辦公室裡。
狹小的空間裡煙霧繚繞,嫋嫋而升。
陽光透過窗戶,照着滿是菸蒂的地面,難聞焦油味薰得助理喘不過氣來。
她距離窗戶很近,擡手就能打開讓風吹進辦公室驅散這一陣陣難聞的味道。
但她終歸一動不動地站着,忍受着這地獄般的環境。
氣氛越來越壓抑,也讓人越來越慌。
隱約間,彷彿能聽到自己的心跳聲。
她目光看着坐在位置上的這個中年人。
這個華夏五代導演裡面,最爲出名,也最有分量的導演之一。
未來要講述華夏五代導演們的故事,這個中年人絕對不會被忽略。
可是。
一向來很平靜,處在泰山崩於前而面不變的他,此時此刻情緒似乎十分複雜。
一根根地抽着煙,一遍遍地看着《黑夜行者》的票房數據,目光被煙燻得直眨眼,卻依舊透露着一絲迷茫感。
是的。
應該是迷茫感。
“票房,差強人意,還行吧。”壓抑的氣氛不知道持續了多久後,那個中年人終於說出了這句話。
說完以後,他將票房數據本放在桌子上,目光看着天花板。
眼神似乎有些頹然,又似乎是釋然,緊接着變成了些許挫敗感。
“……”助理沒有回答他的話。
《黑夜行者》第四天,票房兩千萬,上映四天,總票房破億!
放在一年前,或者說放在半年前,這個數據絕對是了不得,讓人震驚的數據。
但現在,這個數據卻明顯沒有達到曹邦國的心理預期。
他心中的落差感極大。
“海外票房怎麼樣?”
“海外三十多國總票房一千萬美元,北美這邊三百萬……”
“哦,還行。”曹邦國聽到助理念出海外票房以後,臉上終於露出一絲罕見的笑容。
四天破一千萬美元的票房。
這是爆款電影的出口成績。
如果運作得好的話,海外票房破億並不是什麼難事,也算是華夏本土電影出口海外的一塊新的里程碑。
但曹邦國的笑容在看到好萊塢未來要上映的幾部電影以後,逐漸又開始消失了,開始變得份外凝重。
八月下旬的《黑衣人》,九月初的《z戰警》,以及,即將上映的《無間道》。
當他目光定格在《無間道》上的時候,他感覺特別扎眼,特別是當看到周洋一張帥氣的臉露在海報裡的c位,與劉天王那張側臉行程掎角之勢以後,那種扎眼感便更強了。
很多年前。
曹邦國大概想不到,華夏電影圈居然會出現一個這麼牛逼的人物。
一年前的會議室裡。
高高在上的他大概也想不到這個平平無奇的青年導演並沒有被打壓下和其他前輩一樣黯然退場,最終泯然衆人,反而鬧得驚天動地。
【國際薩克斯大師肯尼斯稱《回家》薩克斯曲,簡直是大師之作!】
一則新聞標題在曹邦國的腦海中閃過。
他活了這麼多年,也見過無數稀奇古怪的事情,但這種事情實在是太過於匪夷所思,像極了“假新聞”。
但曹邦國並沒有和姜戈一樣情緒崩潰,
隨後變得歇斯底里。
他再次點燃一根菸。
“我們還能做點什麼嗎?預計三千萬的電影宣傳費用,我們是不是還需要再宣傳……”助理看着那根菸,再次說道。
“姜戈呢?昨天的路演,他沒去吧。”
“姜導沒接電話……要不,我再打一下?”
“遇到這種情況,對他的打擊也夠狠的,看他能不能熬過去了,打個電話吧。”曹邦國點點頭,隨後目光看着窗外。
《黑夜行者》雖然是姜戈執導的,但從劇本到選角,再從後期剪輯到電影宣傳……
電影的每一個環節,曹邦國跟幾位導演一直在中間幫襯着。
此時此刻,他都有那麼些許挫敗感,更別說是姜戈了。
助理拿出電話,給撥通了姜戈的號碼。
第一次無人接聽,第二次無人接聽,第三次終於接聽了。
“喂?徐姐,又有什麼壞消息嗎?”
電話那頭傳來一陣有氣無力的聲音,充滿着乾澀,猶如憋出來的聲音。
曾經驕傲,幾乎不可一世的姜戈頹廢得如同一條死狗,跟助理的每一句話都透着絕望感。
曹邦國搖搖頭。
“姜戈……”
“曹,曹叔……”姜戈聲音似乎有些愧疚。
“《黑夜行者》昨天的路演,你爲什麼沒有去?”
“我……我們現在宣傳,還有效果嗎?”
“只要多一個觀衆,多一份熱度,那就是有效果……”曹邦國回答道。
“可是,周洋,周洋他,他……”姜戈的聲音陡然變得激動,隨後顫顫巍巍,似乎有些失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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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才上映四天,你就放棄了?”
“可是……我,我還有機會嗎?我說,我這部電影能到七億,可是現在……我可能變成最大的笑話了……好像大家都在嘲笑我,我……我……我給您,給協會,丟臉了……”
“我豁出這張老臉不要了,今天下午,我陪着你一起路演,拉票吧!”曹邦國看着窗外,突然說道。
“曹叔,我,我……”姜戈聲音宕機,顫抖得分外厲害,半天都憋不出一句話來,似乎非常震驚。
“失敗不可怕,可怕的是喪失了信心,這個世界,被打擊後最終一蹶不振的人實在是太多了,我希望你不要成爲他們之中的一個……正視敵人,也正視你自己,古往今來的大師,哪個不是坎坎坷坷的?”
曹邦國嘆了一口氣。
對姜戈的失望也是有的。
但《黑夜行者》並不能怪他,他確實也夠努力,也夠用心,更有足夠的才華。
可惜……
偏偏撞見了一個怪胎。
………………………
跟周洋同一個時代,大概是這些人的不幸。
有些人震驚。
但對大老闆張根水來說,卻並不震驚,反而習以爲常,覺得本該如此。
他曾經讓神棍給周洋算了個命,那個神棍在看到周洋以後大爲震驚,說了“此子不凡”之類的話。
張根水自然不疑算命的就是吹捧,甚至將周洋的生辰八字當成了張根水兒子之類的忽悠操作。
他就是這麼一個人。
“小周啊,我聽你的,招了這麼一批人才,有些人才從毛子國挖來的,還有歐美……反正我也不懂什麼人才,什麼高科技,就是怎麼貴怎麼來……”
“這些人就呆在這裡玩了一個月的電腦,白天也玩,晚上也玩,鍵盤打得噼裡啪啦響,有時候我都覺得奇怪,這破電腦有這麼好玩的?”
張根水穿着西裝打着領帶,依舊大腹便便的模樣搖搖晃晃地帶着周洋蔘觀了新公司的研發室。
研發室裡。
一幫外國佬低着頭玩着電腦,兩人走過來的時候都沒有發覺,顯然挺入迷。
張根水其實對“手機系統”沒什麼概念,只覺得是周洋之前讓他做的,於是他就做了。
沒辦法……
算命的讓他這輩子跟着周洋旁邊,周洋說什麼,他幹什麼,而且這一路走來,也證明算命的並沒有說錯。
他現在家大業大,而且社會地位尊崇,似乎漸漸和曾經的“煤老闆”“暴發戶”之類的字眼已經剝離了。
周洋點點頭。
只覺得周圍都金光閃閃。
“小周啊……這裡是我們兩家公司的通道,不過你放心,除了我以外,其他人沒資格走這個通道,不會影響你公司運營的……”
張根水帶着周洋蔘觀完自己的“技術部”“後勤部”“研發科”以後,又帶着周洋來到了自己辦公室附近。
張根水的辦公室跟周洋的公司隔澆築着一座橋,這座橋設有專用的密碼卡。
算命大師挺噁心,說要跟周洋就算“藕斷也要絲連”之類的話,並指點了風水格局,於是張根水就照做了。
“哦,沒事的。”
周洋點點頭,跟着張根水走過那座橋,隨後來到了自己的新公司。
橋樑的盡頭,站着一個頭發蓬亂,戴着眼鏡的中年人。
中年人眼神飄忽。
“李大師,現在時辰可以嗎?”
“可以的”
“哦,那就好,你這身體,不礙事嗎?”
“不礙事,不礙事……還能跳最後一段……”
周洋看着這位“李大師”,對着李大師點點頭,只覺得腦海中有那麼一些熟悉感。
【這是村裡一個算命的,因爲老婆跟人跑了所以就整天神神叨叨的,大家都叫他李瘋子……】
【但其實他算命算得很不準,而且胡言亂語的……】
【可是張總卻很信他……】
【每次開礦的時候都會找他預測一下礦裡的吉凶……】
【而且自從拍完電影以後,張總好像就更信他了……】
【不過,那算命的也是可憐人,老婆跑了,腿被打折了,現在精神也出問題, 就算拿了錢,也好幾次被人搶走……】
周洋腦海中浮現出《礦底》慶功宴上,陳雙寶跟自己說過的話。
隨後,看着這位瘋瘋癲癲的“李大師”雙目迷離,渾濁地在路口一陣唱跳。
依舊如同當初一模一樣,只是,似乎他現在的腿瘸了,身子也比當初更加的單薄了,每一個動作都氣喘吁吁的,彷彿像是骨架上就套了一層皮。
“我離開那邊以後,李大師摔傷了另外一條腿……好像泄露了太多天機,遭天譴了……但願能撐過今晚的這場手術。”
“什麼手術?”
“癌……”
張根水本來非常高漲的情緒在看到“李大師”跳舞的模樣以後,莫名地變得有些感慨,聲音也開始慢慢地沉了起來。
“成了!”
“讓下面的人進來吧……”
“不過,還有一一點沒跳完,快了。”
踉蹌了一陣以後,李大師氣喘吁吁地說出了這番話,隨後笑得非常燦爛,褶皺到凹陷的臉上,那雙眼睛分外有神,彷彿煥發着生機。
他被人攙扶起來,摸了摸鼻子……
鼻子間流出了鼻血。
隨後在外面準備好的醫護人員一起衝了過來,急忙將他擡上了擔架。
但“李大師”似乎不願意離開,死死地抓着擔架的把手,喘息地看着張根水和周洋。
“還差一點,差一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