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錦寶，我走了。」姚樺眼眶泛紅，依依不捨。

  錦寶將他送上火車，雖然努力想忍著眼淚，但淚水還是不經意地流了出來。

  習慣了一個人陪伴在身邊，突然有天要送別他離開，心裡真的很難受，即使明知道將來會再見面，但心中就是本能地又酸又漲，像是被人掏空了一塊。

  姚樺走後，錦寶緩了很久才恢復過來。

  之後半年的時間裡，她和她三哥住在政府單位的宿舍里，白天去學校上課，傍晚給她三哥做飯，然後夜裡挑燈讀書。

  蘇文年用好幾個月工資給錦寶買了一台檯燈。

  當時連電燈都不普遍，更別說檯燈了，錦寶不捨得他三哥給她花這麼多錢，想讓他把檯燈拿回百貨公司退了，他三哥說：「要是我妹妹熬壞了眼睛，多少錢都換不回來了。」

  「三哥你每天晚上也看書呀，你都沒有給自己買……」

  「我沒有關係，」蘇文年說，「錦寶你現在還在長身體，眼睛更容易近視。」

  說完，似想到什麼，他又說：「以後我們直接在食堂里吃飯吧？你每天上完學還要給我做飯，多辛苦啊？本來應該由我這個當哥哥的好好照顧你。」

  「做飯一點也不辛苦，」錦寶笑著說，「我腦子裡全是考題和知識點，只有做飯時大腦能稍微放空，是我自己想做飯緩解一下壓力。」

  蘇文年摸了摸她的頭，「別給自己這麼大的壓力，現在還沒有恢復高考的消息，不知道還要過多久……」

  「快了。」錦寶看了一眼牆上的日曆。

  1977年9月，教育部召開全國高等學校招生工作會議，決定恢復全國高等院校招生考試，以統一考試、擇優錄取的方式選拔人才上大學，之後各大媒體公布了恢復高考的消息。

  消息一出，舉國沸騰，千百萬知識青年興奮得夜不能寐。

  洛湖村，范佳佳拿著書的手不停顫抖，看著身邊吃草的黃牛，聲音又激動又興奮，「真的恢復了，錦寶她沒有騙我，真的恢復高考了！」

  高考報名費只需要五毛錢。

  它破除了年齡、婚否和出身的限制，成為逆轉命運的唯一機會，許多在農村里已經娶了媳婦兒當了爹的知青也義無反顧地報名參加高考。

  工作時，蘇文年的同事們討論著高考，說：「雖然蠻遺憾的，但我不參加了，感覺現在工作挺好的，工資不錯，又穩定，我媳婦兒也勸我別參加了。」

  「我也不參加了，這麼多年沒有看書，報名也是浪費錢，肯定考不上。」

  「文年，」有人朝蘇文年問，「聽說你今天一大早就去報名了？幫你妹妹報名還是……」

  「我幫我自己和我妹妹都報了名。」蘇文年說。

  「你自己也報名啦？」

  蘇文年沒有多說什麼，點了點頭。

  有個人走上前說：「文年，部長挺看重你的，可能馬上要給你升職啦，我勸你還是別參加了吧，讀完大學又怎樣？還不是要找工作嗎？

  咱們現在工作算是很不錯的了，又何必再去讀大學呢？」

  「是啊，」其他人說，「讀出來還不一定能找到這樣體制內的穩定工作呢。」

  蘇文年淺淺微笑道：「我想美院的油畫系，這是我的夢想。」

  「美院？」大家面面相覷了一會兒。

  離蘇文年最近的人對他說：「你畫畫是不錯，不過我聽說考美院的話一定要考素描，還要先通過初試招生考試，比其他考試還難呢，你學過素描嗎？」

  「素描我自學過，大學我是一定要考的，今年考不上，我就明年繼續考。」

  蘇文年說這話時，辦公室里有個名叫李詩晴的女生目光凝視在他身上，久久無法移開。

  她是年初任職的宣傳實習生，之前一直作為蘇文年的助手跟著他工作。

  中午其他人都去食堂吃飯了，唯獨蘇文年一個人走上天台。

  他從懷裡拿出早上多買的一個饅頭，邊看書邊啃早已經冷掉的饅頭。

  和錦寶考的理科不同，他選的是文科，除了語文數學和政治外，還要考歷史和地理。

  「公元前356年，秦國商鞅變法：廢井田，開阡陌；廢除特權，獎勵耕戰；建立縣制。

  公元485年北魏孝文帝改革，頒布均田令，實行漢化政策，促進了北方民族融合……」

  蘇文年低頭默默背誦知識點的時候，李詩晴走到他身邊，將手裡的鋁製盒飯遞給他，說：「中午只吃饅頭能飽嗎？這是我給你打的午飯，你吃點吧？」

  「不用了，謝謝。」蘇文年沒有抬頭。

  「文年，你最近一直在躲著我，為什麼啊？」

  李詩晴抿了一下嘴唇，「是因為我說我喜歡你嗎？惹你討厭了？」

  「你走吧，我還要背書，」蘇文年語氣冷淡地說，「兩個月後就要高考了，對我來說這是我等了十年的機會，請你不要妨礙我。」

  「為什麼你非要高考啊？上美院對你來說就那麼重要？」

  之前始終低頭看書的蘇文年終於抬起頭來，加重音調道：「對！很重要！」

  一霎那，李詩晴雙眼通紅，哽咽著質問道：「之前我向你表白，你說你不打算這麼快戀愛成家，難道就是為了等著高考上大學？我不理解，你已經26歲啦，讀完大學至少31歲了……

  你知道這意味著什麼嗎？一個31歲才大學畢業的人，你出來能幹什麼工作呢？如果找不到工作的話，你怎麼辦？美術生本來就不好找工作，更別說學西方的什麼油畫了！」

  蘇文年聲音淡淡的，「人活著有時候也不單純只是為了活著。」

  「但人想活著就必須要有最基本的物質條件啊！」

  李詩晴雙手握拳，語氣激動，「你明知道現在文學和美術是最沒用的，顏料廠不是缺亞麻油就是缺鈦白粉，連油畫顏料都造不出來，價格也是高昂得離譜，你還執意要學油畫，你到底是怎麼想的啊？如果你沒法掙錢養家，哪個女人會願意嫁給你為你生孩子呢？」

  「這些年我工作掙的錢應該夠我買不少顏料了，」蘇文年淡漠道，「至於娶媳婦兒生孩子掙錢養家，這些事不在我的人生計劃內，所以不用考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