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橋鎮。
地處市郊，遍布大大小小的鞋廠，小到家庭作坊，親朋好友一幫人也就支棱起來。
大的承租一塊地皮，圍成院子，起幾排廠房。
總體來講，這一片的鞋廠都算不上有規模。
江浙一帶從八九十年代傳承下來的野蠻發展模式, 非但不沒有減弱，反而越來越甚。
老百姓創業激情很高，一戶帶一戶，逐漸發展成某一片區域都在經營一種買賣，從而形成產業鏈。
類似的區域在江浙一帶隨處可見。
別看這些小廠，很多做的都是出口買賣，鞋子廣銷東南亞以及非洲地區。
供不應求。
興盛的產業自然匯聚了不少外來務工人員, 并非所有企業都有宿舍, 打工人需要租房住，這又給本地人帶來一筆手藝。
這是一間狹小的單人間，放下一張木板床，一個油漆脫落的衣柜，再有一張破舊書桌，幾乎只余下走路的空間。
衛生間在外面的廊道盡頭，同層樓租戶公用。
廚房在一樓，同樣公用，擺滿六五臺煤氣灶具。
以齊薇的收入，原本早就可以搬離這里，一直沒動的原因主要還是照顧丈夫，他工作的工廠離這邊很近。
時間已至深夜，不過對齊薇來說，也像一天才剛剛開始。
丈夫上的是中班，下班回來基本到凌晨，早上又在睡覺，而她又必須九點之前出門坐公交去上班, 所以每天真正能在一起相處的時間，只有晚上這一段，丈夫回來，她還沒睡的時候。
如同往常一樣，下班回家后，她都會弄兩個小菜。
丈夫不抽煙不打牌，沒什么愛好，就愛喝一口，每次喝得也不多，她覺得不是壞事。
在廠里畢竟也吃不到什么東西，剛好補補。
燒好的兩個小菜放在折疊小桌上擺好，她又拎上來一只白色塑料袋，將捎回來的東西，逐一拿出來。
等差不多拾掇好時，房門被推開，拖著一身疲倦的姚長德從門外走進。
不過進門看到妻子后，臉上頓時揚起笑意。
他能娶到這個媳婦兒，認為是祖上積了八輩子德，眼前這個越發不像農村婦女的女人，是他辛苦撈生活的所有動力。
有她，便有家。
“喲，啥情況啊？”
看到桌子上的菜，一盤番茄炒蛋，一盤蒜苗炒臘肉，還有切好的半只烤鴨，兩個鹵豬蹄子。
姚長德連忙在想是不是漏記了什么重要日子。
但是…并沒有啊。
“嘖嘖。”他拿起桌上的酒瓶，滬州老窖，這款式的好像百多塊一瓶呢。
“咋了媳婦兒，今天……”
“今天高興。”齊薇笑笑，將擰好的熱毛巾遞給他，“擦擦，趕緊吃飯。”
“發獎金了？”姚長德樂呵。
“你先吃，我慢慢跟你說。”
“還賣關子。”姚長德嘿嘿一笑，自顧自斟上一杯酒，完了擰死瓶蓋，這么好的酒自然要慢慢喝。
嘗了塊暑假回家捎來的老臘肉，噴香。
“你也吃啊。”說著，拿起一只鹵豬蹄遞給媳婦兒。
后者擺擺手：“都是買給你的，你慢慢吃，吃不完明天起來還能將就一頓，我們公司有宵夜的，你又不是不知道。”
姚長德感慨：“你們公司大不大，待遇確實是好。”
“誰說的！我們公司現在可大了，剛開一家大店，投入上百萬呢，第二家大店馬上也要開業了……”
頓了頓，齊薇說：“老板準備讓我接手。”
“是嗎？！”姚長德驚喜，還挺詫異的，“你上次不是說其他店長全部分配完，才輪到你嗎？”
“嗯，可是老板他不干呀，一定要讓我去。”
“你們老板人真好。”姚長德由衷道，也就是怕人家瞧不上自己，否則真想備些禮品，登門表示感謝。
想想一年多前，媳婦兒還在茶葉市場上班時，那老板，簡直沒人性，媳婦兒隔三差五偷偷摸鼻子，哪像現在，每天回來都是笑臉。
媳婦兒開心，他就樂呵。
心里很是感激。
至于給多少工資，那還是另外一回事。
姚長德想著，也終于明白今晚宵夜為什么這么豐盛了，媳婦兒要升職，按照他們公司的制度，工資待遇又要漲一大截。
確實值得慶祝一下。
“來，你也喝點。”說著，拿了只干凈杯子，擰開酒瓶，給媳婦兒小小斟上一口。
她其實不喝酒。
這不高興么。
齊薇露出一種不會在他人面前顯露的嫵媚笑容，接過酒杯，一口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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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誒~你慢點喝啊。來，來，吃口菜。”
“還有一件事。”
被丈夫投喂一塊臘肉后，齊薇一邊咀嚼，一邊眉開眼笑地將公司要招司機，老板有意讓他去的事情，娓娓道來。
“讓我去？”姚長德微微一怔，“為啥？”
他根本不認識對方，雙方從未打過交道。
“你說為啥。”齊薇嗔笑。
“開車…我又不專業，就不去了吧。”姚長德想想，知道老板這是看在媳婦兒的面子上。
他感覺不太好。
也不想丟了自己學徒多年的手藝，再怎么說他現在在廠里也是個師傅。
當司機有什么意思？
“底薪三千，提成都能六七百，干得好每月差不多有四千塊！”
姚長德手里的酒杯一晃，險些沒拿穩，猛地抬頭：“這么高工錢？”
他現在工資才一千五六。
齊薇一點都不奇怪他的反應，點點頭：“還挺辛苦的……”
也必須這樣說，因為了解丈夫的性格，如果拿這么高工資，再沒什么活兒，他會權以為老板是看在自己的面子上，他像個捎帶的。
實際上在齊薇看來，那點活兒對比丈夫現在的工作，根本不算累。
“每天要早起，開車跑三個城區送貨，如果中間貨不夠，還得及時補，另外搬貨上車下車，也全是你的事，相當于司機加搬運工。”
“呵，這有個啥，我們送貨都這樣。”姚長德輕笑一聲。
他們平時搬的是什么？
上百斤一袋的料頭。
媳婦兒他們店能搬啥？
完全沒當回事。
這工作他還真干得來，他會開車，有力氣。
“真跟你這么說的？每月能拿三千大幾？”他既然這么問，顯然動了心思。
“騙你做什么，老板今天親自找我談的，大概覺得我為人實在，你也應該是個老實人，又聽說你會開車，這不就上了個心思，說招聘個陌生人不如找個熟的。誒，你怎么想的？這機會錯過可就沒有了。”
姚長德自顧自抿口酒后，突然一拍桌面：“干了！”
自己那手藝，丟就丟了吧，也干不出什么花樣來，工資漲不上去。
媳婦兒現在每月工資上萬。
他才一千，差十倍。談不上嫉妒，卻也不得勁。
說到底他才是個大老爺們兒。
拿了這份工資，至少差距不是那么大。
齊薇欣喜：“那我明天可就回復老板了，你這邊也和廠里交接一下。”
姚長德點點頭，估計老板還不一定放他走，不過問題不大，這月才剛開始，那點工資不要也罷。
這件事就這樣拍板后，夫妻二人相視笑笑，不禁一陣感慨。
如果這樣的話，那他們家過上好日子的計劃又能提前了。
這不暑期回家起了棟兩層紅磚樓么，十里八鄉誰不艷羨。
不過那樓房他倆口子沒打算要，就給老人住了，畢竟大頭是媳婦兒賺的，蓋給她父母住，理所應當，雖然她哥嫂現在也住了進去。
至于他這邊，沒負擔，他是個孤兒。
有這兩份工資，他們兩口子再奔幾年，在城里買套房子都不在話下。
心情美，這酒也比較上頭。
杯中酒喝完，啃干凈一根豬蹄，姚長德洗把手回來，一把將媳婦兒摟進懷里。
齊薇唰地一下紅了臉，卻不掙扎，任他使壞。
“媳婦兒，可是有個問題啊，你現在又接手新店，咱們…啥時候生孩子呀？”
正由于是孤兒，所以姚長德對孩子，始終有種執念。
希望家里人丁興旺，孩子越多越好，然而現在一個都沒有，他今年都二十八了，媳婦兒也二十有七。
在他們那邊，再年長幾歲的做爺爺的也不是沒有。
“再過幾年。”齊薇臉紅得發燙，已經被他剝個精光。
“又這么說……”
“等咱們攢夠錢，在城里買套房子，你難道不想孩子生下來有個好環境，當個城里娃嗎？”
想啊，姚長德怎能不想？做夢都想。
不過以前只敢做夢想想，現在還真有機會實現。
暗嘆一聲，想著也只能再忍耐幾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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