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凌眯着眼睛。

他很難不相信洛姬。

如果她說的事情再合理一些，比如什麼在督軍里遭到排擠心懷怨恨，比如嚮往文明的人類社會，那麼這件事的背後或許有陰謀。

結果她直接說自己是人類，甚至說所有獸人都是人類，這話就離大譜了。

如果是有陰謀想博取信任，顯然應該要編出更可信的理由才對。

洛姬看見他沉默不語，主動解釋道：「你應該知道，我們這些傢伙是從沉眠中蘇醒過來的吧？」

「嗯。」

許凌雖然嘴上說相信了他，也放棄了直接回到遠征軍，卻還是有所防備，此刻站在距離對方數米的位置，隨時準備進攻。

她好像對這種姿態恍若未覺，自顧自地在地上盤腿坐了下來：「你應該也知道，蘇醒過來的人都沒有記憶，只是被灌輸了對人類的仇恨。」

「如果我的眼前有人類，那我必須奴役、壓迫、折磨或者殺死他們，這種念頭難以扼制，會一直纏繞在心裏。」

許凌說道：「你現在也想殺了我？」

「很想。」

洛姬的手僅僅抓着一抔泥土，手背上的青筋明顯地隆起，「如果不用極強的忍耐力來克制，我恐怕早就把捅出個窟窿了。」

許凌挑了挑眉：「這種仇恨的來源是什麼？」

「我不知道。」

女督軍回答得很乾脆，「蘇醒之後就有，我有時候沒辦法控制我的思維，當我知道你是人類的時候，就產生了強烈的殺心。如果我不去想，就會弱很多，所以如果你當着我的面說你是人類，我可能會壓制不住。」

許凌覺得這種事情還挺不可思議的，他甚至想試試看。

不過在這種時候他肯定不會為了好奇去作死，於是點頭，也消除了把頭盔摘下來的想法。

「那麼，你說你們曾經都是人類，是怎麼回事？遭遇了什麼意外才變成這樣的嗎？別的獸人知道這點嗎？」

「前兩個問題我不知道。

」

洛姬再次果斷地搖頭，「但是所有人蘇醒之後都沒有過去的記憶，只是我好像出了一點岔子。」

「你留存了蘇醒前的記憶？」

「不，是沉睡前。」

「那是，多久以前？」許凌忽然間有了一個令自己都感到震驚的想法。

「一百二十年前。」洛姬冷淡地說道，好像那跟自己完全沒有關係。

許凌倒吸了一口涼氣，就在剛才，他靈光一現，聯繫到她說自己和其他獸人曾經都是人類，於是便往大了猜，果不其然，猜對了。

「能仔細講講嗎？」

「我真的不記得了。」

洛姬皺起眉頭，似乎這些事情光是想一想就很費神，「我只記得，在極西之地的一些零碎片段，一百年前，我的確是作為一個人類活着，另外的十個督軍，博德他們也一樣。」

「我們當時還是正常的人類，在一座白色的房子裏……」

她的眉頭越皺越深，「我們當時在做一件事情，很重要的事情，可是出現了預料之外的變故，後來，事情就脫離我們的掌控了。」

許凌聽得一頭霧水：「抱歉，這跟你們變成現在的樣子，有什麼關係嗎？」

「有，因為我們沒能控制住，所以變成了現在這樣。」

洛姬的臉上露出了悲哀的神色，之前從來沒有過，「這場席捲所有人類世界的災難，就是從那座白色的房子開始的。」

「……」

許凌還是把事情猜小了。

災難，指的自然是魔化，他本以為，是魔化改變了包括她在內的這些獸人，結果萬萬沒想到，是這些獸人引起了魔化。

「那麼，你們當時究竟做了什麼？」

「我不記得了。」

洛姬又恢復了那種費神思考的樣子，「某種實驗，我不確定，得到了西極之國最高許可權批准的實驗，很重要，莪只能想起這麼多。」

是國家行為，西極之國暗自策劃的某種秘密實驗。

許凌回憶自己看過的所有密檔，確定沒有任何關於這方面的信息。

「那……現在怎麼辦？」他需要消化一下這些匪夷所思的秘密，說話的語氣也不是很篤定，就像是剛得知女友檢測出兩道杠一樣。

「你必須要走。」洛姬說道。

「你可以跟我一起走。」

「不行，我看到人類就剋制不住想要殺戮的慾望，別說是到人類之中去，哪怕你留在我身邊，只要我見到你，就會想殺你，我感覺撐不了幾天了。」

「等到你們過兩天發起進攻的時候，我就走。」

「你想幹什麼？」洛姬警惕地問道。

「我想混到偷襲的隊伍里去，你能幫我嗎？」許凌說道。

「……只能試試，我不保證。」

「請想想辦法，這很重要。」許凌說道。

「如果我故意把你安插進去就太明顯了，博德那傢伙腦子有問題，但不是傻瓜。」

洛姬說道，「或者我可以在戰鬥的時候偷襲隨便一個督軍，但只能一個，我並不比他們中的任何一個更強，暴露身份就意味着死。」

許凌愣了一下，旋即反應過來，她保留着一小部分人類的記憶，孤獨地在獸人之中生活了好幾年，現在終於算是找到了組織，如同抓住了救命稻草。

可悲的是，和其他魔獸和獸人一樣，魔化的力量控制了她的思維，她沒辦法回到人類之中去生活。

許凌說道：「不，我希望你能活下去，等我回去了，一定請人想辦法，找到讓你恢復成正常人類的方式。」

洛姬眼神閃動，暗紅色的眼瞳里波光盈盈：「希望你們能做到吧。」

許凌不再多話，自己本來就不是研究人員，光聽描述是一點頭緒沒有，只能回去之後讓李憲找人問問了。

兩人到營地近處的時候就分開走了，按洛姬的話說，當她知道了許凌假扮的這個獸人之下其實是人類之後，就開始不斷地產生殺意，如果繼續呆在一起，恐怕會忍不住。

這時候，他也想明白了一個問題，之前倫納德所說的大祭，把人類集中起來殺掉，目的不僅僅是降低秩序性，也是為了緩解獸人和魔獸的殺戮慾望，否則把人類都殺光，那就沒有人替他們干苦力了。

他回到史丹的營帳里，靠在雜物邊上坐下來閉目養神，不敢真正睡去，在這個地方他不能有片刻放鬆。

然而這次，他感覺自己再度陷入了一個夢境。

從宇宙中俯瞰這個星球的視角，那裏有一團深不見底漆黑，這個夢最早出現在幾年前，他還沒有從武校畢業的時候。

只是這一次，他的視角移動了，從高空不斷墜落，越墜越快，最後衝進了那一團漆黑。

在落下的過程中，許凌很清楚地看到，那個位置就是在極西之地。

衝進漆黑之後，他的意識似乎被什麼東西吸引住，儘管周圍伸手不見五指，但他很確定自己在飛速移動。

終於，他看到前方似乎有什麼東西，逐漸靠近之後才終於看清，那是一張王座，上面坐着一個全身鐵鎧的人。

那張鐵面之下，亮團冰藍的火焰在燃燒，那是這人的雙眼。

王座很高大，坐在上面的人更高大，居高臨下，有一種強烈的威壓，讓人忍不住想伏地跪拜。

但是許凌心中卻驀然升起一股戾氣，在夢中，他迷迷糊糊的走上前去，照着那王座上的人就是一巴掌。

你瞅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