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青見得那位玄氣道的傳人，終究被巫神劫氣消磨一空，不由悵然。
他并沒有再拿十三元嬰兒去掃蕩虛空，一則是巫神劫氣已經自行消散，昭示此處荒古碎片，除了他之外，已是沒有了第二個活人。
二是假如真的有能夠藏到現在的人，只怕也非他能敵，沒有必要再做無謂之功。
他并沒有收回仁德蓮臺，巫神八足亦是張牙舞爪，一青一玄，將他映照的如仙如魔，當空佇立，傲岸神秘。
此時荒古碎片內，寂靜無聲，只有那一枚熟透的問心果，懸掛虛空。
它周邊的輪回神煞已經消弭不見，散于界內，等待著下一個輪回，下一次生滅。
小界之內，殘軀斷臂，血肉桃花，點點散落。
“三四百人，盡歿于此！百年修行，一日成空。”
王青怔怔然。
十三元嬰兒從虛空中一一鉆出，在他眼前滴溜溜直轉，時而散成一條，時而環成一圈兒，似乎是在逗他開心。
王青失笑一聲，殺的時候不手軟，殺完之后假慈悲，卻是遭恨的很。
他點了點十三元嬰兒，任由他們投入蠱蟲空間。
又飛身摘下問心果，并沒有任何意外出現，叫他順順利利把問心果托在手心。
這枚問心果落在他掌中，大約有一個桃兒那般大，五色斑斕，好似個有毒的蘑菇。
“一枚問心果，至少也可以彌平我在結丹圓滿之前的道途艱險。”
這當然并不是說吃了問心果，就必定可以成就結丹圓滿，只是說在道悟這一部分，問心果提供的道悟境界，已是足以叫王青一直到結丹圓滿，都不會遇上難以突破的關隘。
至少結丹一境，他可以繼續嗑藥了。
若是叫程風渡、桑歡歡這些結丹圓滿拿到，也許一尊新的老祖就要誕生。
問心果的服用，極為簡單，就是一口吞，用不著配藥，也不需輔材。
王青細細看了問心果好一會兒，心里想著，說不定有暗藏的主角兒，早就把這枚問心果給掉了包，換成了一枚真正的毒果，叫連他在內的數百結丹，拼死拼活，卻是爭一個腸穿肚爛的機會。
“嗤！”
他不再猶豫，張嘴一吸，問心果化作一道彩帶落入他口中。
王青雙眼一閉，跌坐仁德蓮臺。
巫神八足收回背后，化作背棺之相，里頭竟憑空有劫氣緩緩生出。
不知從哪里鉆出來的蛇鼠蟲蟻，開始窸窸窣窣地吞食起那些修行者的血肉來——一一點一滴的輪回神煞，也再度滋生而出。
許久之后。
王青緩緩睜開眼來，臉色木然不波。
“輪回問心！”
他伸出手來，看了看那只不復白里透紅的手掌，他既是熟悉又是陌生，輪回之時，這只手曾經殺向許多熟悉之人，染滿血腥，觸目驚心。
那就是他面對道心質問，給出的答案！
“成仙求道，一念起執，白骨尸骸，仙耶？魔耶？”
王青長長吐出一口氣，不再糾纏，問心果并不是入魔果，他只是生出一些慨嘆，并非對自家道心有了疑問，此時將許多遐思斬去，卻是細細體會起變化來。
天更高了！
他仰頭看向這處荒古碎片的天穹，真切地發現天更高了，并不是因為他搜刮太狠，天高三尺那種高，而是真正意義上，他覺得自己所處的空間變得更加高遠廣闊。
“也許不僅僅是問心果的效用，之前在天蓮道戰界吸納了太乙池，兩者合一，才在這一刻生出這般變化來。
葉師兄說四極劍窟的入門標準，乃是靈華透頂三丈三，只怕那些人先天生來，就能比我感受到更高遠的天穹，道途也更高渺。”
王青放下念頭，四下看去，忽略掉許多肉質存在，一只一只百寶囊，一枚一枚芥子環，還有他已經收在袖中的玄氣道乾坤鐲，都落入他眼里。
“搶東西十分不道德，還是撿東西開心吶。”
王青從自家芥子環里掏出一只大書包來，這書包乃是用的頂級元心紗織就，足可抵擋住元嬰老祖的靈神窺探，價值上已是相當于一件極品法器，但功用上同一只普通元心紗書包別無二致。
只能裝東西。
進入荒古碎片的這三四百結丹，每一個都有儲物法器——若是連百寶囊都湊不齊一個，那真是進來布施肉身了。
結丹后期及圓滿境界的，一概都是芥子環，共有三十八枚。
結丹中期里頭，也有小小半擁有芥子環，不過中期乃是此次進入碎片的主流修為，大約有二百多人都是這一境界，故而也有近四十枚芥子環。
其余還有二百八十多個百寶囊。
“嘶！”
好大一筆財富。
不算這些儲物法器里頭的東西，僅僅算它們本身的價值，百寶囊就是接近十七萬仙城貢獻，芥子環也有接近十五萬仙城貢獻，這兩樣攏共就有三十二萬仙城貢獻之多。
普通入門法寶，大約要十萬貢獻上下，三十二萬仙城貢獻雖然還買不起一件頂級法寶，但一件不錯的上品法寶，已是相差無幾。
“這么算來，修行界的金字塔還真是陡峭，這么三四百位結丹，竟然才能湊出一件一般的上品法寶來。”
王青嘖了一聲。
當然，這些儲物法器里頭，都是有東西的，大致價值，以王青的手黑程度，他是不敢估計。
不過以他已經打開的幾個儲物法器來說，絕大部分修士，只怕已經將許多財富，都換成了定煞符箓這一類消耗品，用以這次探險。
畢竟不是每個人都像王青這般富裕，于他們來說，每一次探險都要將大半副身家投進去，甚至有些人除了必要的順手法器和一二珍藏，留不下任何東西。
“這般多的儲物法器，一時半刻也不好處理，哪怕不計前嫌，又便宜一回正一閣的海師兄，還是不好弄，只能慢慢出手。”
王青嘆了一氣，只覺這些人實在是虛榮的很，買什么儲物法器，將身家都換成不記名的仙城貢獻，豈不是好？
一點也不為后來人考慮。
王青看了看自家身后那只巨大的書包，好似個要露營的驢友一般。
“明明那些個主角兒們，也是走哪兒死哪兒，一死一堆，每回也都會將收獲部掃走，怎地還能那般瀟灑？
雖說這些玩意并不太重，但著實累贅的很吶。”
王青四下里又轉了一陣，這處荒古碎片并沒有太多旁的東西，其實也正常，輪回神煞滋生的過程，本就是一個消亡的過程，就算有什么靈藥寶材，也早就被輪回神煞消磨去。
“走罷！這地方死人太多，風水已是不好，未免叫我倒霉，還是快些離開。”
……
碎片入口石林，一個背著大包，氣機虛弱的男修，突然從小界門戶中摔了出來。
不及落地，就當空噴出一道血泉，臉色更是蒼白許多。
“呃！小，小心，柳，柳無生他聯合桑歡歡——嗯？一個人也沒有？”
王青停了表演，撓撓頭發，有些奇怪。
照說問心果十分有吸引力，此前進入的修士，并未有囊括許多厲害人物，程風渡、桑歡歡固然已是頂尖的結丹，但天劍仙城何其廣大，與他們相差仿佛的，也還有好幾人。
這些人理應會在找來此處，然后守著入口，鍥而不舍，咬死不放，準備螳螂捕蟬黃雀在后呀。
怎地一個人也沒有？
王青糾結一陣，卻突然想明白過來。
“問心果又拉不出來，任誰得到，指定也是在里頭吃了，守門卻是沒得用。”
他想到的，當然是最關鍵的一個原因，后續確實有幾個厲害人物抵達，但發現小界已是無法再進入后，也就接連退去。
不過還有一個原因，有人秘法通神，看出這處小界里頭，彌布輪回神煞，恐怕除了那一枚問心果，不會再有旁的收獲，值不當他們留下來守門。
畢竟無論是程風渡，還是桑歡歡，一旦叫他們奪下問心果，恢復消耗和傷勢，再從荒古碎片里離開。
卻沒有幾個人敢說自家有戰而勝之的把握。
王青白演了半場，也并不失落，心態十分端正。
四處瞅了瞅，也不急著飛遁，而是運轉《眠蟬訣》，足下朵朵青蓮生出，快速從地面上離開此處，朝著天蓮道洞府而去。
等到這片地界的修士們，開始發現羅天宗程風渡、合歡宗桑歡歡、流花宮柳無生等人，以及陳八天、劉勝這些也頗有聲名的結丹后期，統統不曾從荒古碎片活著出來的時候，王青早就回到了天蓮道洞府，甚至一氣兒跟著明蘭花兒、譚余遁入了天蓮道戰界里頭去了。
“就算那些儲物法器里頭，還有什么追蹤之物，想必在天蓮道戰界里，也不虞被人找到。”
王青終于放松下來，將大書包扔下，靠在一塊石臺上。
譚余好奇地看了一眼那個大書包。
她對自家師兄的身家，那也是有一些了解的，只怕十個指頭都用來戴芥子環，還是不夠用呢。
那么多的芥子環，幾百方的空間，怎地還需要背個書包回來？
“儲物法器！”
明蘭花兒淡淡道。
譚余一愣，才驟然瞪大眼睛，不可思議地看向那只大書包。
儲物法器？
儲物法器，也可以一書包一書包的論么？
她突然想起上一回從天蓮道戰界出去，遇上葉飛師兄之后，他們在臨時洞府里點數儲物法器的場面。
好像，好像王師兄確有批發儲物法器的嗜好呢。
明蘭花兒從大書包上挪開眼神，卻是看向王青，此時王青身上問心果的余韻還不曾散去，這也是他要迅速回到天蓮道洞府的緣故——任何元嬰老祖、化形妖獸，只要看他一眼，就知這小子剛剛服用了問心果。
那一股問心道韻，實在叫人眼饞的很。
雖然問心果是拉不出來，但吃了此刻的王青，也是有些裨益的。
明蘭花兒自然不會想著去吃了王青，咳，畢竟他們情同奶孫，不能亂來。
她只是斷定了此次問心果機緣的結局。
王青吃了問心果！
還背回來一大背包的儲物法器！
“看來還真叫你得了這回的機緣。”
王青輕笑一聲：
“還要多謝明教習成。
若非是弟子得了，只怕就再沒有面見教習的機會，天可憐見，叫弟子赤子誠心感動上蒼。”
明蘭花兒早就知道，這枚問心果，王青是打算豁出命去奪，若是沒有奪到，命也就白豁了出去，總之留不下來。
她示意了一下那只大書包：
“看來入內之人，還算不少？”
王青頓了頓，看了一眼明蘭花兒，有些猶豫，不過一尊老祖當面，他并沒有事事隱瞞的資格，索性點頭道：
“大約三四百人吧。”
袖袍一揮，書包倒轉，口子大開，里頭的百寶囊、芥子環，嘩啦啦地落下來。
“弟子最后倒是撿了些別人不要的小玩意。”
王青憨憨一笑，心里卻涌起一股明悟。
他想到了四明山的越宗丞和莫長春，此次問心，他對自己有了更多清晰了解——而這些了解，或許早就落入那兩個老陰貨的眼里了吧？
若是溫東獄知曉這些，倒也省事，王青肯定就此不入他眼。
然而高深莫測的越宗丞，和一肚子壞水的莫長春，卻是難以捉摸。
“好歹我還有復興盟約的消息，四明山進階仙城二品，就要直面那些上古余孽，大敵當前，他們縱然不喜我的作風，卻也未必會做什么。
只是我的掌門之位，就有點懸了。”
王青思忖一陣，其實下一代能夠跟他一爭的，也就寥寥幾人。
復興盟約一出，有宇陽道人這老爺爺的陳楓，也就自動出局。
葉飛，只怕并不愿意為掌門之位限制住。
譚余……王青不由深沉地看了一眼譚師妹。
“師兄到底撿了多少東西，這粗粗一數，已是有三百六七十個儲物法器，難道旁人一個也不要，都給師兄撿了？
不過師兄有虛空蠱蟲在手，搶東西倒是便利的很，不過他能順利帶回來，才是本事呢。”
譚余還在想著這些七七八八，卻突然周身泛涼。
但這一股涼意轉瞬散去。
“譚余繼承了天蓮道部分法統，只怕掌門真人也不能放心她。
便是我，身具巫神神體和《重明仁德功》，也不是然沒有嫌疑——所以并不能這般簡單地做出判斷。
那些老東西到處布子，叫主角兒們東碰西碰，得到各種機緣，卻不好就此斷言主角兒們就是復興盟約的參與者。
說來我自家不就是如此？
那人以為我是巫神道傳人，我卻連巫神道的門朝哪兒開都不清楚，更不要說什么盟約。”
明蘭花兒掃過那些儲物法器，對于數目心知肚明，相對于尚存天真的譚余，她老人家卻務實的很。
法域之中，每一次機緣，都包含那些死難其中的修行者遺留。
很多時候，這些遺留，甚至比本身機緣還要更誘人、更昂貴。
而且誰會大方到幾十萬仙城貢獻，都叫王青一個人撿了？
就是身為元嬰老祖，也不會做這個冤大頭。
最大的可能，自然是沒得人跟王青搶，也沒得人跟他分潤——若是只有他一個人活下來，一切才是順理成章。
“上回他和譚余進入天蓮道戰界，也是死的只剩下一個打不過的，但那一位也同他交換了承天宗秘藏，引為知交。”
明蘭花兒覺得自己有一點摸到王青的套路了。
能殺的就殺了。
殺不了的，就盡量交好。
顯然，這一回的問心果爭奪，那些人里頭，并沒有他殺不了的。
明蘭花兒點點頭，想道：
“卻是那些人自家不爭氣，王青倒也不曾做錯什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