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宿讓席恩娜感覺頗為詫異,因為某人特別安份,雖然她幾乎沒怎么睡著。
農家人晚上睡得早,早上起得也早,天邊剛剛泛起魚肚白時,耿家的屋門便打開,他們還躡手躡腳地做事, 生怕吵到外面帳篷里的人。
索性席恩娜便拉開帳篷,拍醒李丘澤,從里面爬出來。真不知道這些人如果知道她和李丘澤只是朋友關系,會作何感想,想必在他們心里,自己肯定是李丘澤的媳婦兒吧。
“小席姐你起來了, 我、給你打桶井水?”耿帥站在屋檐底下用試探性的口吻說,說完不忘補充一句, “你放心, 干凈的很,是老井。”
席恩娜微微一笑:“好啊。”
你不得不承認,這世上確實有天生麗質的人,哪怕熬了一宿,皮膚依舊是那么白皙光潤,一笑之下,這朦朧的晨曦仿佛都明亮不少。
耿帥根本不敢多看,少年很沒出息地紅了臉,趕緊從屋里拎出水桶去瘸子村長家打水,村里最干凈的水井,肯定是他家后院的那口。
不過誰用都可以,瘸子村長這人雖然有些心眼,但本性不壞。
來到井邊,耿帥先用他家放在井邊的水桶提了好幾桶水,將自己帶來的水桶里里外外仔細清洗著,恨不得將木縫里的陳年老垢都洗出來。
洗到一半時, 旁邊一聯三間的石砌房后門內, 走出一個頭發稀疏的男人, 約莫五十幾歲,肩頭批著一件軍綠色的外套——哪怕臨近五月,山上的早餐還是有些涼意——走起路來有些跛,據說是當兵時落下的,手里夾著一根在村里很稀罕的卷煙。
這人就是瘸子村長。
村里就數他家日子過得最好,也最有錢,不過旁人羨慕也羨慕不來,像他們這里,說是村子,卻還趕不上山下那些村子一個小組那么大,連個村支部都沒有,村長這個職位并不能帶來什么收入,主要還是瘸子村長年輕時攢下的資本,因為是退伍傷員,政府有補貼。
可聽說大頭還是貼了他家兒子,別人在外面打工賺錢回來,他兒子倒好,還要貼錢。
“村長。”耿帥乖巧地打了聲招呼, 對瘸子村長很是尊敬,不為別的,就因為有一年他爸發了擺子,家里拿不出錢看病,是瘸子村長借的錢,那年他已經懂事了。
“小帥啊,這么早給誰打水呢?”有一個很女性化名字,叫陳正芳的瘸子笑呵呵問。
“就是昨天來村的那兩個城里人。”
陳正芳哦了一聲后,又問:“他們來咱們這里干嘛呀?”
“那個男的,我喊李哥,說是看山上的茶葉。”
“做茶葉生意的?”
“好像、又不是。”耿帥知無不言,也沒什么好隱瞞的。
“那是干嘛喲。”陳正芳嗦了口煙,吐出濃濃的白霧。
“可能、就去山上看看風景吧。”
陳正芳楞了一下,然后便罵罵咧咧起來:“這些城里人,吃飽了撐的……好吧,你打吧。”
說著,便又從狹窄的后門鉆了進去。
耿帥打好井水回來后,李丘澤和席恩娜各自洗漱了一下,早餐倒成了問題,他們只剩下一袋面包,吃飽肯定不可能,只能將就一頓,不成想二人分了面包正吃著的時候,耿帥湊過來塞給他們兩只水煮蛋,表情還顯得十分戒備。
李丘澤很不客氣地在竹椅上磕了一下,開始剝殼。席恩娜苦笑一聲道:“放心吧,不給你錢。”
耿帥這才渾身一松,憨厚地跟著笑起來。
“小帥你待會兒有事嗎?”李丘澤一邊吃著地道的農家土雞蛋,一邊問道。
“沒有。”耿帥搖頭,有也不能有,昨晚小席姐姐硬塞給他五百塊,他將錢交給父母時,兩人都懵掉了,說了不管對方來干什么的,一定要讓他陪好。
“那待會兒帶我們上趟山?”
“好。”
李丘澤沒想到此行可不止他們三個,村里的孩子們聽說他們要上山,一窩蜂跟過來,吊在后面像條小尾巴,別看這些孩子最小的可能跟小陸霞差不多,只有四五歲,體力好得出奇,翻山越嶺好似一群小猴子。
在他們的簇擁下,李丘澤和席恩娜也不好說歇腳的事情了,一口氣爬上臥云山的山頂。
此時恰好朝陽初升,天邊火紅一片,它們仿佛是包裹住旭日的外殼,一縷縷白光從這火紅的外殼中擠裂出來,那些裂縫已眼見的速度越來越大,金烏以浩瀚的偉力逐漸掙脫束縛,霞光之下,云海蒸騰,旖旎多姿,恍若天宮仙境。
席恩娜駐足眺望,已然看癡,熊孩子們結伴湊在她旁邊,小臉上多有幾分自傲,大概在想著這樣的景觀城里應該不多見吧?他們這里也不是什么好東西都沒有。
至于李丘澤,饒是如此壯觀的美景,此時都沒有心情欣賞,因為他的注意力早已被臥云山頂漫山遍野的山茶所吸引。
這里的茶樹雜亂無章,與高高的茅草并生而長,樹在草中,草在樹中,看起來頗為荒涼,亦毫無美感,遠不如他這一個半月內去過的其他茶園,有些茶園里甚至找不到一根雜草,茶樹一排一排的生長著,井然有序,十分漂亮,一眼掃過去漫山綠茵,讓人心曠神怡。
可是,他要的不是好看。
李丘澤也不在意晨曦的雨露,穿過一片茂密的茅草,來到就近的幾簇茶樹旁,這些茶樹看起來并不那么翠綠,大多葉片上仿佛覆了層灰,唯有樹端一些地方,“枯枝敗葉”中點綴少許嫩綠的茶芽。
他隨手摘下一顆嫩芽,放進嘴中,慢慢咀嚼,慢慢品味,眼神越來越亮,漸漸瞇起。
那是最純粹的自然芬芳,初嚼微苦,再嚼回甘,不摻雜一絲的其他異味。這些茶芽只要請懂行的老茶農制作出來,絕對是上等的好茶。
席恩娜回過神來,發現那人不在身旁,這絢爛的日出奇觀未免失了幾分意味,扭頭搜尋,發現他已經跑遠,站在一處地方不動,意識到他在干什么,一邊趕過來,一邊焦急問道:“李丘澤,怎么樣?”
問這句話時,她心里提著口氣。
她很明白接下來這個答案,對于云被村來說意味著什么。
“不錯。”
席恩娜紅紅的小嘴,逐漸彎起一抹弧度,琥鉑色的大眼睛仿佛比天邊的朝霞還要絢麗:“不錯?”
“嗯,是片好場地,應該沒被污染過。”
席恩娜被帶著露水的茅草擋住去路,頓在原地問:“應該?”
李丘澤知道她想問什么,攤手笑笑:“我嘗了茶芽,很不錯,但是這里的土壤是不是真的有機的,另外適不適合移栽其他的茶苗,還要做些專業檢測才能確定。”
“那……”
“我出來之前有聯系,可以讓他們過來。”
兩人出來這么久,去過那么多茶園或者茶葉原產地,這還是李丘澤第一次說讓專家過來看,席恩娜驚喜不已,做了個歐耶的手勢:“太好了!”
她覺得八成是沒問題的。
李丘澤這個人的脾性,她自認已經算是比較了解,從不干沒把握的事情。
耿帥注意到他們這邊在談論些什么,囑咐那些小家伙別亂跑后,向這邊小跑過來:“李哥,小席姐,你們在干嘛呢?”
“小帥,你們云被村要變了!”席恩娜神情激動道。
“變?”耿帥撓了撓頭,不明白什么意思。
李丘澤此時沒空搭理他們,正在眺目審視著這片茶葉場地的范圍,別看周圍全是山,這里是一條巍峨的山脈,但茶苗不是所有地方都能種植,對土質、氣候和日照有著苛刻的要求。
“你李哥在查看周圍的環境,你們這里自然環境保護得很好,如果最終確認沒有問題的話,你李哥會投資這里,在這邊弄一個很大的茶場,給你們從山底下修條能跑車的大馬路上來。”
“大、大馬路……”
耿帥并不大的眼睛,眼瞼緩緩撐開,幾乎露出整顆眼球,眼眶中閃閃發光,燦若星辰。
那是村里祖祖輩輩做夢都在幻想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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