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月明星稀。

洛青舟魂魄出竅，離開秦府，飛往鴛鴦樓。

街道上空無一人。

偶爾有巡邏隊走過，腳步聲格外清晰。

貢院四周，依舊有士兵把守。

里裏外外，守備格外森嚴。

今晚考試的結果，應該都已經出來了吧。

洛青舟在半空中飛行着，望了遠處的貢院一眼，心頭突然有些後悔，那道關於「削爵」的試題，不該回答的言辭那般犀利。

稍稍委婉點，或者模稜兩可點好了。

雖然他覺得答案沒有錯，但是卻站在了整個勛貴的對立面。

不知道閱卷官會怎麼看待和決定。

不過，以他其他題目給出的答案，即便不能得到前幾名，也應該能輕鬆中舉吧。

他沒再多想，快速向著鴛鴦樓飛去。

不多時。

飛檐上，那道月白身影已經映入眼帘。

洛青舟飛了過去，飄落在了屋頂，拱手道：「月姐姐，有事嗎？」

月白身影望着遠處，淡淡地道：「沒事。」

洛青舟怔了怔，想到可能是剛剛他那番話的緣故，道：「剛剛我胡思亂想，心頭有些煩悶，所以就冒昧給月姐姐發了消息，打擾了。」

月白身影沒有說話。

洛青舟站了一會兒，開口道：「月姐姐，過幾天，我可能要離開這裏了。」

月白身影沉默了一下，道：「去揚州嗎？」

洛青舟道：「不是，是去京都。我家人要搬往那裏，我也要跟着去，以後不知道什麼時候才會再回來。不過月姐姐放心，我會在傳訊寶牒上，繼續給月姐姐講故事的。如果有些情節沒法講出來，只能口傳的話，如果月姐姐需要，那我會再回來的。」

「月姐姐，今晚我把《道德經》講完吧？」

他突然又道。

月白身影淡淡地道：「不用，我暫時還無法理解透徹。」

洛青舟道：「那故事呢？」

月白身影道：「也不用。」

洛青舟看着她的背影，輕聲道：「月姐姐，謝謝你，謝謝你這段時間一直幫我修鍊，我也不知道該怎麼報答你。」

月白身影沉默了一會兒，道：「你不是想要說，關於你和你娘子的事情嗎？」

洛青舟聞言，有些尷尬：「剛剛就是一時難受，所以發了條消息。現在想想，也沒什麼好說的。我與她之間，本就沒有任何感情，和離了，對於她對於我來說，都挺好。」

月白身影突然轉過頭，看着他道：「我記得，你經常說，要提前回去陪她？」

洛青舟並未隱瞞：「其實我每晚陪的不是她，是我家小丫鬟。我與我家小丫鬟相依為命了多年，在我心裏，她才是我的娘子。」

月白身影安靜地看着他，過了片刻，方繼續看向了遠處的黑夜，道：「挺好。」

洛青舟臉上露出了一抹疑惑，不知道她指的是什麼。

兩人都沒有再說話，安靜地站着。

月光如水，晚風輕柔。

此時。

在貢院最裏面的某間房屋中，幾名閱卷官依舊在激烈地爭論著。

「如此才華，怎能讓他落榜？給個解元綽綽有餘，即便怕頭名太扎眼，給他個亞元，經魁，都不為過吧？」

「明哲兄，此人這些答題，的確當得上解元這個名次，但那道關於世襲爵位的試題，實在是……太敏感啊。」

「不是太敏感，是太膽大！當今朝廷勛貴大臣十有八九反對，聖上也隱隱有反對之意，我等若是錄取了他，到時候試題呈上，傳了出去，長公主借題發揮，我等可能都會受到牽連啊。畢竟朝廷如今暗潮洶湧，聖上已經開始……」

「慎言！」

「遠堂兄，聖上既然派我們來主持科舉，我們就該揣摩聖上的心意，審時度勢。此人才華橫溢，今年落榜也沒關係，到時候看了他的名字，再把他喊到跟前，好好敲打教導一番，讓他三年後再考，以他的本事，必中。」m.

「或者，直接把他帶到京都，我等好好教導。」

「不公平！不公平！我張之邈，絕不敢苟同！遠堂兄，既是試題，為何不能照實回答？只要答的精妙，為何不能錄取？我等讀書人，不可趨炎附勢，畏首畏尾，不能一味跟風逃避。為國家選取真正的人才，才是對得起聖上之恩啊！」

「明哲兄，冷靜，冷靜。你說的對，我們要為國家選取人才，為聖上出力，但此人對於削爵之事顯然是站在長公主那邊的，到時候萬一他進了朝廷，豈不是……」

「好了，都別吵了。試卷拿來，我再看看。」

林文堂神色凝重，沉聲道。

一直到四更天，屋裏的燈光才熄滅。

天快亮時。

鴛鴦樓上，洛青舟準備告辭。

他猶豫了一下，突然拱手道：「月姐姐，我們認識了這麼久，我都還沒有見過你的真實面目。我過幾天就要走了，可以讓我看看你嗎？」

月白身影立在飛檐，依舊沉默無言，彷彿沒有聽到他的話。

洛青舟沒敢再多說，道：「月姐姐，那我先走了。」

正在他要離開時，月白身影卻緩緩轉過身來，身上月白色的光暈，漸漸退去。

很快，露出了一具修長窈窕的身段，以及一張……普普通通的容顏來。

不過雖然普通，但在那股獨特氣質的襯托下，看着依舊卓爾不凡。

「失望嗎？」

月白身影看着他，淡淡地道。

洛青舟愣了一下，道：「月姐姐很獨特，與我想像中的一樣，怎麼會失望呢。」

月白身影雙眸清冷地看着他，沒再說話。

洛青舟突然又道：「那個，月姐姐，你幾歲了？」

月白身影身上的光暈重新出現，很快便重新遮住了她的身段和容顏，轉過身去，淡淡地道：「三十六。」

洛青舟：「……挺好，我喊姐姐不虧。」

月白身影背對着他，沒再說話。

「月姐姐，要看我嗎？」

洛青舟主動問道。

月白身影淡淡地道：「不用。」

「哦。」

洛青舟見天快亮了，沒再逗留，拱手告辭道：「月姐姐，那我先走了，今天我還有事。」

說完，飛上半空，很快便消失不見。

月白身影又在飛檐上站了一會兒，方飛上半空，如水中月光一般潰散而開，消失不見。

洛青舟回到府中，神魂歸竅，睡了一個時辰。

天剛亮。

外面的院落里，就傳來了嘈雜的聲音。

小蝶連忙過來敲門道：「公子，快起來！老爺和夫人來了，二爺和四爺他們也都來了，都等著公子一起去看放榜呢。」

洛青舟聞言，立刻從床上爬了起來。

簡單洗漱一番，就穿着一身寬大儒袍，走了出去。

「青舟，走！」

秦川也來了，見他出來，直接過來拍了拍他的肩膀，低聲道：「不用緊張，不管中不中，都沒人敢說什麼的。」

「胡說什麼？一大早的盡說這些不吉利的話，滾一邊去！」

宋如月在旁邊聽到，頓時怒了。

秦文政也沉着臉。

宋如月又道：「青舟，別緊張，岳母覺得你肯定中！」

「姑爺肯定中！」

一旁的梅兒也附和了一聲。

隨即，院落里的其他丫鬟和嬤嬤，皆都齊聲喊了起來：「姑爺肯定中！姑爺肯定中！」

洛青舟頓時感到肩上的壓力徒增，連忙道：「走。」

這要是沒中，那還有臉回府？

小蝶和秋兒，也都跟在後面，浩浩蕩蕩地出了門。

與此同時。

莫城各個街道上，早已人山人海。

除了考生和考生的家長親戚朋友以外，還有許多百姓前來看熱鬧的。

每年的放榜之日，都很精彩。

有喜極而泣的，也有嚎啕大哭的，甚至有絕望發瘋的，也有得意狂笑的。

所以大家都很樂意前來看熱鬧。

刀姐和楚小小，也混在人群中，準備去看熱鬧。

兩人一邊走着，一邊聊著天。

楚小小唧唧喳喳地說着，道：「刀姐，你不是喜歡書生才子嗎？可以在今天的舉人中找一個哦。」

刀姐道：「人家舉人老爺可看不上我。」

楚小小道：「那可不一定，刀姐很快就要成為武師了，舉人老爺還不一定比得上刀姐呢。」

刀姐自嘲道：「我是粗人，人家舉人老爺喜歡的可都是大家閨秀，弱不禁風的那種。」

兩人隨口聊著，很快隨着人群，來到了貢院外面的街道上。

許多人已經興奮地聚集在這裏了，還有更多人陸續趕來。

整個街道很快被佔滿，人聲嘈雜，還時不時有罵架的和打架的。

成國府的王成，親自帶着人，戴着帽子，混在人群中，趕了過來。

住在百花園的花骨，也帶着丫鬟，前來觀看。

洛青舟被秦家人簇擁著，向著貢院走去，本來不緊張的，待看着街道上密密麻麻的人群，以及聽着身旁秦家人興奮的議論聲，心頭頓時不由得緊張起來。

「公子，必中！公子，必中！」

旁邊的街道上，突然傳來一陣嘹亮的呼喊聲。

洛青舟轉頭看去，一群人簇擁著一名手持摺扇的書生，浩浩蕩蕩地向前走着，那群人皆舉著拳頭，在滿臉激動地齊聲高喊著。

「好二……」

洛青舟心頭暗暗道。

誰知他心裏剛吐槽完，身旁突然傳來一道聲音：「姑爺，必中！」

隨即，四周立刻響起了秦家所有人的呼喊聲：「姑爺，必中！姑爺，必中！」

洛青舟扭頭看去，剛剛帶頭喊的，好像是……

宋如月立刻別過臉去，看向了別處，白皙的臉頰上，爬上了兩抹紅暈，不知道是被朝陽照的，還是覺得不好意思。

洛青舟又轉頭看了一圈，心頭忽地有些難受。

百靈和夏嬋都沒有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