科拉克斯鼻青臉腫地從一扇傳送門中被人扔了出來，他的模樣很是悽慘。而事先已經收到通知的聖吉列斯卻沒什麼太大的反應，他板著臉，走過去扶起了科拉克斯，這位許久不見的兄弟。

  法師余怒未消的聲音從傳送門裡傳出，還帶著點顫音——是氣的。

  「送他到準備好的醫療艙去。」

  「好的，閣下。」聖吉列斯輕聲答道。

  傳送門消失了，大天使嘆了口氣，以同情的眼神看了一眼科拉克斯。

  後者滿身鮮血，兩隻眼睛都腫的睜不開了。不僅如此，他甚至沒法自己走路——他的左腳腳踝此刻正以一個詭異的角度偏折在另一邊。

  聖吉列斯攙扶起他，動作小心翼翼，與此同時，他低聲詢問道：「科拉克斯，你還好嗎？」

  群鴉之主則對他的問詢與動作毫無反應，簡直就像是被打得失去了神智似的。但是，聖吉列斯清楚，科拉克斯遠沒有這麼脆弱。

  「好，好，你現在不想說話也可以。」

  聖吉列斯不再試圖和他交流了，而是攙扶著科拉克斯，帶著他走了幾步，來到了準備好的醫療艙旁。

  猩紅的腳印在銀白的房間內留下了一串痕跡，幾分鐘後，伴隨著透明艙門的關閉，大天使的表情也逐漸舒緩了下來，不再那麼緊繃了。

  他知道法師不可能下死手，但是，不管怎麼說，科拉克斯的模樣絕對算得上駭人。而由於歷經兩次連環傳送的緣故，他也不免有些焦急。一收到何慎言的通知，他便馬不停蹄地趕來了復仇號。

  不過，雖然群鴉之主的模樣很是悽慘，但考慮到他所做的事......大天使便也理解了。

  聖吉列斯同情地盯著治療艙里一動不動的群鴉之主，搖了搖頭：「你到底是怎麼想的，我的兄弟？」

  醫療艙內傳來一個模糊不清的聲音，帶著疼痛與虛弱：「我犯了個錯誤。」

  大天使背著手，再次搖了搖頭：「噢，所以你現在願意開口說話了？」

  「......」

  科拉克斯沉默了一會才接著開口：「我剛剛，失去意識了。」

  「是啊，是啊，你失去意識了，但是整個身體一直緊繃著，完全不像是被打到昏迷的人應有的放鬆狀態。」

  聖吉列斯微笑起來：「而且，你可不只是犯了一個錯誤。那位閣下消了氣後明明都開始向你解釋是什麼情況了，但你卻......嗯......」

  他停頓了一會，最終使用了一個相對來說比較委婉的說辭。

  「不管怎麼說，總之，我對你在語言的藝術上所展露出來的天賦非常好奇，你以前可沒表現出這一面。你是在亞空間裡鑽研此道了嗎？」

  「......你怎麼知道的？」科拉克斯有氣無力地問。

  「噢，那位閣下給我們所有人都來了個現場直播。」

  聖吉列斯笑眯眯地答道：「不得不說，兄弟，你的勇氣甚至讓魯斯都吃了一驚，但羅伯特卻有不同的見解。他認為你一定是亞空間裡待太久精神失常了，否則怎麼會幹出這種事呢？」

  「我——」科拉克斯張開嘴，想要爭辯，卻又停住了。

  他也不知道自己該說些什麼。

  良久，群鴉之主不乏自嘲地說道：「好吧，我當時的確有些精神失常。」

  大天使的表情變得嚴肅了一些，也改變了姿態。

  他雙手抱胸，冷冷地看著科拉克斯。

  「你完全失去了冷靜與自製，科拉克斯。你不聽勸說，也不聽解釋，明知自己做錯卻仍然一意孤行地攻擊他。而冷靜與自製以前曾經是你最自豪也最寶貴的品質，也是你一直以來能夠嘲諷科茲的底氣，但今天之後，我想，你不再具備這個資格了。」

  醫療艙內躺著的群鴉之主勉強睜開了眼睛。

  他沒有將恐虐在背後推波助瀾的事拿出來當擋箭牌，也沒有爭辯自己當時的確處於一個完全無法控制情緒的狀態。群鴉之主只是以一個微小的幅度艱難地點了點頭。

  「你是對的，兄弟。」科拉克斯低聲說道。「這件事......我會永遠記得。我或許可以化身陰影，在亞空間內持之以恆地追獵我們墮落的血親，又或是揮揮手便殺死一群惡魔......但歸根結底。」

  說到最後，他居然慶幸的笑了起來。

  「我仍是個凡人，這真是再好不過了。」

  聖吉列斯看了他一會，說道：「是的，這是一件好事。好好休息吧，兄弟。另外，伏爾甘托我告訴你，他很想給你一個擁抱，但也很想痛打你一頓。考慮到這兩件事不能同時進行，所以，在魯斯的建議下，他決定給你一個熱烈的擁抱。」

  科拉克斯的臉抽搐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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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洛嘉在沉默中醒來。

  他立刻意識到，自己被綁了起來，四周布滿龐然黑暗，就連他的眼睛亦不能穿透這濃重的黑。他當即感到有些驚慌失措，卻又在某個念頭後立刻冷靜了下來。

  這一定是那位新神給我的考驗。

  他樂觀而不失希望的想著。他希望那位新神不要因為他沒有完成血祭而失望，科拉克斯的確是逃走了沒錯，但那種傳送門技術絕對不屬於靈能者，洛嘉自信自己不會看錯。

  只要他通過這個考驗，證明自己的虔誠，他便能回到亞空間中開始謀劃血祭一事。他已經想好了，除去科拉克斯的性命以外，他還要收走一些愚民的性命，讓他們回歸真神的懷抱，不必再受苦、沉淪。

  多麼美好的計劃......而且，如果他做得好，說不定科拉克斯最後也能以新的形態重生，並站在他身側......他們可以著手開始推翻那個腐敗的帝國，並將其用信仰的火焰焚燒一新。

  正當他因自己的幻想而露出微笑之時，他面前的黑暗卻突兀地分開了——說的再準確一點，黑暗退去了。

  只因一個人的到來。

  黑暗畏懼他......？洛嘉心中閃過這個疑問，但很快就消逝了，因為他已經看清了這個人的臉，於是，他便陷入了更大的震驚之中。

  「你——」

  「——噤聲！」那個人厲聲喝道。「你還不被允許說話。」

  洛嘉感到一陣強烈的荒謬從心中升起，他瞪大眼睛，好讓自己看清此人身上的每個細節。在發現那人的身上並沒有那些經文後，他竟然露出了一個安心的笑容。

  「你不是我。」他喃喃自語道。「原來只是個幻象......這便是您給我的考驗嗎，神？好吧，我接受！」

  「神？！」

  那個人瞪視著他，其目光之兇狠幾乎令洛嘉失語，而他聲音中所蘊含著的強烈信念則讓洛嘉的臉陡然漲得通紅：「不，你應該稱呼祂為謊言與騙子！」

  洛嘉立即咆哮出聲：「住嘴，你這虛妄的幻象！哪怕你是真神之力塑造出來的幻影，我也絕不容許你對祂如此詆毀！」

  那個人笑了起來。

  笑聲輕蔑而冷淡，與『笑』這個詞本身的含義截然相反。

  當笑聲停息後，他平靜地反駁：「你真的以為我是個幻象麼？哪怕到了這一步，你也選擇性地忘卻部分真相，並執意相信那些你願意相信的東西......很好，很符合我對一個愚昧的狂信徒的想像。」

  洛嘉不屑地一笑，心智沒有絲毫動搖。

  「真神的力量果然偉大，竟然能塑造出一個可悲的無信者來，而且還用著我的面貌。」洛嘉大聲地呼喊起來。「神啊，若是您覺得這便能令我的信仰有所動搖的話，那您就大錯特錯了！我——洛嘉·奧瑞利安永不背棄對您的信仰！」

  「你稱他為神，口口聲聲地說自己信仰他，而你卻連他的名字都不知曉。」

  「若是真神願意，祂自然會告知於我祂的名諱。」洛嘉強調道。「而你，無信者，你最好對祂尊重一些，他是稱呼凡人的，而非對神祇之代詞。」

  「你的言語中錯誤百出，但我只會糾正出其中最重要的一條。」

  那個人的聲音依舊平靜。

  「我並非無信，我只是不信仰所謂的神明，我信仰真理與科學。我為我的理想鞠躬盡瘁，而非為了一個虛假的偶像。我所信仰的乃是一條艱難的路，但是，人類終將通過自己的雙手取得那最終的勝利......我們是人類，絕非騙子的奴隸。」

  騙子——又是這個稱呼？！

  他怎敢如此？！

  「你這個可恥的東西！你的生命，乃至你虛假的思考都是源於真神之力，你能站在這裡與我講話，本就是仰仗著神的光輝！」

  洛嘉怒吼著，不停地掙扎著，綁著他的鐵鏈上已經亮起了危險的淡藍色螢光，而他絲毫沒有察覺這一點，依舊狀若癲狂地吼叫著，面目猙獰。

  「你怎敢詆毀你的造物主？！你必將於火獄中受苦，而我則會在岸上看著你被焚燒！到了那時，你便會為今天的褻瀆感到深深的悔恨！但那也無濟於事，因為你自己選擇了一條可恥的路！」

  那個人平靜地望著他，湛藍的雙眼中空無一物。他搖搖頭，輕聲說道：「可恥？讓人們吃飽穿暖、不被無知與狂熱所傷，不被謊言所奴役......這在你看來是一條可恥的路嗎？」

  他笑了。

  隨後一拳打在洛嘉臉上，這拳重到不可思議，令洛嘉為之眩暈，待他回過神來時，他發現自己已經滿嘴是血了。

  「可恥？」那個人又重複了一遍他的話，這次，有種壓抑的怒氣在其中醞釀。

  又是一拳，精準地命中了洛嘉的鼻樑。他感到劇烈的疼痛和想要哭泣的生理反應，這令洛嘉感到不可思議——我怎會還擁有這脆弱的生理結構？

  但是，他沒能保持完整的思考邏輯，暴風驟雨般的擊打連綿不絕地轟擊在他身上。與此同時，洛嘉聽見那個人重複的聲音，在不間斷的擊打中，他的聲音逐漸變得和咆哮無異。

  「可恥？」

  一拳命中小腹，洛嘉痛苦地嘔出一口鮮血。

  「可恥？」

  又是一拳，打在他的左臉臉頰，三顆牙齒掉出，麻木的疼痛讓洛嘉忍不住發出了一聲低沉的痛叫。

  「可恥？！」

  咆哮聲有如雷鳴般在黑暗中響起，最後一拳打在了洛嘉的下巴上，令他陷入了短時間的昏厥。鮮血滴落地面，過了一會，大懷言者虛弱地抬起了頭。

  「血肉之苦痛於我而言不過只是考驗的一部分。」他堅定地說，嗓音清晰。「你無法令我屈服，無信者，唯有信仰能令我下跪。」

  「這不是一場考驗，我也從未想過讓你下跪。」

  那個人平靜地說：「這裡也沒有你的真神，睜大眼睛好好看看吧，這裡只有我和你。洛嘉·奧瑞利安與洛嘉·奧瑞利安，但我與你不同。」

  「我從未對任何神明卑躬屈膝，我從未用謊言去奴役任何人，我沒有將無辜之人的性命視作祭品，亦沒有令我的軍團墮落成為一群軟弱而可悲的瘋人。」

  洛嘉喘著氣，並不說話，他想回答，可他太痛了——那個人的拳頭簡直就像是燃燒的火焰，疼痛蔓延至骨髓深處，與之一同而來的還有些別的東西，一些他忽視的、不願相信的東西。

  殺了人以後，屍體如果不綁在重物上就扔下水，他們是遲早會浮起來的。而現在，幾具浮腫的屍體正在快速占據洛嘉的視野。

  「看來你意識到了，很好。」那個人冰冷地笑了。「你終於發現了事情的真相，是的，這裡不是你所熟知的地方。」

  而且，不僅如此。

  洛嘉驚恐地瞪大雙眼，他終於明白為何此人的拳頭會令他感到如此的疼痛了，也終於明白為何從始至終他都無法掙脫這鐵鏈了——神明的賜福從他身上消失了！

  他的升格......他信仰的證明......被人硬生生奪走了！

  「不——！」洛嘉悽然地號叫起來，有如泣血。「還給我！」

  「還給你什麼？還給你無知的信仰與狂熱的愚蠢嗎？還給你作惡的力量好讓你繼續去用花言巧語蠱惑無辜之人嗎？不。就像我說的那樣，這裡只有你和我。」

  那個人抬起手，指了指洛嘉：「......洛嘉·奧瑞利安。」

  他收回手，指向自己：「......和洛嘉·奧瑞利安。」

  「而現在，是你面見真相之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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