舞台上，大戲已經開鑼。
如果硬要比較方圓劇院和遊樂園裡的戲院有什麼不同，那大概就是方圓劇院的設備比較新，舞檯燈光效果特別好。
戲都從仙凡戀《天仙配》唱到重生復仇的《皇女傳》了，硬體設施當然也要進步。
在汪杏花還活著的時候，她們那的一些大戲院就已經開始玩創新了。在舞台上引進了煙霧，威亞，鏡子機關等裝置，把戲曲演成了機關戲。現在看來確實有些大亂燉奇奇怪怪的，但當時的人覺得稀奇。
看戲嘛，在不計較唱功和演技的情況下，舞台特效自然是越稀奇越好，越花里胡哨越好。
據說汪班主之前也想引進，讓武生吊個威亞什麼的，後來因為嫌貴放棄。當然，裝修前的戲院已經引進了威亞裝置，馮靈唱《天仙配》是要踏空而起的。
相較於底子是100多年前標準的老牌戲院的遊樂園戲院，方圓劇院的各項設備就要好很多。
燈光一打，被人壓在舞台上，頭髮凌亂，衣服不整，神情憔悴的馮靈的身影就顯得份外瘦弱，可憐弱小又無助。
對上因為這段時間伙食不錯，又沒有怎麼練功，所以稍微長胖了一點的馮班主和馮青華所飾演的太監，馮靈都不用開口就襯得分外惹人憐惜。
劇情都還沒開始呢，一個坐在第五排的老奶奶就充滿感情地道：「可憐的孩子，一開場就被太監折磨。」
江祺靜靜的坐在第1排正中間，仰著頭看著舞台。
《皇女傳》他已經看了很多遍了，開頭兩個太監賜死皇女順便交代一下前情提要的戲份，不用看他都能把詞背出來。
江祺看得出來馮班主任有點小緊張，馮青華還好，這父子倆穿著略顯緊繃的太監戲服站在舞台中心，崩著臉，看著還有幾分喜感。
江祺在心裡默念：1、2、3……
「傳陛下口諭：五公主女扮男裝，假扮皇子，欺君罔上，犯上作亂，罪不容誅。陛下……」
伴隨著馮班主尖利且刻薄的聲音，《皇女傳》的魔都首場正式開演。
江祺不知道的是，今天的這場《皇女傳》，不光有姚女士領著方圓劇場戲團全體成員來捧場，理論上在辦公室里的楊朝歌也站在後門角落的位置，和楊朝歌一起的還有話劇部的朱經理。
和常年在3號劇場打轉，淪落到5號劇場就要搬救兵的戲曲部不同，話劇部可是方圓劇院的龍頭老大，常年占著2號劇場，偶爾還能擠進1號劇場，票價也是戲票的兩倍，非常有排面。
楊朝歌和朱經理像門衛一樣站在門口，用一模一樣的姿勢抱肘，目不轉睛地盯著舞台。
觀眾席一片寂靜。
台上的進程飛快，皇女很快被賜死，大幕拉上，觀眾們還有些懵逼搞不清楚情況，心裡迷湖想著皇女不應該是主角嗎？怎麼一開局就死了？
難道這齣戲是用倒敘的方法來演的？演戲能這麼演嗎？瞎搞！
很快，大幕重新拉開，一身男裝英姿颯爽的皇女活生生地出現在舞台上，伊伊呀呀地唱了起來。
第1排的江祺略微有些分心。
他的心分成了兩半，一半放在舞台上注意台上演了什麼，另一半放在了觀眾席間觀察在場的觀眾們是什麼反應。
好歹也看了這麼久戲，江祺現在也自詡算是個略微懂演戲的現代人，因此他根本就不擔心觀眾們沒有辦法理解皇女的重生，哪怕在場的觀眾有一半以上都是頭髮花白的老人。
從來沒看過戲的人，可能會覺得戲迷們是沒有辦法接受這麼新穎的題材的。多數人對戲曲的認識都停留在仙凡戀，金榜題名，書生與小姐，慈母與孝子，惡婆婆與苦情媳婦的組合上。
可實際上，戲曲的內容遠比這些要豐富。
封建王朝的時候就能有《孟麗君》這種女扮男裝考狀元的劇情出現，僅比重生復仇遜色一點點的靈魂互換更是早就被寫爛了。
《皇女傳》一部標準的下里巴人的戲，汪杏花和馮靈自信她們那個時代的平民都能輕鬆看懂的通俗易懂的戲，放在當今社會自然也能看懂。
江祺擔心的是觀眾們接受不了《皇女傳》的快節奏。
彎下腰撿一支筆，再抬頭的時候就聽不懂講台上的數學老師講什麼的劇情不光可以發生在高數課堂上，同樣也可以發生在《皇女傳》的觀眾席間。
要是在唱戲的中途去上個廁所，回來的時候你可能就發現，上一幕的大反派現在已經歸西了。
如果廁所有人排隊，多排了10分鐘，那麼回來的時候反派大概已經換了三個。
平推小怪，就是這麼快。
汪杏花堅信，真正的爽文就是要從頭爽到尾。
《皇女傳》一共也沒兩個小時，根本沒有時間加入低伏做小和受氣的情節，這部戲的本質就是滿級大號勇闖新手村，女主拿著自己的99級神劍就是一頓切瓜砍菜。
馮止秋開頭的時候還會看兩眼手機給朋友回個消息，等到台上的皇女推完第二個BOSS，就算馮止秋手上的手機已經震成了打點計時器，她也不帶看一眼的。
門邊上的朱經理已經想往前挪兩排了。
「這小丫頭的戲真好。」朱經理雖然是話劇部的經理，但他是懂戲的，不然也不可能陪楊朝歌當門衛在門邊上站著。
「是啊，真好。」楊朝歌呆呆地道。
現在她的腦子已經一片空白，眼睛裡全是台上的戲，大腦也騰不出多餘的空位思考別的東西。
她現在滿心滿眼就一個念頭。
撿到寶了！
真的是撿到寶了。
楊朝歌又不是傻子，作為方圓劇院的戲曲部經理，她肯定是懂戲的。有的時候方圓劇院運氣好請到了一些有名的戲劇演員來唱戲，楊朝歌都會專門空出時間自費買一張好位置的票坐著看。
今天她本來是沒想看全場的，她就是想來看看演出效果。
現在楊朝歌后悔了。
門邊上是個什麼破位置呀，犄角旮旯，看舞台都是斜著看的。
角落裡的位置賣80，門這裡的位置最多值40。
不對，這個破地方連40都不值，還不如拿根繩子把自己掛空中弄個掛票看。
「這戲要火。」朱經理斬釘截鐵的道，「你最好今天回去就向老闆打申請，申請加場，先把周一晚上的場申請出來，這戲不得了。」
「這個小丫頭也不得了。」
廢話！
楊朝歌在心裡默默道，心想這種事情用你來跟我馬後炮。
什麼叫先把周一晚上的場申請出來，楊朝歌表示她回去就打報告，把周一到周四晚上的場全都申請出來，然後周五周六周日繼續演。
她的好侄女楊晴都跟她說過了，這個戲團在遊樂園裡就是每天晚上都演大戲的。人家大老遠來了魔都，可不能怠慢，一定要一樣的標準，每天晚上都演！
至於分成……
楊朝歌有些苦惱的輕輕跺起了腳，不知道加到60%江老闆能不能同意。
今天這場戲演完，周六和周日的票楊朝歌覺得都沒有問題，肯定能賣光，賣不完也能賣出90%以上。
這個戲要是不火，就沒天理了。
雖說這年頭看戲的人少，但也不是沒有。魔都的人口基數擺在這裡，幾百幾千個看戲的人還是能找出來的。
真的來了好戲，一傳十十傳百，呼朋喚友，朋友圈一發，票還不卡卡賣？
如果運氣好，沒準還能去2號劇場演。
2號劇場足足有500多個座位呢！
等到那時候，她們戲曲部就是在2號劇院表演過的部門了，也能揚眉吐氣一次了。
今年的年終表彰，一定可以表彰到戲曲部！
這一切多虧了自己的好侄女啊！
楊朝歌喜滋滋地想，要不是楊晴天天在她耳邊念叨星河劇本主題樂園的戲院，一口一個小百靈唱腔多麼的好，汪經理寫戲本子多麼的厲害，觀眾反響多麼的熱烈，她也不會動心然後聯繫殷菲，托她當中間人聯繫江祺。
今天的方圓劇場3號劇院就不會有這場好戲。
真是時也運也。
朱經理瞟了一眼眉飛色舞的楊朝歌，心想楊朝歌這是在做什麼美夢，居然連台上戲都可以不看，真是心不誠。
不像他，只會專注小百靈。
第七排觀眾帶的那個小百靈的燈牌真不錯，朱經理覺得他也得弄一個。
明天買一張第3排中間位置的票，搞個大燈牌，要明黃大字的，在謝幕的時候舉起來，小百靈肯定一眼就能看到。
對了，小百靈叫什麼？
「楊姐，小百靈叫什麼？」朱經理問道。
「小百靈叫……」楊朝歌一愣，對吼，小百靈叫什麼呀？
「叫…要不結束後我幫你問問？」楊朝歌有些尷尬地撓頭，「或者咱們直接去後台，還能要個簽名合照。」
「善！」朱經理點頭，繼續專注舞台。
和站在後門遠離觀眾席，角度不太行，觀看體驗非常不好，所以偶爾還能分心聊兩句楊朝歌和朱經理不同，正兒八經買票就在觀眾席上的觀眾們連交談的時間都沒有。
一部分頭髮花白，眼神不太好，日常得戴老花鏡的爺爺奶奶們，更是眼睛微眯盯著舞台，連眼睛都不敢多眨一下，全神貫注，集中注意力，一刻都不敢分心。
這些看了十幾年甚至幾十年戲的老戲迷，已經很少有這樣的看戲體驗了。
現如今新戲非常少，不光沒什麼人願意寫新戲，就算寫出來質量不如那些經典老戲也沒人唱。戲曲的沒落是全方面的，對於這些老戲迷而言，他們所看的戲基本上都是閉著眼睛就能知道下一句唱什麼。
看名字就知道是什麼內容。
這也是為什麼以南宮奶奶為首的老年團可以常住在遊樂園附近，天天跑去看同一齣戲，一看就是大半個月，因為他們已經習慣這樣看戲了。
與他們而言，戲的內容已經不重要了，重要的是戲曲演員的唱功，戲曲演員的表演，戲曲演員的神情。所以在看戲的時候他們可以很悠閒，可以那麼不集中注意力的去看，甚至可以閉著眼睛聽。
可《皇女傳》不同，這是新戲。
全新的劇情，全新的體驗。
超大容量，超值享受。
這些老年觀眾只恨自己只長了兩個眼睛兩個耳朵，沒辦法非常好的同時兼顧劇情和表演。
台上這個唱皇女的小姑娘簡直就是明珠。
無論是身段、扮相、唱腔、動作，那都是沒得挑，錯過任何一個精彩瞬間都能悔到半夜錘床抽自己一巴掌的那種。
多好的戲啊，你怎麼能錯過呢？
這些既寬容又挑剔的觀眾，已經很久沒有這樣享受、沉靜且投入的看戲體驗了。
台上的戲已經進入尾聲。
皇女登基。
馮班主和馮青華所飾演的太監，化身為皇女最忠誠的狗腿子，站得筆挺。曾經被皇女鬥倒的炮灰小怪們，換身衣服換個扮相化身大臣，畢恭畢敬的站在舞台上，站滿了整個舞台。
「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群演們喊出自己這場戲最後一句台詞。
台下的觀眾有一些已經按耐不住內心的激動，開始瘋狂鼓掌了。
從稀稀拉拉的掌聲，變成熱烈的掌聲，可坐在第1排的江祺總覺得差點什麼。
台上的馮靈似乎也覺得差點什麼，故意沒有收尾。
這一刻，江祺心領神會。
江祺深吸一口氣，準備大喊，第7排和第5排傳來兩聲大聲且清脆，甚至還有一點破音的高喊：「皇上萬歲萬歲，萬萬歲——」
當托失敗的方圓劇院戲團成員瞬間心領神會，扯著嗓子齊聲大喊：「皇上萬歲萬萬歲，萬萬歲！」
馮止秋和她帶來的氣氛組也悟了，在前排附和。
到最後，全場觀眾的萬歲之聲幾乎能把屋頂掀翻，隱隱還能聽到一點回聲。
馮靈滿意的微微點頭，沒有看大臣，而是將目光投向觀眾席，高聲道：「眾卿免禮平身。」
戲終。
「好！」一個大爺中氣十足的喝彩。
「小百靈我愛你！
！」第7排的姑娘舉著燈牌高喊。
「小百靈我也愛你！」第5排的姑娘也舉起了燈牌。
「我更愛你！」
「我最愛你！」
全場大笑，所有演員上台謝幕。
江祺坐在第1排，聽見後排有一個老大爺用自己的大嗓門道：「那個小姑娘舉的東西好啊，顯眼，趕明兒我也弄一個。」
江祺：……
發出類似言論的大爺大媽不止一個，門邊上的朱經理和楊朝歌也聽到了。
朱經理笑著道：「照這個趨勢下去，咱們劇院做一批燈牌在檢票口賣，沒準賺得比票錢還多。」
朱經理說者無意，楊朝歌聽者有心，楊朝歌看著第5排、第7排和第8排的幾個年輕觀眾手上的明顯是同一批生產出來的，樣式一模一樣的燈牌，陷入沉思。
3號劇院門口，有幾個剛剛看完話劇好奇地蹲在門口的觀眾。
「3號劇院今天演的什麼呀？」
「不知道，我就聽見裡面的人好像全都在喊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這什麼演出啊？這麼有意思，還有皇上。」
「好像還在鼓掌，這都鼓了多久啊？」
「有三分多鐘了吧？」
「我的天，這得多精彩。」
「快查查，趕快買下一場的票，肯定好看！」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