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四,開庭日。
天氣晴朗,陽光明媚。
今天可是一個好日子。
市法院,辯方準備室內。
「目前的情況就是如此了,咱們可以準備上庭了。」
張偉在準備室內,和當事人楊春媛叮囑了幾句後,就示意大家可以上法庭了。
楊春媛自然是沒有意見。
準備室內的墨玉珠也點了點頭,隨後跟著張偉,一臉激動的走出準備室。
刑事庭內。
墨居仁早已經趕到了,此刻他就坐在聽證席第一排,最靠近辯方的位置上。
顯然,他今天也要來庭審現場看一看,準備目睹這案子結束。
同樣的,他心裡頭其實擔心著自己的家人,包括楊春媛。
隨著張偉帶著楊春媛和墨玉珠走進法庭,墨居仁直接站起身,和張偉點頭示意,隨後又朝著楊春媛大有深意的看了一眼。
夫妻二人難得了對視了雙方,但隨後卻各自移開目光。
張偉三人在辯方席坐下,而隔壁的控方席上,鄭奮勇已經入座。
過了幾分鐘之後,布拉克帶著原訴人李某也來了。
「鄭高檢,今天咱們是不是要打敗張偉了?」
剛一坐下,布拉克就非常的興奮。
因為照理來說,今天就是最後一場聆訊了。
控辯雙方,已經把能出庭的證人都傳喚了個遍。
現在就只剩下辯方的被告了。
楊春媛如果上庭,會率先發言,隨後就是鄭高檢的交叉質詢。
在布拉克的理解中,只需要鄭高檢隨意發揮,抓到楊春媛的破綻,那麼勝利在望。
而鄭高檢作為南部地檢總署的高檢,絕對是有這個實力的。
布拉克已經可以想像,在張偉讓楊春媛上庭自證後,被告在鄭高檢的交叉質詢下,啞口無言,甚至當庭落淚的場景了。
只要按照這個流程走,這一把不是妥妥的穩了嗎!
但一旁的鄭奮勇,好似察覺到了布拉克的想法,看到對方自信滿滿的眼神,內心卻直搖頭。
他總感覺,昨日張偉傳喚章天龍秘書的舉動,會給今天的庭審帶來意想不到的變化。
當然,這也是他的猜測,他的直覺。
他也想像不出,一個市議會的秘書,能夠對本案造成什麼樣的影響。
難道說,張偉無計可施了,所以想著拉章天龍下水,逼迫市法院撤案?
鄭奮勇雖然經驗豐富,但也猜不到張偉的葫蘆里到底賣得什麼藥。
他惟一能猜到的,也就只有撤案這麼一個結果。
想撤案,做夢!
但鄭奮勇心裡頭,那是一點也不慌。
他身經百戰,當了快30年的檢察官,歷經大小案件無數,怎麼可能被張偉這麼一個小年輕得逞?
「我倒要看看,你今天能怎麼辦!」
鄭奮勇如此想著,臉色立馬嚴肅起來,連和身邊的布拉克打招呼的心思都沒有了。
隨著時間臨近,開庭的時間終於要到來。
「全體起立!」
就在庭衛的宣布下,劉法官快步走入法庭。
他剛坐下審判席,目光立馬掃視全場。
張偉,鄭奮勇等人,全都到場了。
劉法官確認陪審團也沒有人缺席後,就敲錘宣布:
「本庭宣布,南部地檢總署對楊春媛女士的公訴案,現在開始第三次正式聆訊……」
宣布之後,劉法官看向了張偉。
張偉整理了一下衣領,起身宣布:「劉法官,還有法庭上的各位,我方傳喚被告楊春媛女士上庭自證!」
全場所有人聽到這個證人之後,全都沒有絲毫意外,並且流露出一絲瞭然
被告要上庭自證了,這說明什麼,說明案子終於要結束了啊。
全場所有人看向證人席,楊春媛已經坐下。
張偉也起身,來到證人席前。
「你好,楊法醫。」
「你好,張律師。」
二人算是打過招呼。
「楊法醫,我知道這幾天,你承受了很大的壓力,不過你放心,你如果有什麼冤屈,可以全都說出來,我和劉法官會為你做主的!」
審判席上,劉法官眼睛突然睜大。
你張偉做主就行了啊,牽扯到我幹什麼呀,我小劉可不頂事兒。
「那個,我最近其實挺好的,就當是放假了。」
「嗯,看得出來!」
張偉看著楊春媛強顏歡笑的表情,也敷衍的笑了笑。
「那麼,讓我們說回正題吧,楊女士,悲痛的事情就讓它過去。」
張偉重新找回話題,提問道:「本案最關鍵的一點,其實是20年前,你作為法醫鑑證科的技術人員,對當時包括董娟在內的8名被害人進行屍檢工作!」
「在前面7位的屍體上,你沒有發現任何的線索,但卻突然在董娟的屍體上,準確來說是喉嚨內部發現了一根來自於嫌疑人李某的*毛,是不是這樣?」
「是的!」楊春媛點了點頭。
「正是這根*毛,讓你提取到了嫌疑人李某的DNA,而此物出現的地方,也代表著第八位死者董娟,在生前有極大可能遭受了嫌疑人李某的侵犯,可以說正是這麼一根男人身上都有的*毛,成就了你東方都第一法醫的名聲,是不是如此?」
「算是吧……」
楊春媛雖然點頭,但總感覺張偉的話有些怪怪的。
什麼叫我的成就,都是來自一根*毛啊?
雖然這是事實,但聽著總感覺不對勁。
「事實上,也正是這一根*毛,才引出了現在的案子!」
張偉說到此,看向陪審團,強調道:「但我已經證明了一點,那就是有人篡改了證據,那個人就是老曹,也就是楊法醫的同時曹法醫!」
「他在本案被控方審理之前,依靠著非常規的手段進入檔案室,並且篡改了這根*毛上的證據,在證物上撒了一些花粉,干擾了證物的DNA序列,從而影響證物作為證據的準確性!」
「也正是他的從中作梗,讓我的當事人楊法醫,承受了這樣的不白之冤,如果沒有老曹的這一手,我當事人甚至都不會出現在法庭上!」
張偉的強調,是讓陪審團不少人點了點頭。
好像確實是這麼個道理。
反正那根*毛上沾染了花粉,影響了DNA比對結果,這是不爭的事實。
這一點,周二庭審中,作為專家證人的丁法醫已經證明過了。
只是,這篡改證物的人,真的是老曹嗎?
這件事,目前還沒有定性呢吧?
「反對,傳聞證據!」
「辯方在利用假設,誤導陪審團!」
果不其然,鄭奮勇坐不住了,直接起身打斷。
「反對有效!」劉法官也自然要做出決斷。
起碼不能讓張偉在法庭上單方面的說相聲。
他惡狠狠的瞪了張偉一眼,但張偉笑容不變,對這一番警告,那就當做是沒看到。
小劉嘛,年輕氣盛,可以理解。
他張偉不是那麼愛和年輕人計較的人!
如果劉法官知道張偉所想,知道自己在張偉眼中被劃歸到「年輕人」一列,估計都要吐血了吧。
「楊法醫,你最近一段時間,一定飽受煎熬吧?不知道你可否和我們分享一下,你的心路歷程?」
「我要是否認,豈不是說我太虛偽了?」
楊春媛苦笑一聲,坦白道:「最近一段時間,可以說是我人生中的低估了。」
「我曾經將我的人生都奉獻給了工作,最後我卻發現,我在工作上得到了很多,但人生卻失去了更多。」
「我的女兒,我的丈夫,我和他們的關係變得非常差,我為了工作,我一年都見不到我丈夫幾次面,我和他坐下來一起吃飯的次數,更是一次都沒有。」
「事實上,如果我女兒沒有選擇當法醫,那我和我女兒見面的次數,可能會比和我丈夫見面的次數更加少。」
「我發現了,就算你全身心的投入工作,最後得到的也都是一些徒有其表的東西,東方都第一法醫,又能有什麼用呢?」
「我承認,我一開始獲得這個稱號時,確實沾沾自喜。我被選為第一法醫辦公室的負責人時,也確實意氣風發,準備大幹一番,可我發現無論我如何努力,犯罪終究是犯罪,而我們法醫鑑證人員,能做的不是阻止犯罪發生,而是在犯罪發生之後,進行偵緝的輔助工作。」
「我很高興能夠幫助到受害者的家屬,幫他們找到兇手,但我其實更希望,大家在一時衝動時,能夠稍微想一想後果,能夠避免一些悲劇的發生。」
「真的,相比於工作忙碌,我更希望自己能夠天天放假,天天早點下班回家,因為這就代表著,我們法醫辦公室當天沒有送來屍體,沒有需要我們檢驗的地方。」
「可惜,我在第一法醫辦公室工作了二十多年,結果我發現這就是奢望。調查科每天都有新的屍體送過來,而且他們天天催你快點發報告,可屍體的死狀千奇百怪,每一個都讓我們感覺棘手。」
楊春媛說到此,嘆了一口氣:「正因為如此,我每天幾乎都是12點之後下班,甚至有時候為了趕工作進度,不得不住在實驗室里,天天和屍體睡在一塊兒。」
「正因為如此,我忽略了家庭,忽略了女兒,忽略了我的丈夫。」
「我認為這個案子,其實讓我認清了很多,我認為最重要的一件事,那就是我不能將工作視為全部,那樣我就會丟掉我人生中真正重要的東西!」
說到此,楊春媛看向了聽證席上的墨居仁,又看向了辯方席上的墨玉珠。
他們,才是自己人生的全部!
啪啪啪!
法庭上,突然響起了掌聲。
張偉忍不住連連點頭讚許,甚至鼓起掌來。
「咳咳!」
劉法官趕忙提醒了一句,掌聲這才平息。
「楊法醫,你的發言實在是太棒了,我想我和陪審團的各位,都已經聽出了你的不容易!」
陪審團不少人,也都配合著點了點頭。
是啊,這女人真的不容易,我們都有些同情你了。
「楊法醫,我想請問一句,如果有一次重來的機會,你會放棄成為第一法醫嗎?」
聽到張偉的問題,全場寂靜,所有人都看向楊春媛。
後者深吸了一口氣,隨後搖頭苦笑:「不,我不會放棄!」
「哦,為什麼呢,你明明說第一法醫的稱號,對你的人生就是一份枷鎖,你為什麼不選擇放棄呢?」
「因為這更是一份職責!」
楊春媛語氣堅定,面露嚴肅:「正是因為我們始終堅守在第一線,才能夠幫助到受害者,幫助到受害者的家屬,將兇手繩之以法!」
「如果沒有我們提供的決定性證據,調查科怎麼可能抓到兇手,地檢署怎麼可能起訴兇手,將其送入監獄中。」
「正是因為我們的工作職責,讓我們全力以赴,才能夠給受害者家屬們一個交代!」
「我們全天24小時待命,終日與屍體為伍,為的是什麼,為的就是給受害者家屬們一個公道,為的就是讓受害人能夠瞑目,為的就是審判真正的兇手!」
「正因為如此,我不會放棄這一份重擔,不會放棄這一份職責。」
楊春媛說著,沖聽證席前排的墨居仁說道:「老墨,我很抱歉,我因為工作忽視了家庭,但我也希望你理解,這一份重擔我一定要扛下來!」
墨居仁點頭,他的眼中只有理解和感動,甚至眼角泛起了淚光。
沒想到啊。
他們夫妻快十多年沒有坐下來說過話了,結果在今天的庭審中,他們二人居然能夠面對面推心置腹。
這實在是,太不容易了。
夫妻二人的深情對視,也讓陪審團和聽證席出現了不少感動。
在家庭與職責之中,楊春媛選擇了職責,選擇了抗下肩膀上的重擔。
可以說,她犧牲了很多。
但她的犧牲,是對受害者家屬的交代,是對東方都刑罰體系的交代。
這一份犧牲,陪審團也終於都看在了眼裡。
他們推心置腹,把自己代入一下就會發現,這一份犧牲,還真不是一般人能夠承受的。
如果換做是我們,我們希望自己天天熬夜加班,天天和屍體為伍,一年見不到幾次家人嗎?
顯然是不能夠啊!
我們要是攤上這麼一份工作,那還不如早點拍屁股走人呢。
全場超過九成的人,好似都理解了楊春媛的辛苦。
法庭的風向,開始偏向了辯方。
「哦,居然是同情牌啊。」
控方席上,鄭奮勇看到這一幕,也稍顯意外。
但他也不得不承認,與其甩出一些證據來,打同情牌也不失為一招好套路。
沒看到現在,陪審團大部分人都頗為感動嗎?
不過感情牌有優點,但也有缺點。
而一旦缺點暴露,就可能遭受致命的翻車!
「劉法官,針對我當事人,我已經沒有要提問的了!」
法庭上,張偉結束了提問。
他走下法庭,將「舞台」讓了出來。
「嗯,那麼控方準備交叉質詢吧!」
隨著劉法官提醒,鄭奮勇起身,一步步走向證人席。
整個法庭又緊張了起來。
聽證席上的墨居仁,辯方席上的墨玉珠,全都緊張的雙手十指緊扣,開始在心中祈禱。
「楊法醫,剛才你說了犧牲對不對?」
鄭奮勇走到證人席前,問道:「你說自己為了工作,犧牲了家庭,失去了陪伴家人的時間?」
「是的。」楊春媛點頭。
「那我能多嘴問一句,你單位強制加班嗎?」
「這個……加班倒是不強制……」
「那豈不是說,你要真想不加班的話,完全可以不用加班。」
「可工作還要做,調查科那邊又催的急。」
「那就多招一點人啊,第一法醫實驗室應該不至於差那麼點錢吧?」
鄭奮勇攤了攤手,臉色古怪:「楊法醫,你之前一直說自己的職責重要,那我能問一句,第一法醫辦公室的待遇問題嗎?」
「反對,和本案無關提問!」
就在此時,張偉突然起身反對。
「劉法官,是張律師他們率先拿職責和義務做文章的,那我問一句工作和待遇問題,應該也無可厚非吧?」
鄭奮勇好似早有預料,將準備好的說辭搬了出來。
「嗯,反對無效!」
劉法官權衡利弊之下,做出決斷。
張偉無奈,只能坐下。
「楊法醫,請你告訴我,你們第一法醫辦公室的待遇問題?」
「我們第一法醫辦公室,鑑證人員的工資差不多是萬把塊吧,每個月還有一些獎金和補貼,如果單月協助的案件數量很多,還會有額外的加班補助……」
聽到楊春媛所說,鄭奮勇卻冷笑一聲,「楊法醫,你說的萬把塊可是偷換概念啊,還有獎金和補貼,怎麼在你嘴裡變成了小頭呢?」
鄭奮勇說著,走回自己的席位上,從公文包中取出一份文件。
「這份文件是第一法醫辦公室最近一個季度的薪資表,事實上你們辦公室的鑑證人員,每個月光是稅前薪資就超過1萬,如果加上補貼和獎金,甚至超過了2萬,再算上薪資表中的一項大頭,也就是加班補助,薪資更是能直逼3萬!」
「楊法醫,我剛才問你,為什麼工作這麼忙,不招一點新人呢。但等我看到了這份表格之後,我突然理解了。」
鄭奮勇將表格拿在手中甩了甩,隨後冷笑:「如果你們辦公室空閒了下來,是不是就沒有這麼多加班補貼了,就沒有這麼多獎金和補助了?」
「歸根到底,你們所謂的辛苦,其實都是為了拿補助啊,每個月好幾萬的收入,天天坐在辦公室,我都想要應聘你們辦公室了。」
這句話雖然是調侃,但卻讓全場所有人都高興不起來。
他們是萬萬沒想到,這第一法醫辦公室的待遇,居然這麼好!
「哦吼,完蛋!」
同樣的,察覺到控方的手段後,張偉也大感不妙。
他萬萬沒想到,為了對付自己的套路,鄭奮勇居然準備了這麼一招!
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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