老太爺急着見我，所爲何事？”

佟十九看了眼四周的環境，深深的垂下腦袋，小聲說：“回二老爺，老太爺沒吩咐下來，小的不知。不過，府上來了貴客，看打扮，像是國子監的讀書人。”

玉柱的眼眸微微一閃，秒懂了。

衆所周知，老八和老四是鄰居，他們兩個都住在國子監的對面。

老八和隆科多素無交往，那麼，來的貴客，就是老四派來的了。

佟十九看似嘴巴極緊，實際上，不該說的事，全都告訴給了玉柱。

玉柱很滿意佟十九的知趣，便信口道：“好好當差。”

佟十九按捺住心下的竊喜，哈着腰，說：“蒙主子恩典，府裡的下人們，只要實心辦差，都過上了好日子。”

聽玉柱說完了之後，隆科多也意識到了，事情很棘手，便嘆息道：“唉，博啓太沖動了呀。他既無爵位，亦無官職，竟敢毆打黃帶子的貝勒爺，這是吃了熊心豹子膽吶。”

如今的玉柱已是當朝次相，權勢滔天，炙手可熱。

說句掏心窩子的話，孝懿皇后佟佳氏在世的時候，一直把老四當作親兒子撫養。

張廷璐呢，讀書很用功，但是運氣不佳，會試落榜了五次之多。

但是，佟十九既沒有出賣隆科多，又把實底告訴給了玉柱，這是何等的精明？

回來的路上，玉柱早就猜到了，老四很可能要出手的。

玉柱眨了眨眼，隆科多故意不提德妃，而說烏雅家，顯然是想降低事件的敏感度。

儘管已經很多年沒聯繫過了，畢竟是舊同窗，玉柱也沒擺宰相的架子，親熱的拉着胡鳳翬的手臂，熱情洋溢的介紹給了隆科多。

好在，有上天的眷顧。

現在，好嘛，胡鳳翬一張嘴，就把博啓捧上了天，豈能不狠狠的得罪了隆科多呢？

“阿瑪……”玉柱剛想緩頰，就見隆科多臉色鐵青的端起了茶盞，卻一直沒喝。

玉柱瞥了眼胡鳳翬，心裡暗暗好笑，別看這小子渾身上下透着機靈勁兒，大事卻異常糊塗。

果然，玉柱進門的時候，見到了一位老熟人。

玉柱不由微微一笑，這個佟十九，可謂是心有百竅。

隆科多能夠爬上今天的高位，根本原因就是，他異常善於揣摩上意。

賓主落座之後，因事關重大，隆科多又受了老四之託，便扭頭看向玉柱，主動問他：“我聽說，烏雅氏的博啓，闖下了大禍？”

和一般人不同，隆科多盤踞於九門提督的寶座，前後長達十餘年之久，屬於是地地道道的京城百曉生，耳目異常靈通的地頭蛇。

只見，年羹堯的妹婿，玉柱在九華書院的同窗，胡鳳翬（huī）笑吟吟的拱手道：“玔卿賢弟，別來無恙啊！”

這麼一來二去的，小十年過去了，俞鴻圖還在老家浙江海鹽待着呢。

俗話說的好，孃親舅大嘛！

說白了，隆科多願意扶持老四上位，最在意的便是親舅舅的身份。

胡鳳翬明明很是尷尬，卻故意陪着隆科多一起幹笑，彷彿玉柱揶揄的不是他。

只不過，彈指一揮間，同窗再次相見之時，物是人非矣。

至於俞鴻圖嘛，康熙五十一年，剛中進士，就接到了噩耗，父親歿了。

本來，找玉柱說情的最佳人選，其實是老十三。

哦，博啓是老四的親舅舅，那麼，隆科多豈不成了老四的假舅舅了麼？

玉柱暗暗點頭，老胡還是當年那個老胡，不僅機敏過人，而且，臉皮依舊賊厚。

胡鳳翬聽出隆科多隱有退縮之意，心裡一急，便拱手說：“叔父大人，這博啓畢竟是四爺的親舅舅啊。他若是被砍了腦袋，四爺的體面，必將蕩然無存。”

因胡鳳翬在座，玉柱斟酌着詞句，博啓打人的來龍去脈，完整的說了一遍。

直到孝懿皇后駕崩之後，老四才知道，他的生母竟然是德妃。

照道理說，隆科多身邊的下人，不允許泄露他身邊的事。

不成想，俞鴻圖回鄉守孝三年之後，正欲給玉柱寫信求起復，又接着丁母憂。

而且，博啓打人的事兒，步軍衙門的人，早就在現場控制局面了，隆科多不可能不知道內情。

不僅如此，隆科多也把老四當作是親外甥一般的疼愛有加。

這個時候，老四已經十四歲了。

但是，胡鳳翬仗着老四的重用，又和玉柱有過同窗的經歷，索性厚着臉皮套近乎，故意只是拱手長揖而已。

也就是說，老四在此前，一直以爲，隆科多就是他的親舅舅，佟佳氏一門就是他的母族。

康熙五十七年，張廷璐終於一戰成名，中了榜眼，授翰林院編修，也算是光宗耀祖了。

照旗下的規矩，胡鳳翬是鑲白旗漢軍旗人，他見了玉柱，至少應該扎千行禮。

只是，老十三被關在上書房裡讀書，老四又不想讓人知道他和玉柱的瓜葛，通過隆科多的轉達，也就隱蔽了許多。

隆科多聞言後，不禁哈哈大笑，喘着粗氣說：“好，好一個有難不同當啊！”

“阿瑪，胡兄乃是您兒子我的舊日同窗，彼此相交甚密。”玉柱見胡鳳翬滿面笑容，便故意開玩笑說，“我和胡兄，向來都是有福同享，有難不同當。”

胡鳳翬的學問，很不紮實，屢試不第，名落孫山，至今不過是個廩生罷了。

十多年前，在老師湯炳的指點下，玉柱南下游學期間，曾和胡鳳翬、張廷璐、俞鴻圖以及鄔思道等人，一起同窗讀書。

等把父母的後事都安排妥了之後，俞鴻圖又重病了一場，臥牀不起，差點丟了小命。

“送客！”佟十九接到暗號後，當即扯起嗓子，高聲大喝。

逐客令既下，胡鳳翬就算是再八面玲瓏，也只得灰溜溜的滾了。

胡鳳翬還沒走出院門，忽聽身後傳來此起彼伏的瓷器落地的碎裂聲，“咣噹，嘩啦！”

“哼，欺人太甚。博啓是親舅舅，那我隆老三，又算個什麼玩意兒？”隆科多本就異常之猖狂，被觸了逆鱗之後，終於忍無可忍的爆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