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邕極為頑固，臨近鹿腸山黑山軍二十里時，董越準備停下來，想著先通知了於毒、張繞、眭固等人後，雙方再尋個地方談判，如此才算更加穩妥些。

  董越考慮的不可謂不周全，迂腐老頭的脾氣卻上來了，直接扔下董越的保護，連自己親閨女也不帶，就要獨身前往賊人巢穴……

  無可奈何，董越只能帶著百十騎進入鹿腸山黑山軍的腹心，也正如他所料，尚未接近五里地呢，百十人就成了「俘虜」，若無蔡邕犟老頭，即便面臨二十倍衣衫襤褸，他也能衝殺出去，一群牙齒不住「格格」碰撞的流民根本阻攔不住百十騎的衝殺，但董越還是成了「俘虜」一員，被無數人包裹了起來……

  「餓……餓……」

  一瘦高個被凍的一句話語都說不完整，但他的舉動卻激怒了「俘虜」中一名兵卒，「噹啷」拔刀就要砍死不斷逼近自己的賊人。

  「住手！」

  蔡邕急忙喝止，拔刀兵卒的雙眼卻緊盯再次用著破長矛逼近自己的賊人……

  「餓……餓……」

  「冷……冷……」

  瘦高個漢子目光呆滯，嘴裡發出模糊不清低語，布滿了冰渣子的頭臉看不出他還是個活人，拿著長矛顫顫抖抖逼近，周邊無數同樣衣衫襤褸漢子相互擁擠在一起，腳步卻停了下來，布滿髒污、風雪的臉上不知在想著什麼……

  「冷……冷……」

  很詭異，所有人都冷漠看著這一幕，就在蔡邕不知如何應對時，董越猛然踢動戰馬，手臂揚起，刀光閃過，董越撥轉戰馬回身時，地上多了具屍體……

  董越看也不看地上屍體，踢馬走到蔡邕面前。

  「早死早投胎！」

  「他已經不是人了，先生沒必要對一群餓死鬼憐憫。」

  看著冷臉漢子，蔡邕張了張嘴，想要開口他們只是被飢餓、寒冷折磨的普通百姓，可看到無數人盯著死屍的渴望，老人又無言以對……

  蔡邕最終還是默默鑽入了馬車，百十騎依然小心戒備身後無數麻木跟隨的餓鬼，旦有任何人靠近，觸及到了百十騎能夠容忍的底線都會被毫不留情殺死，而死了的人，在馬車走出數十步後，原本還如同搖晃行走木頭似的餓鬼，下一刻就成了最迅捷的餓狼，一具具冰冷屍體淹沒在無數餓鬼口中……

  董越沒想到自己會面臨如此危險境地，更沒想到自己內心也會害怕，心下一直強按著舍下蔡邕立即逃離的衝動，極為強烈的衝動。

  無數男男女女被嚴寒、飢餓折磨，機械般速度很難擋得住百十騎的逃離，哪怕雙方只是保持數十步的距離，百十騎也有足夠的自信。

  雙方始終維持著數十步安全距離，只要任何人越過了安全距離，就會成為地上一具屍體，成為他人嘴裡食物，沒有不甘憤怒，甚至連臨死前的悽厲都無，只有無數踏雪聲和簌簌雪花……

  親眼看著百十騎轟然拔刀亂砍，地上多了幾十具屍體，於毒眼中閃爍著無盡憤怒，可下一刻，又滿是無盡悲哀……

  「該結束了……」

  張繞低聲輕嘆，不再猶豫大踏步走向百十騎緊緊護衛著的馬車，眭固沒了憤怒，面無表情緊緊跟在張繞身後。

  兩波人見面後，沒有太多話語，只是相互抱了下拳頭，緊緊跟在馬車後的無數人也停了下來，如同定格的無數木樁，看著三大頭領帶著蔡邕、董越進入破舊茅草屋……

  「老夫前來不是因為你們，而是因為外面的無數百姓。」

  蔡邕沒有太多客氣，剛坐下後就從衣袖裡拿出一封書信。

  「你們是太行山中黑山軍，應該知道虎娃對你們的態度，當不會認為虎娃會對鹿腸山動手。」

  「呂布殺了你們的人，大丫已經派人殺入了河內，牛輔、李傕、呂布也已經被驅離出了河內，雖然你們可能會對此有所懷疑，但這是董部義從能夠拿出的最大誠意，信與不信都隨你們。」

  蔡邕將書信送到於毒手中，神色肅然。

  「信不信都由你們，但老夫希望你們能夠放手十餘萬百姓，百姓是無辜的！」

  於毒沒有拆開信件，雙目低垂看著牛黃色信封……

  眭固猛然站起，抱拳道：「小人願意相信董帥、先生的誠意，願意臣服董帥，只是……董帥當年的條件可否改變？」

  蔡邕一愣，不由看向身後皺眉的董越，董越不知道董虎當年進入太原郡後開出什麼樣的條件，見蔡邕詢問目光，也只能默默搖頭表示不知，但他看向於毒、張繞、眭固三人時卻一臉的不屑。

  「董某不知道董帥與你們說了些什麼，但你們已經沒了任何退路，除了董帥外，沒人會救你們一命，要麼你們全都死在東郡，要麼立即投降！」

  「哼！」

  董越冷哼，若沒有見到外面所謂十餘萬大軍，他或許會有所忌憚，可見了被飢餓、寒冷折磨成了一個個木頭似的惡鬼，他只需要一千人就能將所有人全砍了腦袋，就這樣的十餘萬黑山軍，又有什麼資格討價還價，更何況，大丫開出的條件已經高的不能再高了。

  想著大丫開出的條件，董越一臉冷漠指向於毒尚未拆開的信件。

  「百姓全部遷往草原為民，你們則被安置在上黨郡為將，若這樣還不滿意，咱更願意把你們的腦袋全都砍下來！」

  「再警告你們一句，別以為你們有討價還價的資格，即便咱們一句話語不說，離開時也會有無數人跟著離開！」

  眭固面色劇變，剛要惱怒站起，張繞一把將他拉住，極為恭敬向蔡邕深深一禮。

  「張繞本是一農夫，實在是活不下去才無奈造反，還請……還請先生憐憫無數窮苦百姓……」

  於毒心下嘆息，將尚未拆看的信件送還給了蔡邕。

  「董帥仁德，於毒願意相信董帥，只是……先生也知，我軍缺衣少食，每日都會凍死數百近千人，先生可否先行送一些糧食、衣物？」

  董越正待皺眉不悅，在他看來，於毒顯然是在故意拖延時間，蔡邕卻將他攔住。

  「一天冷似一天，越早撤離越好，身上還有些力氣的先行撤離，剩下的百姓暫時可以留在這裡，待老夫自白馬城借一些糧食、裹寒衣物後再撤離，如此也能減少一些百姓死傷。」

  「若三位渠帥答應，今日就可撤入陳留郡，但有些話語先講清楚，諸位必須放下刀槍箭矢。」

  於毒、張繞、眭固三人對視了一眼後，最終也只能點頭答應，後路斷絕，又沒能搶下任何一城，雖然城外有一些村寨可以避寒，可他們有十餘萬人呢！

  東郡十五城僅有六十萬人，平均每座縣城不足五千人，扣除掉居住在縣城內的百姓，城外又有多少民居？即便再如何擁擠在一起，也很難安置得下十餘萬人。

  安置不下，大半人只能暴露在嚴寒之下，再如何用盡法子，每日裡還會有很多人被生生凍死在冰雪中，陷入絕境的他們根本沒有任何討價還價的餘地。

  黃河渡口不僅僅只有一處，於毒、張繞或許可以帶著嫡系本部避開冀州軍堵截逃離，但在呂布殺入鹿腸山老巢後，他們就只有帶著無數人殺回河內，否則，僅憑數千本部是無法擊敗呂布的。

  老巢被呂布占了，黃河北岸有兩萬冀州軍，十餘萬人身在東郡卻暴露在野外，若不投降就只有一個全軍覆沒結局。

  在於毒、張繞、眭固徹底放棄了抵抗後，蔡邕也終於放下了心，老人不在乎於毒、張繞等人死不死，但卻無法眼見著十餘萬人相互吞噬，無法看到十餘萬人全都死在東郡。

  消息傳出破茅屋，僅片刻，震天歡呼突然傳遍十餘里，聽著外面的歡呼，蔡邕走出房門，看著原本麻木的如同木頭一般的無數人歡呼，老人突然笑了，笑得如同嬰兒般純淨……

  老人與董越分開了，他僅帶著十餘人進入白馬城，董越則帶著數萬青壯率先南下陳留郡，而這一次，在老人獨身離開時，沒有一人敢主動靠近百步之內，任何被飢餓、寒冷折磨瘋了的人靠近，都會被他人毫不猶豫砍去頭顱，一路上無數人跪在雪地里，直至馬車遠去。

  遠在數千里外的董虎不知道東郡發生了這樣的慘事，若是知道，他可能會更加激進一些，會親自帶著糧食輜重進駐陳留郡，對於他來說，十餘萬一無所有的百姓才是金子般金貴。

  白馬城會不會借出糧食、衣物？

  蔡邕磨破了嘴皮子，一連三日也未能借到任何糧食衣物，就在老人極度失望，準備前往濮陽說服太守王肱時，白馬城突然鬆口了，借給了蔡邕三千石糧食和二十輛車破舊衣物，直至老人拖著糧食衣物出城後，這才發現風雪中冒出一支龐大隊伍，為首的大將幾乎將自己包裹的嚴嚴實實，手中高挑的卻是黑底紅色「漢」字大旗。

  數萬頭驢騾牛馬拖拉著馬車出現在風雪中，蔡邕如孩子似的跳下馬車，跌跌撞撞迎向龐大的遷徙隊伍……

  「哈哈……」

  「哈哈……」

  老人跌跌撞撞瘋狂大笑，而他不知道，危險僅距離他十數里，東南十數里正有三千兵馬急行殺來……

  「報……報——」

  數騎探子瘋狂踢馬奔到曹操面前。

  「報將軍，距離我軍二十里出現大規模騎軍……」

  「你說什麼？」

  曹操手掌猛然一緊，下一刻……

  「曹仁！」

  「立即撤回令狐縣！」

  「立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