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謂大禍,都是自己作出來的。
老爺子洪武帝,堪稱古往今來,對貪官零容忍的皇帝。可即便是這樣,天下官場之中,那滾滾的人頭,也擋不住官員們對于金錢的貪婪。
當然,也不是所有人,在大禍來臨之前。都有侍郎許晉身那樣的決斷和魄力,一夜之間,大明的刑部官場,全軍覆沒。
兩個主管各地按察司核查的侍郎,一個身死一個被抓。其余各部只要社稷此案的郎中的員外郎,一個都沒跑。還有那些平時在衙門中辦公的文書吏員等,悉數下獄。
一夜之間,錦衣衛鎮撫司的大獄,人滿為患。
不但這些人身陷囫圇,他們的家眷也都被鎖拿入獄,等候發落。
鬧了一夜,天亮時上朝的官員們,在走出家門時不約而同的想起了前些年的各種大案。
胡惟庸案,郭恒案,空印案等等。
紫禁城中的那位皇帝,要么不殺人,一開殺戒就是收不住刀。不殺個天昏地暗,不殺個血流成河,皇帝是不會罷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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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剛亮,錦衣衛同知蔣瓛就進宮,朝朱標匯報。
“怎么抓了這么多人?”朱標看著手里的名單,密密麻麻數百個名字,“刑部的官員,幾乎都給抓了?”
蔣瓛躬身道,“鎮撫司里頭一邊抓一邊審,您也知道那些官兒哪有什么操守,兩鞭子下去就胡亂攀扯,有的事沒的事扯出來一堆,人越抓越多!”
“什么叫有的沒的?”朱標怒道,“都說了什么?”
“就是這些年,他們私下里做的那些事!”蔣瓛低聲道,“臣聽說,刑部有幾個已經調任地方的官員也牽扯其中,毛都堂那邊已經派人去抓了!”
“他毛驤,還真是不怕事大!”朱標皺眉道,“還有詹徽,這兩人湊在一起,簡直就是......”
“除了刑部,翰林院有兩個夫子,也被抓了!”蔣瓛看看朱標的臉色,繼續說道,“畢竟張康年那蠢蛋招認,他當時選官是走了翰林院的門路!”
說著,頓了頓,“臣多句嘴!”
朱標嘆息,“你說!”
“張康年選官走了門路這事,只怕比刑部的事還難纏!”蔣瓛開口道,“刑部的事,常熟那個案子,經手人抓起來,常熟的富商周家抓起來,殺的殺,也就差不多了。但吏部選官這種事,一旦較真......”
“孤明白!”朱標有些痛心的閉上眼。
他何嘗不知道這其中的利害關系,凡事有一就有二。姓張的走了翰林院學士的門路參與選官,有人幫著說項。那定然是以前,也有過這種事。
老爺子那人,恨這等事恨到了骨頭里。
不知道也就罷了,一旦知道,什么陳年舊事都要挖出來,把相關人找出來,殺得人頭滾滾。
大明的官場,在洪武十六年,注定要迎來一場劫難。
對于這些違法亂紀者,朱標倒不是憐惜,他顧及的是,一旦老爺子大開殺戒,再加上酷吏的興風作浪。這樣的殺戮,將會波及許多無辜的官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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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爺爺,您怎么不用膳呀?”
飯桌上,朱雄英看著深深皺眉,看著手里奏折的老爺子,小聲問道。
“哎,咱哪里還吃得下!”老爺子長嘆一聲,“大乖孫,你過來!”
朱雄英放下碗筷,乖巧的過去,被老爺子攬在懷里。
“你看!”老爺子滿是老繭的手指,指著手中的奏折,“上面密密麻麻的都是人名,幾百個!”
“都是,貪官?”朱雄英問道,“可是因為刑部的案子?”
“也是,也不全是!”老爺子咬牙道,“每個人名的背后,都是一樁樁咱不知道的案子。貪墨的,幫人說項的,給人打掩護的,幫人遮掩的,相互串通的,還有裝糊涂當不知道的!”
“開國才多少年呀!”說著,老爺子長嘆一聲,“咱的大明,怎么就成了這樣?這些官員們,怎么就這么不怕死,難道他們不知道人頭就只有一顆,掉了長不回來嗎?”
朱雄英明白,老爺子為何有這樣的感嘆。
以常熟周家的案子來說,看似是幾個小吏弄權,但深究起來不過四個字,官官相護。
這時代的官員,本身就是一種權力,更是一種體制。當他們想開綠燈的時候,他們高抬貴手的時候,沒有任何人可以約束他們的行為。
其中,未見得他們之中有些人故意如此。一些事,有些官員們看人情,看面子,想著和光同塵。所以導致了,后續一系列事情的出現。
“咱一再要求官員們,在其位謀其政,怎么就做不到?這些私下收取好處辦事的事,怎么就殺不絕!”老爺子深深皺眉,聲聲長嘆。
“皇爺爺不必感懷!”朱雄英開口勸慰道,“人治,難免的!”
“人治?”老爺子思索片刻,“何意!”
“就是人治理天下啊!”朱雄英笑道,“只要是人,就有私心,就難免有偏頗。人手里有了權力,高高在上,自然是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你說的有理!”老爺子再次沉思,開口道,“咱是皇帝,可做事的是天下的官員們。咱一個人兩只眼睛,盯不住他們。”說著,再嘆息一聲,“咱小時候,吃過貪官污吏的苦,吃過那些高高在上什么都不做的官老爺的苦,當了皇帝之后就想著,想個什么法兒,讓天下的官員都賢德起來!”
聽老爺子的絮叨,朱雄英心中有些酸澀。
老爺子雖是皇帝,可確實一個有著分明的愛憎之分的皇帝。他對于天下慣官員們的看法,有著深深的執拗。但同時,也有些太.....
他以為能殺絕不法,不行的,殺不絕的。
他以為官員們能明鏡高懸,做該做的事。不行的,不會的。
他想創造一個官員各職其司,勤心辦事,官員們清廉如水的國家。不行的,不可能的。
“人治!”老爺子又說了下這個詞,琢磨著,“歷朝歷代都是人治,這樣的法子不行啊!吏制敗壞,百姓就不在信任朝廷,更不信任皇帝,咱當年就是這樣過來的。”
“可是不用人用啥呢?用法?”老爺子繼續道,“咱立下了辦法,官員貪污五十兩就剝皮充草點天燈,可他們還是我行我素,跟韭菜似的,割了一波有一波!”
說著,再次長長嘆氣,“這天下看似沒多少貪官,可架不住有心深挖呀!抓了一個,就扯出長長一串!”
朱雄英笑笑,“皇爺爺,法制也不行啊,您想想,法制是死的,人是活的呀!法,也要人來施行啊!”
老爺子忽然自嘲的笑笑,“按你這么說,那可真是沒辦法了!”
“皇爺爺!其實孫兒是想說,這世上沒有絕對的公正,只有相對的公正!”朱雄英正色道,“任何事都沒有絕對,只有相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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