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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唐錦繡 - 第一千二百五十六章 信心何來?字體大小: A+
     
      李靖面容冷硬,語氣鏗鏘:「軍令所至,雖赴湯蹈火不可遲疑,身為軍人所有之一切皆為了戰爭之勝利,為此縱九死亦無悔!若人人皆似你這般兵敗之後百般推諉,還有誰願軍前爭鋒、護衛疆土?劉延景兵敗潛逃,致使戰局糜爛,不知多少兵卒因他而死,故此死罪難逃!你若當真以為一個『元從功臣』的身份可以令你凌駕於軍法之上,不妨現在就去獻陵自絕於高祖皇帝面前,酒泉之下告上本帥一狀!」

      「李藥師,你欺人太甚!我兒之命不能白死,必不肯善罷甘休!」

      劉德威滿心悲愴,拍案而起,拂袖而去。

      帳內,李靖冷靜的看著劉德威的背影在門口消失,面容並未有一絲一毫變化。

      *****

      劉洎府中,花廳之內,張行成赫然在座,兩人跪坐在光潔的地板上,靠窗的位置放置著一張雕漆案幾,一個紅泥小爐炭火正旺,劉洎伸手將煮沸的水壺提起,開水注入茶壺,繼而執壺斟茶。

      窗外細雨瀝瀝,廳內茶香氤氳,兩人相對而坐品茗暢談,倒也十分愜意。

      張行成放下茶杯,重新將水壺坐在小爐上,開口道:「此番鳳棲原兵敗,導致晉王大軍長驅直入距離長安城僅僅一步之遙,長安攻防戰隨時都能開打,李靖算是戰略失誤。」

      一直以來,朝野上下之所以不太看好晉王,並不在於雙方兵力的對比比較懸殊,而是在於戰略、戰術層面的力量天壤之別。朝廷這邊,有李靖、李勣這樣老成謀國的當世名帥,半生征戰功勳赫赫,運籌帷幄戰無不勝,年青一輩也有房俊那樣的後起之秀,勇冠三軍鮮有敗績,而晉王那邊只有一個尉遲恭。

      然而現在,李靖「軍神」之神話幾乎被打破,將直接導致朝廷方面士氣低靡,此消彼長之下,晉王方面必然士氣大振,雙方戰力需要重新評估。

      劉洎喝了口茶水,搖搖頭:「區區一場敗仗,如何能夠扭轉大局呢?況且劉延景此番出征遭逢大敗,看似李靖的決策失誤,實則過程太過粗糙,全然不似其以往之謹慎,其中未必沒有更深層次的布局,不能流於表面。」

      能夠被舉世承認為「軍神」的人物,能夠在如此重大的戰事當中犯下如此輕忽的過失麼?

      對於這一點,劉洎是存有懷疑態度的。

      張行成於此也抱有同樣的看法,嗟嘆道:「其中原委,外人實在難以猜透,到底有意還是無意只有李靖自己知曉。但現在東宮六率之中那些屬於各方勢力的部隊幾乎盡數陣亡於鳳棲原乃是事實,甚至李靖將罪名全部加於劉延景一身,他自己連一個『排斥異己』的罵名都沒有……陛下這一手固然高明,卻也顯示其一貫標榜的『仁厚』實在是裝腔作勢,等到他坐穩皇位,那些不屬於他嫡系的各方勢力怕是要一一遭受清洗。」

      劉洎低頭喝茶,沒有附和。

      以張行成的立場,自然是要不遺餘力的宣揚李承乾的反面,使得各方勢力對李承乾忌憚、反感,從而替晉王爭取更多的支持。只要他的這些言論不會出現在公開場合,那麼即便李承乾對其十分不滿,也不能因此降罪。

      大唐,從不會因言獲罪。

      劉洎明白張行成的意思,他劉洎從最初的袖手旁觀,及至後來意欲聯合朝中文臣抵抗皇權,直到現在與軍方勢成水火,可以說他從來都不是李承乾的嫡系。

      如果李承乾能夠指示李靖以極其陰暗的手段在軍中大力排斥異己,那麼明日就有可能在朝堂之上肅清那些屬於他嫡系的文武大臣……

      「所以,無論李靖有意還是無意,此番兵敗的後果都極為嚴重。」

      劉洎嗟嘆一聲,嚴重之處並非只在於軍事上的被動,更在於會令關中各方勢力心生猜忌、忌憚,使得原本就左右搖擺的立場更加傾向於晉王。

      情況不容樂觀。

      但若說李靖犯下如此發錯,又讓劉洎難以相信,萬一是李靖故意為之,甚至經由陛下授意呢?

      張行成目光閃爍:「無論內情如何,劉中書的處境都極為堪憂,應當早做打算了。」

      若此次戰敗乃是李靖無意之間犯下的錯誤,那麼必然沒有預先的補救手段,戰略失誤導致眼下局勢被動,晉王大軍隨時可能猛攻長安城。

      若李靖是有意為之,那麼原因只有一個,那就是排斥異己,將軍隊之中不屬於皇帝嫡系的軍隊徹底清除,以免將來這些部隊首鼠兩端、壞了大事。

      後者的影響更為嚴重,那顯示出皇帝對於各方勢力的極其不信任,一旦渡過此番晉王兵變的危機,逐漸坐穩皇位,逐個清洗各方勢力幾乎是必然對。

      甚至於,此次兵敗根本就是皇帝、李靖等人故意讓各方勢力心生焦慮,從而徹底站在晉王那邊,以達到「引蛇出洞」,逐一清剿的目的……

      不管怎樣,以劉洎的立場,或是現在,或是將來,都難逃皇帝的清算打擊。

      張行成相信,不只是劉洎,現在關中各方勢力的家主怕是都在府中擔憂猜忌,立場愈發傾向於晉王……

      劉洎認為張行成說的有些道理,但他依舊不解:「晉王兵臨長安城下,已經足以引發關中各方勢力的激烈反應,誰也無法預料到底會有多少人站在晉王那邊。此等情況之下,難道陛下不是應該想法設法團結一切可以團結的力量,首先擊潰晉王的叛軍麼?若是『引蛇出洞』將那些不臣於陛下對勢力都引出來,豈不是愈發增大晉王的力量,作繭自縛、自取滅亡?」

      除非皇帝對於平定此次晉王叛亂有著十足的信心,才會在平叛之餘猶有餘力將那些遲早會成為皇權掣肘的隱患一併消滅掉。

      但如此充足的信心又來源於哪裡?

      張行成上身微微前傾,壓低聲音道:「晉王那邊已有完全之準備,必然能夠獲得此戰之勝利,劉中書還要早做權衡才是,以免坐失良機,被他人走在前頭,到時候可就得不償失。」

      投入越早,風險越大,收益自然也就越高,若是等到局勢徹底明朗,那個時候固然再無風險,可誰會接受你的投入呢?

      但劉洎自然不會如此輕易轉換立場。

      他看著張行成,問道:「你所謂『完全之準備』,到底是什麼準備?畢竟事關重大,非只是我一個人之生死榮辱,更有整個家族乃至於龐大派系的存亡,不得不小心謹慎。」

      關中各地駐軍之中有人與晉王暗通款曲,只等著晉王兵臨長安城下展露勝利曙光之時便會起兵響應,這已經不算是秘密,但究竟都有誰會這麼幹,目前尚不明朗。

      況且種種跡象來看,必然有著無比重要之人會響應晉王,才能夠讓晉王以及其麾下依附的勢力放手一搏……

      這個人,或者這幾個人,究竟是誰?

      你不告訴我,我怎麼相信你們必能成事?

      然而張行成卻笑著搖頭道:「此等迷辛,唯有晉王殿下一人掌握,我等豈能知曉?劉中書也不用套我的話,我只能說只要大軍抵近長安,勝利便是晉王囊中之物。」

      劉洎低頭飲茶,沉默不語。

      顯然,張行成這話並未撒謊,他根本不知晉王暗中聯絡的人到底是誰。

      「此事容我思量一二,再做答覆吧。」

      你不跟我透底,我憑什麼把寶壓在你們身上?

      張行成苦笑無奈,他秘密聯絡朝中大臣,卻不敢太過暴露,只能以這種私下遊說的方式進行,但是面對詰問卻連半點自主權都沒有,根本不敢有任何答覆,如何能說服旁人?

      晉王對於他們山東世家的忌憚甚深啊……

      這時,一個劉家的僕人從外頭敲門進來,劉洎問道:「何事?」

      僕人看了一眼張行成,欲言又止。

      劉洎想了想,道:「不必諱言,直說無妨。」

      一個家僕而已,所言之事必然無關私密,不必防備張行成……

      僕人這才說道:「剛剛傳來的消息,劉延景兵敗之後隻身逃回府中,想要其父劉德威出面求情,劉德威趕赴春明門外大營與衛公私下談了一會兒,衛公大抵是沒給這個面子,之後劉德威忿然而走,劉延景被梟首示眾,首級傳遍諸軍,以儆效尤。」

      張行成一聽,頓時振奮道:「李靖糊塗,自取滅亡也!劉德威乃『元從功臣』,雖然致仕告老不再掌權,但地位極高,李靖如此不講情面,必然使得所有『元從功臣』感同身受、兔死狐悲!劉中書,天助晉王啊!」

      然而劉洎卻淡然道:「劉延景指揮失誤導致兵敗,其後非但不能力戰退敵將功折罪,反而畏死潛逃將萬餘將士棄之不顧,導致全軍覆沒,已然嚴重觸犯軍紀,死有餘辜。衛公執行軍法,豈能因為顧忌劉德威的聲望地位而從輕發落?劉延景該殺,誰若因此心生不臣,實乃亂臣賊子也。」

      他想得比張行成更深一層——李靖又不是傻子,豈能因為所謂的捍衛軍紀便公然挑釁所有的「元從功臣」?

      他敢這麼幹,必然早有防備由此引發局勢糜爛的信心。

      說到底,還是在於信心,不僅陛下信心十足,連李靖也是如此……

      然而這謎一樣的信心,到底來源於何處?

      張行成則一臉愕然,怎地剛才劉洎還有所鬆動,這會兒聽到有可能導致整個關中局勢糜爛的消息,卻反而瞬間轉變口風?

      劉洎看向張行成,道:「兄長請先行回去,發生這麼大的事,我要入宮一趟,聽候陛下差遣。」

      張行成只得鬱悶告辭。

      劉洎讓僕人服侍著沐浴更衣,撐起傘走出府門,乘坐馬車入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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