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降臨，繁星如豆。
一天的勞作操練結束，用過晚飯，很快歌聲響起，書聲瑯瑯，夜晚的小村子，一樣生機勃勃，比之白日不遜。
晚飯結束，道過晚安，永嘉帶著長樂回家，身后跟著鴛兒鴦兒，一個抱著西瓜，一個拎著竹籃。
竹籃里甜瓜，番茄，黃瓜，數量不多，卻都是日暮時分新采摘的蔬果，有香味溢出，表面還掛著清洗時留下的水珠。
等回到屋里，鴛兒鴦兒便開始燒熱水，開始給主子準備沐浴用的熱湯。
永嘉拿了條黃瓜，耐心的切成薄片，而后放進盛有新鮮羊奶的玉碗中。
長樂把書放好，想想，也沒急著翻閱，而是坐在一旁，拖著腮安靜的看著。
室內光線很足，照映著姑姑的側臉，輪廓分明，連長長的眼睫毛都看得見。
她發現姑姑變了。
變得安靜，美麗，從容，跟從前判若兩人。
可單從外表，又看不出什么。
不多久，熱水便進來了，兌溫，不加羊奶，卻是倒了半瓶紅酒，而后撒上花瓣，一時間，水汽氤氳，也是極香。
“行了，忙你們的去吧，順便把這黃瓜片拿點，自己貼，別還沒開始就黃臉了。”
時至今日，永嘉已經漸漸學會，也習慣了不什么都讓人伺候。
對于一直伺候，將來也注定要跟著陪嫁被收入房中的鴛鴦姐妹，她也很愛護。
鴛兒鴦兒也懂，紅著臉謝過，很快便喜滋滋端了些鮮奶黃瓜片去了，而后永嘉關上門，寬衣解帶，一時間膚如凝脂，活色生香。
忽然又側臉看向長樂，美目含嗔道：“看什么看，要我給你脫不？”
長樂吐吐舌頭，趕忙自己動手，又笑：“姑姑皮膚真好，摸著肯定很舒服。”
“是嗎？”永嘉壞笑：“姑姑覺得你也不錯啊，來，讓姑姑摸摸。”
“啊——”
“……”
就這么鬧起來了，很快便泡在浴桶中。
先洗頭。
相互洗。
后搓澡。
相互搓。
完事，永嘉展臂端了鮮奶黃瓜皮，一片一片認真的給長樂貼在臉上，緊跟著自己也貼了一臉。
而后便一人一側，背靠著浴桶仰著臉閉目養神。
很安靜。
室外的蟬鳴蛙聲伴著歌聲書聲傳來，非但不顯喧囂燥熱，反而倍添寧謐，讓人心中覺得清涼舒適。
某一刻，長樂忽然又笑出聲來：“姑姑你可真會，這么好的東西，居然拿來貼臉。”
永嘉啐道：“那有本事你別貼啊，你要早說，我才不給你貼！”
“所以我不早說啊，我才沒那么笨，別以為就姑姑你要臉，我也要的。”長樂呵呵笑。
永嘉笑罵：“去，什么叫要臉，會不會說話的，我問你，打算什么時候走？”
“為什么這么問呢，姑姑你是嫌我礙事了嗎？”長樂果斷便換了張臉，幽怨道。
永嘉也沒客氣，若無其事道：“礙不礙事你自己心里沒點數么？還是說你覺得姑姑想干點什么你攔得住？”
“……”
扎心了！
這姑姑，塑料的吧，不然怎么就一點不懂得讓著人呢？
心里想著，永嘉氣鼓鼓的。
沒多久又笑起來：“明天吧，出來這么久，回去還不知道要受什么責罰呢！”
“該，讓你有了郎君忘了爹娘，要換了我是你爹，一定關你禁閉，最少三個月！”永嘉幸災樂禍。
長樂也不在意，哼哼道：“我覺得不會，我爹才沒那么狠心，更何況，我可是給他帶了不少好東西的。”
“所以，你還真打算把唐史拿給你爹啊？”永嘉便問。
長樂點頭：“拿啊，不過我得先看看。”說完又笑起來：“倒是姑姑你，你就沒想過看看？那可是唐史，里面可能有你的記載哦！”
“我的記載？”
“記載什么，永嘉公主，下嫁竇奉節？還是子奉節，尚永嘉公主？”
永嘉很平靜，內心毫無波瀾。
原因很簡單，她讀過史書，而歷朝歷代的史書，對于公主的記載十分有限。
簡而言之，史書上，公主能被一筆帶過，已是難得。
很多公主，可能來了一趟，卻在史書上連名字都沒留下，與百姓眾生無異。
而即便是多有幾筆，也往往是妻憑夫貴，母憑子貴。
換句話說，要么丈夫厲害，當了很大的官，要么兒子很強，光耀門楣，否則頂多一筆帶過。
也因此，她其實沒想過要窺視自己的命運。
長樂一想也對，公主呢，且不說姑姑這種非嫡非長的，便是她身為嫡長女，怕也留不下多少筆墨。
因為歷史重點記載的本就不是女人，哪怕貴為皇后公主也不行。
不過還是笑著說道：“那也很好了啊，總歸來說是留了個名，不像這世間蕓蕓眾生，明明來了，卻好似根本沒來過一般，找不到絲毫來過的痕跡。”
說完又忍俊不禁道：“可惜這歷史終究還是被改變了，若干年后，姑姑的命運，我的命運，乃至整個大唐的國運，都會跟這史書記載的大為不同。
然后，陳大哥也會青史留名，沒準還能列個傳。”
這話一說，頓時永嘉也樂了。
盡管還沒看過史料，但她知道，很多東西已經被改變了，其中就有她和長樂的命運。
不用看她也知道，原本她是會嫁給竇奉節的，而長樂，會嫁給長孫沖。
甚至就連長孫皇后，若無意外，也沒幾年好活。
而列傳，那可不是什么人都有資格的。
《史記》，史家之絕唱，無韻之離騷，開紀傳體通史之先河，其中分本紀、世家、列傳、書、表，五類。
其中本紀記帝王，世家述諸侯，列傳敘人臣。
人臣非人臣。
不是每一個臣子都有資格列傳名留青史的。
《老子韓非列傳》！
《孫子吳起列傳》！
《蘇秦列傳》！
《白起王翦列傳》！
這些才是真正的人臣，這些人才夠資格列傳！
從這個層面上說，要是能讓后世史家專門列傳，也是一種莫大的榮耀呢！
《陳子列傳》！
《枟陽公列傳》！
再厲害一點，跟項羽一樣，來個《陳遠本紀》，那可就牛大發了。
不枉來這人世走一遭。
而屆時，妻憑夫貴，或許關于她的描述，就不再是簡單的一句永嘉公主，下嫁誰誰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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