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是這個根深蒂固的想法存在，導致周偉的這項改革政策頒布之后，愣是無人問津。

　　倒不是全然沒有感興趣的，就比如組織了一個小團隊，一有時間就跑到外面接活兒的鄧凱到是想著承包一個科室啥的。

　　可這想法剛冒出來，就被人給勸住了。

　　“既然能旱澇保收，何必擔那么大的風險？更何況你還年輕……”

　　不說一語點醒夢中人吧，但也讓鄧凱那份沖動心猶豫起來，進而轉念一想，像現在這樣拿著固定工資，而且跑出去拉點兒活弄點兒獎金也挺好，便也熄了這份心思。

　　連廠里最有沖勁兒，最有能力，也是最敢吃螃蟹的年輕人都熄了火，就別說是其他人了。

　　是以，周偉這項改革措施也就剛剛開始那么幾天鬧哄了一下，隨即便在漓東廠上下安逸的氣氛中被束之高閣了。

　　為此溫林和張德全在這兩天釣魚時沒少說這事兒，覺得在這樣下去，干不出成績周偉很可能要步杜衛國的后塵。

　　結果轉過眼，溫大偉提交的承包申請報告就把老哥倆給整懵了。

　　那可是整整一個車間，那可是整整100萬人民幣的營收！

　　要知道，整個漓東機械廠最好的年景也就462萬人民幣的營收，利潤不過區區的30來萬。

　　溫大偉居然想用區區的熱處理車間做到漓東廠全年營收的近四分之一，利潤更是比肩全廠綜合，這不是開玩笑嘛？

　　那可是熱處理車間，本來情況就不是太好，價值熱處理工工藝又是天然打輔助的，拿不出啥成熟的產品，這100萬的營收怎么弄？

　　萬一達不到，溫大偉未來大好的年華不就完蛋了……

　　“這……這……這個混小子現在在哪兒呢？把他叫過來，這么大的事兒也不和我這個當爹的商量商量，看我不打折他的腿！”

　　震驚過后，溫林只剩下滿心的惱怒，之前自家兒子也折騰，但那都是些雞毛蒜皮的小事兒，溫林雖然也生氣，但還算克制。

　　然而此時此刻卻不同了，溫大偉這是在拿自己的未來在賭。

　　要是走投無路也就罷了，生死看淡，不服就干，來一把大的，死活看天命；問題是你溫大偉是那種被逼上絕路的人嗎？

　　只要安安穩穩在漓東廠干上一年半載，拿到電大本科，然后在被李鑫保送到雙星城去讀研究生，這輩子不說能飛黃騰達吧，那也比一般人要強，有必要這么折騰？

　　于是這次溫林是真的怒了，也顧不得收拾東西，起身就往門外走：“我直接找他去，老子今天絕饒不了他！”

　　“老溫，你等等！”

　　眼看著溫林氣呼呼的就要奪門而出，秦意斌連忙喊住：“你教訓兒子沒人管得了你，但現在你得趕緊去廠部，可別讓這份申請批下來……”

　　張德全聞言也立刻反應過來，連忙也沖著溫林喊：“老哥，這可是大事兒，走，我陪你去廠部！”

　　說著張德全披上衣服便出了門，而此時的溫林也冷靜下來，他現在已經不是漓東廠的副廠長了，一切的審批無法經手自然也就截不下溫大偉的申請，只能去周偉哪里說說情，看看能不能要回來。

　　不然，一旦正式批復，那他老溫家平白無故背上100萬的債務。

　　那可是100萬呀。

　　以如今溫林加溫大偉的工資，八輩子都頂不住呀！

　　于是溫林也就不在堅持去找溫大偉的晦氣，與張德全和秦意斌一道朝著廠部匆匆而去……

　　……

　　溫大偉承包熱處理車間，并承諾未來一年內實現100萬的營收和不少于20%的利潤的消息，不單單是讓溫林差點兒魔怔。

　　整個漓東廠都引起了軒然大波。

　　改革開放這么多年，報紙上經常能看到各地弄潮兒“吃螃蟹”的新聞，卻沒想到自己身邊也會有人真的朝著螃蟹動手了，不但動手了，而且還是挑著最大個兒，最難啃的那只下的手。

　　當即廠里面各種議論便不絕于耳。

　　有人說溫大偉這是飄了，仗著有點兒成績就開始找不到北了，張口就敢說100萬，就熱處理車間那德行，上哪兒賺那么多錢去？

　　也有人說，溫大偉這是初生牛犢不怕虎，都是兩個肩膀扛一個腦袋，憑什么沿海開放地區能搞，漓東廠就不行？

　　還有人說，溫大偉是想錢想瘋了，不然干嘛承諾100萬？

　　……

　　如此種種不一而足，反正偌大的漓東廠將這件事當做天大的瓜，任由吃瓜群眾們看熱鬧。

　　不過有人將這事兒當熱鬧，有人卻對此很上心，就比如說廠辦副主任黃治國，他著實沒想到溫大偉居然敢玩兒這么大。

　　這可不是搶房子，搞改造，那是要跟廠里實實在在簽訂合同，約法三章的，就憑他一個沒見過世面的廠子弟有什么勇氣這么弄，是不是這背后有什么貓膩兒？

　　黃治國是越想越不對，越想越迷糊，好在他上頭有個明白人，于是便除了自己的辦公室，來到常務副廠長的辦公室，找到馬軍將自己的疑惑說了一遍。

　　“領導，您說是不是溫大偉被頂到前頭，后面是溫林在左右，為日后重返漓東廠做準備……”

　　馬軍慢吞吞的吸著煙卷兒，在煙霧繚繞中聽著黃治國充滿哲學智慧的分析，眼中看不出是嘲諷還是欣賞，直到黃治國把話說完，眼巴巴的看向他時，馬軍這才將只剩下煙蒂的香煙掐滅在煙灰缸里。

　　“不要把人想的那么復雜，這件事我寧肯相信是溫大偉一個干的！”

　　黃治國聞言有些詫異，但還沒等他疑問，馬軍便站起身在辦公室里邊踱步邊說道：“這事兒要是溫林去做，絕不會這么魯莽，雖然我們在經營路線上不和，但我還是很佩服溫林的為人的，認真、嚴謹、細致，是個很好的技術型干部。

　　要是他的話，絕對會深思熟慮后，將機加工車間、焊接車間等幾個效益最好的車間拿去，而不是吊車尾熱處理車間！”

　　“那這么說，這事兒真是溫大偉一個人干的了？他哪來的膽氣？”黃治國有些愕然。

　　“當然是這個時代給他的膽氣！”馬軍鏗鏘的說道：“之前我只是覺得溫大偉這個人挺有意思的，可此事一出，我是真有些欣賞他了，改革，要的就是這身膽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