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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晉礪 - 第8章 女老板字體大小: A+
     

      何天吃的很快,不到一刻鐘時間,便“光盤”了——雖然阿舞說至少還要過半個時辰皇后才會傳他,但萬一提前了呢?

      阿舞一直未再出現,過來收拾餐具并服侍何天漱口洗手的,是之前兩位宮女之一。

      天色漸暗,夕陽只余殘燼,宮里掌燈了。

      終于,廊下腳步聲響起——是賈謐。

      “云鶴,請吧!”

      何天的心提了起來——終于來了!

      但賈謐并沒有即時開步,“云鶴,有一件事情,你務必記住——皇后天資聰睿,臣下心思,無所遁逃于圣鑒!你有什么就說什么——知無不言!言無不盡!不要藏著掖著,不要言不由衷!”

      頓一頓,“不要怕說錯話!皇后最是寬仁大度,說錯話了,改過來就好!哪怕堅持己見,暫時與圣鑒不一,也沒有太大的關系!”

      咦,這不同阿舞說的一樣嗎?

      唉!我不該喊她“妖精”的!

      不過,“皇后最是寬仁大度”?哈!

      “仆明白!”何天微微欠身,“臣子侍君,無他,一個‘誠’字而已!”

      “對了!”

      賈謐前面帶路,何天緊跟其后。

      頗有……不真實之感啊。

      太子寢殿對賈謐的“表白”,不過是急中生智、死中求活,暫時能夠忽悠住賈常侍、使他不追究冒充太子之事,便謝天謝地,并不指望著對方即時收自己入幕中;即便對方真有心招納,正常情況下,也應在更多的接觸、考察乃至考驗之后,才做出決定吧?

      沒有想到,上午冒充太子事發,下午就中宮來人,也即是說,賈謐回到宮城、姨甥(姑侄)倆略作一番溝通之后便做出了相關決定。

      更加沒有想到的是——

      自己所謂“芻蕘”本是“芹獻”于賈謐的“尊前”的,即便要“面圣”,在此之前,賈明公難道不應該先同自己或深或淺的談一次嗎?了解下虛實,看看這家伙到底有料沒料,值不值得向皇后推薦?

      孰知,賈謐完全越過了這個程序,直接就把自己擺到皇后面前了!

      打我到昭陽殿算起,一個多時辰了,“芻蕘”為何,賈謐一個字也沒問過。

      他就那樣相信我是個人才?就憑我在太子寢殿說的那幾句話?

      略不解,略好奇。

      更加好奇的是,我即將見到的皇后——史上惡名最著的皇后之一,是丑、是妍?

      賈后名“峕”,這是“時”的別字,曉得皇后名何的人很少,她是以其字“南風”著名于天下和后世的。

      后世流聞,一般都以為賈后貌陋;而這種說法,其實當世——甚至在賈南風初初“得奉巾櫛”于東宮之時,就已經流傳開來了。

      然而何天認為,此為訛傳。

      原因很簡單:皇嫡孫之優生優育,關乎社稷宗社;而作為大人公的司馬炎,又是個超級顏控,咋可能替兒子娶一個“貌陋”的新婦?

      彼時可是一個真正看臉的時代!

      議論太子婚姻之時,有兩個選擇,一是衛瓘之女,一是賈充之女,開始的時候,司馬炎明顯是傾向衛女的,他有一段著名于后世的評論,“衛公女有五可,賈公女有五不可:衛氏種賢而多子,美而長、白;賈氏種妒而少子,丑而短、黑。”

      后世對賈后“貌陋”的認定,基本上就是來源于這段話中的“丑而短、黑”了。

      但在此之前,司馬炎自然沒見過賈南風的,他對“賈公女”的評價,無非想當然于“賈公”本人,這當然不無道理,但是,兒女的形貌,除了繼承于父親,還遺傳于母親啊?

      賈南風的生母,為賈充繼室郭槐,咋的,再婚時已是司馬文帝第一親信的賈公閭,就沒資格、能力替自己選一個長的順眼的老婆?自己“丑而短、黑”,老婆還“丑而短、黑”?全然不顧老賈家傳宗接代的優生優育問題了?

      賈充本人雖然“丑而短、黑”,審美可沒問題,他的原配李婉,可是以美貌著稱的。

      還有,李婉所出長女賈褒為武帝胞弟齊王攸正妃——你能想象,武帝朝第一宗親司馬攸同學娶一個“丑而短、黑”的老婆?

      所以,很有可能,賈充本人的基因不夠強大,子女的形貌,隨娘而不隨爹。

      賈南風的胞妹、也即賈謐的生母賈午貌美,史無異議,更可作為一個有力的佐證——沒有理由妹妹號稱“光麗艷逸、端美絕倫”,一母同胞的姊姊卻是個不堪入目的丑婆娘?

      所以,何天認為,賈南風或者個子不高、膚色不白,但,就算不是“絕美”,也絕不至于難看。

      眼見就要替女老板打工了,這位女老板名聲已是不佳,若長的還難看,這個工,打起來可就沒啥積極性嘍!

      *

      賈謐所領之路,顯然不是通向正寢后殿,記不得穿過幾道閣門,轉過幾條幽徑,最后登上了一座樓梯,上至梯頂,何蒼天眼前一花,定睛看時,原是一條極長的廊道。

      這條廊道兩側都施以錦幛,自廊頂直垂至地面,錦幛之外,懸掛大盞燈籠,錦幛之內,每隔七、八步,立一銅燈,幛外較幛內明亮,廊道外的花木殿閣的影子投在錦幛上,風吹過,錦幛微微飄動,光影錯落,如夢如幻。

      踩在懸空的廊道上,腳步再輕,也有回音,何蒼天的心,猶如這腳步聲,莫名的“怦怦”的跳了起來。

      終于,廊道到了盡頭,左轉,木地板上鋪了大塊錦氈,通向一排四扇朱門,門皆虛掩,門口三個宦者,打頭的一個迎了上來,微微欠身,“常侍。”

      “董監。”賈謐點點頭,“人我帶來了,請通傳吧。”

      “董監”略略掃了賈謐身后的何天一眼,二人目光剛對,“董監”白凈的臉上露出了極和熙的笑意。

      “常侍稍候。”

      董……監?

      這個“監”,應該是“寺人監”,名義上,孫慮的頂頭上司也。

      寺人監,姓董,皇后親信之一……

      何天心中微微一凜:我曉得你是誰了!

      董猛。

      “猛”,這個名字同其主人人畜無害的外表似乎不大相稱,然而,某種意義上,卻是其為人行事之寫照。

      不過半盞茶時間,董猛回來了,“兩位請吧!”

      到得門口,尚未跨檻而入,何天便聞到一股異香,隱約自內飄出;跨檻而入,頓覺此香彌漫,周匝全身,沁入心脾。

      “擷芳閣”,名實相副。

      同廊道一般,室內也到處施以錦幛,行走其中,宛若迷宮,原先格局,全不可辨。

      七轉八轉,頭都轉暈了,眼前終于豁然開朗,正中一張極大的床榻,“寶簾閑掛小銀鉤”,帳幔由中央向兩側分開。

      賈謐站定,長揖,“阿后,平陽何氏傳到。”

      “阿后”?好別致的稱呼呀!

      何天暗吸一口氣,雙膝跪下,朗聲道,“小人何天,叩見皇后殿下!殿下千歲!”然后雙掌相疊,虛撐在錦氈之上,深深俯身,以額頭輕觸手背,如是者三。

      “殿下”?是的,此時代,皇后的敬稱就是“殿下”,千萬莫喊出啥“娘娘”來啊!

      床榻上的風光不敢看,但眼角余光,卻看到了榻前侍立者為何人——阿舞。

      “抬起頭來。”

      榻上人的聲音輕軟柔糯,懶洋洋的。

      何天抬起頭,但雙手未離開地面。

      一瞥之間,目光相對,何天心頭猛然一震,心中喝道:老子沒錯!

      隨即垂下目光。

      榻上人非但不丑,甚至可稱為“俏麗”!

      只是這個膚色,雖在燭光而非日光之下,亦可以分辨——真挺黑的。

      還有,榻上人不是端坐,而是四五個隱囊環繞,斜倚其中,連雙腿都縮在榻上,蜷起,斜擱著。

      還有,竟未著襪——

      赤足。

      何天的心跳加快了。

      “喲!”榻上人一聲輕笑,“原來還是個寧馨兒!”

      寧馨兒?

      老子是個帥哥?!

      穿越以來,何天一直不曉得“自己”長啥樣——雖在東宮窩了半個月,但那是在養傷,根本沒動過叫郭猗尋一面銅鏡來自照的念頭。

      “起來吧。”

      “謝殿下!”

      何天從容起身,垂手、垂首而立。

      俯仰之間,榻上人的形貌已進一步窺清了:

      一雙丹鳳眼,瞳仁黑的深不見底;臉很小,骨架子很小,但身材極好——她的領口,較阿舞開的更低,且內里寬松,并未緊縛,不存在“擠擠總是有的”的造假問題,峰巒疊嶂,清清楚楚。

      此時代距隋唐還遠著呢,女子衣著,便已如此……如此了?

      沒找到合適的形容詞。

      呃……似乎也不能這樣說。

      穿越以來所遇女子,比較“如此”的,也就阿舞和榻上人兩位,其他的宮人,包括蔣俊在內,都很正常,不過就是露一段雪頸,頂多再加一點點鎖骨罷了;再往下,嚴嚴實實。

      關于衣著,沒找到合適的形容詞,但榻上人整體予人的感覺,何蒼天卻找到了一個極合適的譬喻——

      如果說阿舞是一只野貓的話,榻上人就是一只……雌豹。

      目下,雖一副慵懶適意的模樣,但隨時可能暴起,撕開眼前獵物的喉嚨——

      還在胡思亂想,榻上人已悠悠一聲嘆息,“唉!也不曉得多久沒聽過正經的平陽口音了?”

      平陽口音?哦,對了,俺是“平陽人氏”……

      突然間,心中“咯噔”一下,不由暗喊一聲:我這個糊涂蛋!

      賈充……是平陽人啊!

      轉瞬之間,靈臺明澈,興奮的手都有點要發抖了!

      對于二十一世紀生人來說,同鄉不是啥了不起的關聯,“老鄉見老鄉”之后,很可能就是“老鄉坑老鄉”——“殺熟”,他不香嗎?

      然而,此時代的情形完全不同。

      限于低下的交通、通信、生產力等條件,“鄉里”,是在外打拼之人最重要的人脈資源,對于仕宦中人來說,鄉里之情的重要性,猶如后世的師生、同年之誼,同鄉人士,天然就是“自己人”。

      站在賈氏姨甥(姑侄)的角度看何天:庶人一枚,自幼苦讀,成人之后,奔赴京城,投身郡內聞望最著的家族——還有比這更自然的事情嗎?

      也就是說,因為“平陽人氏”這個標簽,賈氏姨甥(姑侄)一開始便已將自己視作“自己人”,根本就不需要再做啥進一步的“接觸、考察乃至考驗”!

      何況,自己還有險些被楊駿杖斃這塊最好的敲門磚。

      敵人的敵人就是朋友嘛!

      怪不得!怪不得!

      念頭再轉——

      對了,就是劉卞的那個一百八十度的大彎,也未嘗不是因為“平陽人氏”四字!

      “平陽人氏”而幾為楊太傅杖斃,說他不是皇后的人都沒人信!

      我何苦平白得罪皇后?

      哪個曉得今后哪個得勢啊?

      不過,話又說回來了,“平陽人氏”,只能說明自己的忠誠,不能說明自己的能力,只有“平陽人氏”這一個必要條件,用嘛,是可以用的,但談都不先談一次就直接往皇后面前擺?

      “賈武公一郡之望!”何天莊容說道,“天自有智識以來,便心懷仰慕,得生為平陽人氏,實在……與有榮焉!”

      賈充謚“武”。

      皇后的話,只是自個兒感慨,并不是對誰發問,但何天這個馬屁,接的極自然,拍的極舒服,并進一步表達了自己的忠誠。

      皇后臉上,笑意蕩漾,還是感慨的聲音,“就不曉得,你這個口音,我還能聽多久?”

      何天心中一顫,啥意思?

      賈謐賠笑,“阿后……”

      皇后斜睨了他一眼,“你們這班后生,我曉得的,一進京城,有一個算一個,都拼了命改說‘洛陽正音’——原本的鄉音,能扔多遠就扔多遠!生怕被人嘲笑‘傖夫’啥的!唉!現在的后生,可不比先君在的時候嘍!”

      原來如此,倒嚇了我一跳。

      但何天也不能表示“俺堅決不改鄉音”啥的——那就太過了,只能微笑不語。

      “阿后,”賈謐用玩笑的語氣說,“要不然……就叫云鶴承中旨,從今往后,一直‘鄉音不改’?”

      “算罷了!”皇后“哼”了一聲,“別說這種屁話了!”

      “屁話”?你們姨甥(姑侄)倆,彼此還真不見外啊……

      一直默不作聲的董猛,雙掌輕擊,四下響起了細碎的腳步聲——不是走近,而是走遠。

      錦幛遮蔽,原先看不見呆在何處的宦者、宮女都出去了,接著隱約聽到“吱呀”聲——原先虛掩的門,關上了。

      何天曉得,“戲肉”即將開演。

      也曉得,除自己和皇后之外,留在室內的三人——賈謐、阿舞、董猛,是皇后真正的親信——可共機密的那種。

      “只是——”皇后臉上笑意消失了,“你的膽子,也未免太大了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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