獨自在漆黑地表馳騁的李良停了下來。

他發現了一些本不該屬于這里的痕跡。

說來奇怪，阿諾也曾來過這里，但硬是沒有任何發現，可李良只是動用常規手段略一探索，便能有所斬獲。

是巧合？

懷揣著疑問，李良登下穿梭機，踩上堅硬的地表，朝著前方高聳的、帶著灰色巖石質感的物體走去。

它像一根從地下冒出的筆直地刺，在一眾嶙峋怪石和坑洼中鶴立雞群。

形狀規則，可正是如此，才和這顆無人星球格格不入。

那意味著極有可能是人造物。

出自大自然之手和其他同時代人類之手的可能性一樣小，基本可以忽略不計。

前者不用多說，后者則是因為，現在的絕大部分人類，都沉湎于虛擬世界，現實對他們來說沒有太大吸引力。

基本不可能會有人在茫茫星海中選中這顆星球，再特地花上至少幾個月的時間，專門輾轉至此，只為了搞些顯眼的玩意留個紀念。

那么，是老祖宗留下的東西嗎？

李良如此想的原因是，這片星域在資料之中沒有任何關于生命與文明的標注。

標注和具體的史書資料不同，后者收錄于華胥存儲空間內，人類只擁有閱讀權力，無法修改或是下載，星圖標注則可以。

這意味著關于生命星球的標注，能夠與時俱進，且不會丟失。

而且，關于生命星球的標注，可以一直沿用很多年。

標注分三種：一種是剛剛誕生生命，第二種是存在智慧生命體，第三種則是曾經存在過生命。

這三類標注，能基本囊括現在或以前出現生命的星球。

δ恒星系，不具備其中任何一種標注，也就是說，在資料認定的觀念里，李良腳下的行星從沒有誕生過任何生命，是一顆徹頭徹尾的死寂行星。

這是資料中的信息，是能從華胥陳列的資料中檢索到的信息。

那么假如前方的東西是人造物，事實就極有可能會和資料相悖。

那將意味著，華胥有所隱瞞。

因為依照華胥的能力，絕不至于對此無知無覺，更別說他儲存資料的部分裝置就在這顆行星上。

心有疑慮的李良調出星圖，分析各項數據。

他發現，這顆行星剛好處在宜居帶上，距離恒星的距離不遠不近，不會溫度過高或者過低，是生命出現的溫床。

行星的另一面，有著極為廣闊的不均勻凹陷，就好像那里曾經存在過某些穩定存在的液體。

這很容易讓人聯想到海洋。

有海洋，有意味著一定有大氣和大氣層，那是防止水蒸氣散溢在太空中的關鍵，沒有大氣層，絕無可能有海洋。

可是現在，這些都沒了。

李良心里咯噔一聲，快走幾步，趕到了那座疑似人造物的物體前。

撥開厚厚的灰色積塵，一段又一段圖像和文字出現在眼前。

是塊石碑。

......

......

人會死，文明會衰亡。

很少有例外。

于個人而言，名垂千古大概能算是種追求，身死，名字和事跡卻會一直流傳，那么假如把個人替換成文明，又希望去做些什么呢？

是任憑文明的尸體消失在寂靜的宇宙中，還是會留下些什么，來證明自己來過？

拂去石碑上的積塵、看完其上圖案的李良，知曉自己遇上的是后者。

雖有過許多疑問，比如為什么石碑上的文字是華胥空間人類通用的，比如為何地表的所有生命活動痕跡都消失不見，比如華胥的儲存裝置在哪兒、為什么要掩蓋此地曾存在過文明...等等，可他確信，這兒，這顆星球上確實存在過一段兒文明。

那些疑問，有的在讀碑文的過程中被解答，有的依然徘徊在心底。

那么李良僅僅倚靠一塊不知是不是惡作劇的石碑就下了定論么？

當然不是。

文字和石碑可以作假，可有些東西騙不了人。

太陽剛下地平線，陽光不再，周圍逐漸陷入黑暗。

李良躺下來，閉上眼睛。

不是要睡覺，而是金手指終于有了用武之地。

靈魂視野，不僅能讓他恢復靈魂狀態的視野，還能讓靈魂暫時脫離身軀。

李良在石碑上，看到了些肉眼看不見的，幻影一般的東西。

那是魂土崩潰后，留下的最后痕跡。

在羅桓發現華胥空間后，李良發出信息前，華胥空間中確實沒有魂土，但這并不意味著，魂土沒有出現過。

魂土在失去物質基礎和思維力量支撐后，會日漸蕭條、虛淡，直至只剩下肉眼不可見的、幻影一樣的虛影。

這足以證明，這顆星球上曾經存在過智慧生命和一定程度的文明。

李良的靈魂在無光的行星背面飄起來，伸手觸及那些只有靈魂才能看到的幻影。

霎時間，無數錯雜紛亂的影像與信息涌入意識。

它們來自此地故去的文明。

像是推開一扇通往過去的門扉，厚重的歷史攜著經年的塵灰撲面而來。

初始突兀出現的人類、捕獵與部落、同樣突兀的工具與知識、祭祀、王朝、蒸汽、信仰...直到最后的毀滅。

從始至終，這個文明都沒有離開過行星。

魂土是思維的一種果實，其中寄托著人類的思維、信仰、認知和過往。

但只有在特定條件下，這些塵封在魂土中的記憶和托付，才能被挖掘出來。

李良看到破碎而紛亂的畫面，聽見來自那文明各時代的祈愿低吟，它們像縈繞不散的低語圍著他轉，不肯散去。

它們想讓他記住。

記住它們，記住那個曾經存在過的文明。

李良不是阿諾，他的靈魂本質不高，不可能一下子將那些信息一字不落的記下，只能盡力記著看到的內容，并努力把那些破碎的幻影保存下來。

他一時不能分辨出，那些信息的具體意義，是否有自己需要的東西，只能被動承受。

或許是靈魂消耗過甚，李良的靈魂一下子被吸回身體之中。

大口大口的喘氣，似乎剛從夢中驚醒。

他猛然抬頭，看向那些破碎成飛灰的幻影。

在那些紛雜的畫面和聲音之中，有著無數個重復的音節。

華胥！

這個名字作為生命的播撒者和文明的引導者，貫穿了這個已逝文明的幾乎所有時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