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樂宮內,皇帝劉協高坐在台上,一旁就是董卓的太師特設寶座,下面則是左右分立的文武大臣。
朝議已經過去大半,每日裡都是些雞毛蒜皮的小事,至少董卓是這麼認為的。
朝議已經過半了,司徒王允見他人皆不開口, 感受著高台上的陰冷目光,心下一再猶豫,還是上前向高坐上的劉協、董卓各自抱了一拳。
「啟奏陛下,老臣有事要奏。」
「准。」
劉協看了眼換了個舒適坐姿的董卓,還是點頭答應。王允像是沒有看到皇帝的小心謹慎,抱拳又是一禮。
「天下百姓苦於時疫久矣, 臣以為陛下當下詔各郡國醫者入京,編纂我朝《醫典》,設立醫政院,擇聰慧孩童用以教授治病救人之法,便於日後在各郡國治病救人。」
王允開口,朝堂上各大臣相視,知道這是那個臨洮小兒的要求,有心不願卻又無能為力,全都低頭不語。
一息。
兩息。
……
少府楊彪突然大踏步出列抱拳。
「臣附議。」
如同一個信號,二三十個大臣全都抱著笏板上前。
「我等附議。」
劉協看了眼冷臉不語的董卓。
「准。」
劉協開口後,又轉頭看向一旁弓著身子的郭勝。
「郭公公,立即下令制誥,昭令各郡國醫者入京編纂《醫典》,擇清淨處設立醫政院,在各郡國擇聰慧之童傳授醫者之術。」
「老奴遵旨!」
……
「有事早奏,無事退朝。」
大臣們一個個退回座位,一個個跪坐在草團上, 全都低頭不語, 看到這一幕,郭勝上前, 喊了一遍「有事無事」什麼的, 正待高喊「退朝」時……
「哼!」
背後聲音不大,郭勝卻忙將身子弓低了些,默默退到一旁,見老宦官如此,王允無奈,再次抱著笏板上前。
「老臣有事要奏。」
「准。」
劉協再次點頭,王允看了眼高台上坐著的董卓,心下嘆息,卻又不敢不開口,昨夜時,他已經從陳宮嘴裡得知了董瑁臨死前的話語,知道高坐上的董賊已經懷疑起自己了。
看到董卓微傾身體,陰冷目光射來,王允忙收攏了些心神,一臉正色向劉協抱拳。
「天下不靖,太師以一己之力擊敗十幾路賊人,有匡扶社稷大功,臣以為,陛下當昭告天下太師妻氏為烈女, 當制誥天下以表其功……」
先是烈女, 緊接著就是一品夫人,再之後是董瑁為鎮西侯、征西將軍,王允拖拖拉拉說了許久,一眾大臣全都沉默不語,好像是用這種方式來表示抗議。
皇帝劉宏活著時候,董虎就曾上表,想為董氏討要一個「烈女」名節,但此事並未通過,至於「一品夫人」什麼的,此時也沒有這種說法,「一品」什麼的是後來曹魏整出的「九品官人法」,而且一開始也沒有哪個婦人是什麼幾品,文武大臣們不用打聽實情,也知道是董虎的手筆,心下又氣又無奈。
見所有人都不吭聲,董卓眼中閃爍著凶光,就在這時,衛尉張溫上前一禮。
「臣附議。」
見張溫應和,一干大臣無奈,只能不情不願上前。
「我等附議。」
……
「准。」
「制誥……」
……
「有事早奏,無事退朝。」
……
「退朝。」
……
郭勝弓著身子跟著小皇帝離去,董卓也扶膝站起,文武大臣們全都躬身低頭,靜等著董卓先行走出大殿。
董卓下了台階,走到王允身邊,用著大手拍了兩下消瘦肩膀,一句話語未說,在驃騎將軍董旻和一干將領拱衛下大踏步離去……
「唉……」
直至董卓離去後,王允這才鬆了口氣,聽著他的嘆息,一眾大臣全都苦笑不已,卻又無可奈何。
「司徒大人,董賊……」
「君榮且莫多言,此處人多嘴雜。」
士孫瑞剛開口,王允面色大變,示意似的看向其餘大臣,士孫瑞也閉嘴不再多言
士孫瑞是關中豪族,原是司隸校尉蓋勛徵募的五都……鷹鷂都尉,但在董虎進入關中時,強行將關中所有兵馬打散,軍官將領全部罷去不用,而這就包括了鷹鷂都尉士孫瑞。
而現在,董虎又對關中各家族的根基下黑手,那就不是簡簡單單的厭惡、敵視這麼簡單了,而是極度仇視,恨不得將董虎剝皮抽筋!可王允卻不當堂反對此事,也讓士孫瑞對王允有了些不滿。
王允心下知道士孫瑞的不滿,但他卻無可奈何,兩人一前一後來到司徒府,剛一坐下,士孫瑞就開始不滿起來……
「大人難道就任由董賊禍國殃民嗎?」
王允一陣沉默……
「唉……」
「董賊勢大,朝廷兵馬皆被其所奪,敢問君榮,若朝中大臣皆反對董賊,董賊若舉刀屠戮,我等可有反抗之力?」
士孫瑞頓時不悅。
「食君俸祿,為君解憂。董賊殘暴禍國,若非他廢帝篡逆,天下又怎會成了這般?」
「清查囤糧惜售?司徒大人是不是忘了董賊在雒陽所做惡事?董卓老賊是為了降低糧價嗎?他是在趁機劫掠富戶民財而自肥!」
「囤糧惜售之事且不言,以小錢代糧發放俸祿呢?下官敢問大人,大人以三公大吏之俸祿,可否養活家中老弱?」
王允苦笑不已,嘆氣道:「董卓老賊所做之惡罄竹難書,更是殺了袁太傅滿門,朝臣們皆心有憤怒,可我等無有兵馬殺賊,奈何?」
「兵法雲,利而誘之,亂而取之,實而備之,強而避之,怒而撓之,卑而驕之,逸而勞之,親而離之。攻其無備,出其不意。」
王允嘆氣道:「敵強我弱之時,你我不宜以卵擊石,當以利而誘,趁亂而取,賊強而避其鋒銳,今時,董賊因怒而傷其子,臨洮小兒因其子殞命而暗生間隙,我等還需存身以待天時才是正理。」
士孫瑞連連張嘴,最後也沒了法子,他現在是執金吾,掌緹騎二百、執戟士五百,權勢很大,但董卓身在長安城時,那情況就又不同了,想用這麼點兵卒殺董卓,那是痴人說夢,更何況,若不肢解掉涼州兵馬,一旦他們造反殺了董卓,所有人都會被暴怒的涼州軍殺死。
見士孫瑞情緒低沉,王允想了下,笑道:「董卓老賊最大的依仗是涼並二十萬精銳,而今日那董虎已與董卓老賊有了間隙,一旦兩虎相爭,我等便可趁機盡除涼州之賊!」
士孫瑞對董虎最是仇視,憤恨道:「那羊雜小兒比董卓老賊更加可惡,董卓老賊所做之惡皆是出自那小兒之手,此賊若不殺,天下必亡於此賊之手!」
正如士孫瑞所說,董虎殺了皇甫嵩,逼降了關中所有兵馬,若關中數萬漢兵還在朝廷手中,董卓又怎能肆無忌憚?
董虎蠱惑了董卓遷都,現在又蠱惑董卓對長安本土家族動手,偏偏朝廷還奈何不得……
王允心下嘆息,面上卻極為鄭重,說道:「那小賊遠比董卓老賊更為隱忍、奸詐,所以你我只能隱忍等待,絕不可輕舉妄動!」
說著,又突然想起一件事情來。
「今日……今日好像是那小賊焚燒老賊之子屍身之日,老賊怎麼沒有前往?」
王允突然皺眉開口,士孫瑞不屑道:「虎毒尚且不食子,董卓老賊殺子,又如何會出城一觀?」
「哼!」
「老賊惡貫滿盈,其子即便身死也落了個挫骨揚灰!」
王允默默點頭,身體髮膚受之父母,心下對董虎這種做法極為厭惡,但又有種莫名的暢快,臉上多了些不屑、譏諷。
「挫骨揚灰……不錯不錯,你我不若出城一觀。」
「哈哈……」
「是極是極……」
……
兩人暢快大笑,此時的南城外十里更是人山人海,有無數百姓,有眾多官吏,詭異的是,人山人海卻無震天喧譁,無一例外的冷臉看向緩緩抬著巨大床鋪的十三名披甲將領。
數千北地營將士人人披麻戴孝、持盾舉矛,號角齊鳴,戰鼓陣陣。
十三員披甲大將一步一頓一捶胸,隨著領路的董虎仰天怒吼,無數將士舉矛重重砸地,仰天怒吼……
「豈曰無衣——」
「與子同袍——」
……
「豈曰無衣——」
「與子同澤——」
……
「豈曰無衣——」
「與子同裳——」
……
「與子偕行——」
……
號角齊鳴,戰鼓陣陣,怒雷滾滾……
「敬——」
十三名八尺大將抬著董瑁一路來到近丈高巨大木堆前,小心將木床放在上面,隨著董虎仰天怒吼,捶胸敬軍禮,無數將士將長矛重重砸在地上。
「轟——」
剛剛趕來的王允、士孫瑞看到這一幕,面色瞬間大變,無數冷漠百姓忍不住後退……
董虎從隨從手中接過火把,站在二十年了的兄弟面前,默默看著如同恬靜睡著了的兄弟……
「虎娃帶哥哥回家——」
……
無數人看著熊熊大火燃起,看著無數將士默默低頭,直至大火漸漸熄滅……
「此賊不殺……」
「我大漢必危!」
士孫瑞一臉陰沉、憤怒、仇視……
「無衣……」
「大人!狗賊已有亡我大漢之心,我等當告知天下義士共伐之!」
王允冷漠看向遠處收拾骨灰的董虎……
「涼州賊勢大,你我當謹之慎之。」
……
「袁本初需要先解決背後黃巾賊隱憂。」
王允又補充了一句,士孫瑞嘴唇微張,最後還是默默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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