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詩晴離開的第三百四十三天，少年像往日一樣來到那個微微隆起的土堆前。
無盡之海已經褪去了黑色，露出了本是澄清的湛藍，海浪拍打岸邊傳來嘩嘩之聲，時不時還有幾句海鳥的鳴叫。
佇立良久，他緩緩道：
“師妹，我來看你了”
將手中密封的酒罐掀開，少年仰頭痛飲，灑落的酒滴沾染到泥地上盛開的鮮花。
待酒空之后，他開始望著天邊的暮色輕輕絮絮叨叨起來。
“…師妹，你在那邊過的還好么？”
“詩雨她現在懂事許多，不用你勞心了。師父他老人家身體也好，劍宗的同門都挺好，天下也太平……”
什么都好。
迎著晚風，林奇愣神，砸吧砸吧嘴唇，海風有些濕潤，帶著咸咸的味道。
片刻后他反應過來，整理了一下情緒，勉強的笑了笑。
“哦對了，下個月我又要結婚了。”
“和你的妹妹…還有她們。大概是你托你的福，阿雪讓步了許多，可能是不想讓我更傷心吧。”
“有時候也會想想你活著會是什么樣子的……但總是想不出那些畫面。你說我的修為都已經成為天下第一了，怎么連一個人都復活不了呢？”
說到這兒，少年自嘲的笑笑。
“你說是不是很可笑？我都能轉世那么多次，但偏偏對你做不到。”
他不自覺捏緊拳頭。
“那個狗系統竟然說其實每一次我都沒死，只是在時空上面進行了交換，而你是沒來得及備份，我聽不懂它說的那些狗屁理論，也不想聽……”
“你說會不會有那么一種結局，你還是那個厭惡著我的女主，對我說著師兄請自重？”少年問道。
但無人回答，除了沉默還是沉默，只是風很溫柔，像那個女孩的馬尾輕輕拂過他的臉頰。
于是，他摘下一束花放在她的墓旁，慢慢轉身，隨著暮色消失在天地中。
天際晚霞照耀下，一片花海的小土堆旁，那束泛著金光的花束似乎在風中似乎顫動了一下，伴隨著遠方飄來的歌聲：
“若能回到冰河時期，多想把你抱緊處理。你的笑多療愈，讓人生也蘇醒。失去你的風景像座廢墟像失落文明，能否一場奇跡、一線生機，能不能有再一次相遇？”
……
帶著滿身疲憊回到天域，林奇看到有一間房里的燈始終明亮，于是心情稍稍輕松幾分。
他推開房門，看到女孩撐著臉頰望著窗外的夜色出神。
“阿雪，我回來了。”
“嗯，夫君。”
鐘離雪回過神來應了一聲。
“怎么了？在想什么呢？”林奇走到她的背后，為她捏肩。
“我…有了。”女孩清冷的臉上流露出一抹柔色。
“真的嗎？”
林奇驚喜道，迫不及待俯下身子側耳貼在她的肚子上。
鐘離雪輕輕拍了他一下，略顯責怪道：“剛懷上，哪有胎動。”
“我這不是…興奮嗎。”他撓撓頭，平復一下情緒。
“今日怎么這么早回來？”
沉默片刻，林奇輕聲道：“師妹走了這么久，每天能和她說的話也越來越少了。”
鐘離雪捉住他的手，抿抿嘴道：“有件事不知道該不該說…”
許是覺得剛剛的話有些悲傷沉重，沖淡了有了孩子的那份喜悅，林奇臉上浮現一抹愧疚，隨后道：“阿雪，有什么事但說無妨。”
糾結片刻，女孩緩緩問道：“夫君還記得當年我們的定情信物嗎？”
“你是說那對龍鳳玉佩？”
“嗯。”
凝視著他清澈的眸子，鐘離雪繼續道：“那是曾經玄天圣母所留，被器靈贈于你，而后又用到我身上。”
“你不是說我們每個人身上都有一個劇本，在這一世之前我們的命運都無法改變？”
林奇點頭：“是這樣。”
“可我的命運變化過。”
“嗯？”
一句話宛若驚雷炸響在耳邊，但也只是稍稍震驚，林奇立馬恢復平靜，又忍不住好奇問道：“什么變化？”
“據器靈所說，原來的劇本我是將那塊玉佩毀了，但其實沒有，它自己不見了。”
不見了？
林奇的瞳孔微微縮起，一道靈機在腦海里乍現。
“我和那些……姑娘們討論過，”鐘離雪停頓一下，糾結一下對于那些女人的稱呼，這才繼續道：“會不會你給自己留下一道生門？畢竟龍鳳玉佩合則可使人復活。”
復活！
林奇的心湖宛若石子投入其中，久久不能平息。他細細揣摩了其中的邏輯鏈條，雖然并不完整，但并不妨礙可以這樣推理。
而狗系統讓他穿越在不同世界不同時空的辦法就是讓擁有氣運之力的女主殺掉他當前時空的備份，然后在其他時空進行投影。
也就是說，如果他能回到過去，阻止鐘離雪毀掉那塊玉佩，并把它保存下來，那……
他從儲物戒中找出那塊龍玉，注視許久這才緊緊握住。隨后，他抬頭對上女孩的眸子：“阿雪。”
“我知道你要做什么，去吧。”鐘離雪淡淡頷首。
雖然表情一如既往的冰冷，但眼角的柔意怎么也抹不掉。
“愛死你了，阿雪！”
林奇得令，小心收好玉佩，一把上前抱住女孩狠狠在她臉上親了一口。
而后，他迫不及待轉身出門，向后面揮揮手：“阿雪，等我回來！”
“好。”
鐘離雪淺淺應道，而后摸摸平坦的肚子，笑了起來。
她看向窗外，滿天都是星星，好像一場凍結了的大雨。這時她無人陪伴，但沒有什么能妨礙她享受靜謐的夜晚。
………………
疾馳在呼嘯的長風中，林奇從未覺得有這么一刻，恨不得自己的修為不能再高點，速度不能再快點。
其實就算這樣覺得，以他如今的實力，兩域之間的距離在他眼中也被壓縮到極致，無須多久。不斷縮地成寸，天域與地域上空也不斷傳來空間的撕裂之聲，引得下方的修士們驚疑不定。
幾息之后，他出現在一個女孩的面前。
“師妹！”他著急喊道。
對于他的出現，寧詩雨未顯驚奇，露出一個自從姐姐去世后就很少出現的活潑笑容：“師兄，我等你許久了。”
“是嗎？”
臨到關頭，林奇反而壓制住了沖動。有時候希望越大，當破碎的那一刻，失望也越大。
“狗系統呢？哦，就是器靈。”
“渣宿主，我在這兒。”
光球從女孩的背后緩緩升起。
“你磨蹭個啥！？”林奇質問道：“這個法子你為什么沒能早點想到？”
“這個，這個……”光球略顯結巴，遲遲說不出口。
時空本是一件復雜的事，它也沒料想到曾經既定好的命運其實被暗中修改過。
“師兄，你不要這么兇，對女孩子要溫柔點。”寧詩雨不滿插嘴道。
“女孩子？”林奇一時懵逼，緊接著一臉不可思議指著那個光球道：“她？”
狗系統是個女孩！？？這個他萬萬不能接受，就算本體是一條狗也比這個好哇！！！
“怎么？我不配？”光球神氣道。
“那你……怎么這么一副鬼樣子？”少年狐疑道。
“怕你愛上我。”光球心虛的在空中晃了晃，像個女孩傲嬌扭頭。
“咦，你別惡心我，是不是長得丑不敢在我面前現身？”林奇鄙夷道。
“才不是！”
“好了好了，你們兩個不要吵了。”寧詩雨連忙打圓場道：“現在是說這些的時候嗎？”
“切，誰跟她（他）吵了。”
曾經的反派雙雄異口同聲道。
“干嘛學我說話？”
“明明我先說的！”
“就算你是女孩子，也不能改變你在我心目中的狗頭形象……”
“誰稀罕在你渣男心中有形象。”
“……”
寧詩雨見到兩人拌嘴，以手撫額：“……”
總感覺不僅自己的地位不保了，還要多出一個競爭對手是怎么回事？
好在兩人并沒有持續多久，林奇終究心情還是有些急切，看了一眼女孩與系統道：“開始吧。”
“首先，跟你說一下注意事項，這次不同于以往轉世，你不能暴露你的身份顯現你的相貌，不能做出改變和影響世界大局的事實……”
光球在少年面前不斷晃悠，林奇連忙點頭：“知道了知道了，我做事你放心。”
系統知他有時雖然不著調但大多數時間還是比較靠譜，繼續道：“很好，那你準備一下，時間將會撥回到萬年之前。詩雨，動手吧！”
“等……”
林奇剛想說等一下，一旁蓄勢待發的女孩早已一劍刺穿他的身體。
于是，他眼前一黑，仿佛經過無數光怪陸離的洞口，經歷漫長到足以與虛空存在比肩的時間，而后身上溺水般的沉重一松，腳底頓時傳來踏實的感覺。
“為什么是萬年前？！”
那句還未說出口的話終于吐出，但林奇睜開眼眸才發現眼前一片荒涼，時間已來到萬年前。
他喵的！狗系統！你××……
萬年前玄天圣母剛剛隕落，要等到天域阿雪重生的時間節點，那要等多久？！
心情激蕩下，他一拂袖，逸散開的靈氣化作一把靈劍，狠狠插入了地中。
隨后，伴隨著轟隆隆的聲音，土地四裂而開。從空中看去，就像是一劍將整片大陸分成了五塊。
林奇的嘴巴頓時張開，形成一個o形。
等等，他剛才…好像一不小心做了一件不得了的事？
望著被經久不散的劍光逐漸分開的土地，少年陷入了沉思之中，所以傳說中一劍劈開天地的男人竟然是他？？？
但他真的不是故意的！而且說好的驚才艷艷的一劍呢，他都還沒擺姿勢！！！
只是很快，在新鮮勁過去之后，他就無聊起來，不能見人，不能做會影響未來的事，這相當于將他的自由限制死。
所以，除開孤單無聊還是孤單無聊。
林奇不敢以身犯險，生怕一個差錯由于蝴蝶效應導致以后的女主們不能出現。
就這樣，他在降臨的地點，一個人枯坐著，不知等待了多久，身上滿是塵埃。
數千年過去的某一日，突然，靈識中傳來一陣熟悉的波動，林奇睜開滄桑的眼眸，祛除身上的灰塵，默默來到一個凡間國度的宅邸。
那里面有一位長相與他一模一樣的少年正在庭院里鞭打仆役，而他的身旁站著有著厭惡神情的女子。
林奇只是隱約記得這是他穿越而來攻略的第一個劇本，至于那個女子姓甚名誰他已經不記得了，而這就是他反派之路的開始。
鞭打仆役的少年臉上有不忍之色，但被他很好的隱藏起來。
林奇知道，從那一刻起，他就在這一條路上一去不回了。他輕輕嘆了一口氣。
下方的少年好像覺察到什么，身子一僵，不斷向體內的系統詢問起來。
于是，林奇默默離開，待那曾經施暴的自己走后，他才回來將那仆役身上的傷抹平。
……
而宅邸的房間中。
“系統，我這樣做就對了吧？那個大能走了嗎？”曾經的林奇道。
“他已經走了。”
“那仆役的傷怎么辦？他會死么？”曾經的少年臉上露出一絲不忍。
“死不死那是他的命，關你什么事。”系統滿不在乎回道。
“是嗎？”
少年怔怔出神。
“對啊，劇本已經寫好，你只用出演就行。難道你不想回家了嗎？”
“哦，好吧。”
……
隨著曾經的自己來到異世，從未來時間穿越而來的林奇似乎不再無聊，縱使那些發生過的事他都隱約有些印象，但不同的是他總會彌補些什么，雖然怕干擾因果，只得小心翼翼做點小事，比如幫仆役抹去傷勢。
數不清是多少年后，他終于來到阿雪劇本的時間線里。
林奇來到此時已名為天域的地方，微笑著看著下方安靜畫畫的女孩，露出一絲懷念之情。畢竟按照他的時間線，彼時兩人已有許久沒有見過面。
陪伴阿雪長大的日子似乎過的飛快，他眼睜睜的看著曾經的自己一掌劈碎女孩的心脈卻無能為力。
在女孩重生后，他也未忘記自己的使命，將原本被她毀掉的玉佩竊了出來。把握著手中的玉佩，他淡淡笑了笑。
他看著曾經的自己被阿雪殺死，女孩流下一滴眼淚，看著她證道成帝，看著青梅竹馬的兩位父親反目成仇，當然他在無盡之海救下明帝，警告他不要再出現在世人面前。
他不知道這樣做是否會擾亂以后的時間，但他還是做了。
時間緩緩流逝，取到玉佩之后他歸心似箭起來。
最后的劇本是——寧家姐妹。
從初識到一點點動心，站在上帝般的角度，他能清楚的察覺到姐妹倆的每一次臉紅心跳與他背離劇本卻找不到原因的無奈。
妖王追殺，葉家赴約，冰境破魔……一樁樁一件件將他度過漫長萬年時光前的記憶重新拾取。
于是，在忘川河上，他化作擺渡人質問那時還天真想著回家的自己，讓他也嘗到當時女孩被拒絕時撕心裂肺的痛苦。
時間依舊走著，又是上百年過去。
少年從海的另一頭走來，輕輕走到墓前，撿起昨日放在那兒還未枯萎的花束，晨風中銜接起了昨日傍晚未完的歌：
“想見你只想見你，未來過去，我只想見你。”
“穿越了千個萬個，時間線里，人海里相依。”
“用盡了邏輯心機，推理愛情，最難解的迷。”
“會不會你也和我一樣，等待一句，我愿意~”
隨后，兩枚玉佩合二為一，散發淡淡的光，射向天空。
林奇佇立一會兒，感應到天地間又多出一抹熟悉的靈識后，這才柔聲笑道：
“師妹，你回來啦~”
……
于是，他和她們的大婚即將到來。
于是，他和她們的故事在這里結束。
于是，那些記憶與時光凝聚在這本書里。
7017k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