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家人帶著已經準備好的卷宗,去找楊路丞了。
這萬象樓里,似乎也變的安靜了下來。
該吃的,該喝的,也都已經差不多結束了。
哪怕是玩女人的那些東廠番役們,也都是已經陸續地睡下了。
整個萬象樓都是陷入了一種莫名地死寂之中。
陸行舟站在窗戶前。
左手的手肘搭在窗棱上,身子微微彎曲著,將整個上半身的力量壓在胳膊肘上,看著外面的夜色。
右手裡端著一杯茶。
一縷風從濃重的黑暗裡面吹了過來,帶著清涼,還有讓人覺的有些舒服的通透。
吹的陸行舟的那滿頭白髮都隨之飛舞了起來。
他輕輕的抿了一口茶。
然後,這臉龐上露出了淡淡的笑容。
這笑容裡面帶著輕鬆,以及放鬆,還有如釋重負。
經過了這一段時間的忙碌,終於是將江州城的事情給解決了。
鄭有倫被解決掉了。
鄭家也全部都是被解決掉了。
如今,鄭家的那些產業,那些生意,也都是有人準備接手了。
以盛家的誠意還有楊路丞的手段,估計十天半月之內,就能夠讓一切都真正的安穩下來。
所以,完全不需要擔心了。
至於巴爾思,還有他留在這裡的那些探子,也都是已經被清理乾淨了。
江州城算是真正的沒有了威脅。
外面的巴爾思部落,現在也已經是被達爾塔部落給打的七零八碎了。
短時間以內,他們也是不可能再對江州城有威脅了。
他們接下來的目的,應該是先從達爾塔部落的追殺和威脅之下,活下來。
江州城從內到外,基本上都是已經安全了。
也和平了。
「再多休息兩日吧。」
陸行舟的視線里,是那些無盡的黯淡。
黯淡裡面,是平靜的空無一人的街道,還有那層次起伏的樓宇。
陸行舟沒有看身後的汪亭,但是這句話卻是真真正正的對汪亭說的。
陸行舟說的休息兩日,不是說的那些番役。
番役們雖然經歷了殺戮,但是,也僅僅是這兩日的時間。
之前,還有這之後,都是在享樂。
並沒有什麼太疲憊的事情。
但這一段時間的密諜司,卻不一樣。
他們潛伏在暗處,為了在最短的時間內完成這些任務,幾乎是不眠不休的在和巴爾思的人,以及鄭家的人在明爭暗鬥。
他們是真的需要休息了。
但是,這些密諜司的人,又是不能夠擺到檯面上來的。
只能在暗地裡。
所以他們也不能夠進入萬象樓享受。
陸行舟扭頭看了汪亭一眼,笑著道,
「該給的銀子,不能省著,都是給咱家拼命的人,該給的東西,都得給足夠了。」
「小的明白。」
汪亭微微的拱了拱手,道,
「多謝督主。」
說這句話的時候,汪亭的語氣似乎非常的平靜,但是,他的眼中卻也是有著一絲感激的。
陸行舟這麼說,是真的認可汪亭,認可了密諜司的付出了。
「你也可以休息休息。」
陸行舟看了一眼汪亭,道,
「咱家知道,這些年你也很辛苦。」
汪亭為陸行舟做了多少事情,陸行舟心裡也是知道的。
他一直對汪亭很限制,也很壓制。
因為他一直對汪亭有所防備。
甚至是有所提防。
但經歷了這麼多的事情之後,陸行舟驀然回首,突然發現,自己最信任的雨小田,已經走了,慢慢扶植起來的宋高,也消失了。
竟然只有防備著的汪亭還留在身邊。
而這麼多年過去,陸行舟時常對汪亭進行窺心術的探查,並沒有發現汪亭有任何的背叛的跡象,甚至也沒有任何的別的想法。
這個汪亭,才是那個最忠心的人。
即便是陳慷,也有一些自己的心思。
唯獨這汪亭,完全沒有。
就是真真正正的為自己做事。
所以,陸行舟是真的想要後者休息一下,他心中有些愧疚。
「多謝督主。」
汪亭聽到了陸行舟最後一句話裡面的那些語氣,那些感情,還有陸行舟臉上表現出來的那些神色氣態,心裡似乎也是明白了什麼。
他眼睛有些微微的泛紅。
「奴才不累。」
汪亭低聲說道。
但是,他又怎麼可能真的不累呢。
他其實,確實是非常的累的。
這些年他幾乎是瘋狂的努力,瘋狂的付出自己的一切,就是想要得到陸行舟的真正的認可。
其實,剛開始的時候,汪亭也沒有把陸行舟真正的當作自己的真正的主子的。
從最開始的時候,汪亭一直是將陸行舟當作一個飛黃騰達的路子。
他就是為了飛黃騰達,才一直盡心盡力的伺候著。
一直盡心盡力的為陸行舟做事。
當然,也有忌憚陸行舟的想法。
但是,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陸行舟的影子,已經是深深的雕刻在了他的心裏面。
雕刻在了他的靈魂深處。
徹底的變成了他的主子。
而他自從是有了這種想法之後,他也是一直在更加盡心,更加努力的尋找陸行舟的認可。
但一直以來,陸行舟對他的這種認可,似乎都十分的奢侈。
而就在汪亭都快要放棄的時候。
他終於聽到了陸行舟的這句話。
他心裡,第一次有了感動。
「休息兩日。」
陸行舟又是補充了一句,
「你先帶著人回長安,在長安等咱家。」
「咱家要去一趟玄機閣。」
陸行舟還想要再把自己的剩下的那三柄袖裡刀製作出來。
只能夠找玄機閣還有馮謙益去做。
但是,只有這一件事情的話,陸行舟不想帶著整個東廠的隊伍來回奔波。
他一個人過去足以。
反正,以他現在的這實力,整個大魏朝的江湖之上,也不一定有誰能夠威脅到他的生死。
「奴才明白。」
「奴才會幫督主安排好一切。」
汪亭深深的吸了一口氣,拱手說道。
然後汪亭便是退出了這屋子。
走出屋子,又是順著樓梯走下了萬象樓的三樓,然後經過了二樓,來到了一樓的大廳里。
他穿過了這空蕩蕩的無人的大廳。
然後來到了這夜色籠罩的街道之上。
涼風吹在了身上。
汪亭深深的吸了一口氣,然後,捂住了臉龐。
……
第二天清晨。
當一縷陽光帶著淡淡的明亮和溫暖,慢慢的從這天際上升騰起來,然後落在這整個江州城的時候,整個江州城,也是從昨夜的那種安靜和平淡之中,甦醒了過來。
街道上,出現了一個個的行人。
有的人急急忙忙的將自己的攤位擺放好,然後又是將熱氣騰騰的包子搬出來。
大聲叫嚷著,準備開賣。
有的人,將自己的扁擔挑到了規定的腳落裡面,然後迅速的把攤位支撐起來。
並且開始生活,熱氣騰騰的水霧,迅速的升騰了起來。
他們或者是開始炸油條,又或者是開始煮麵等等。
總之,到處都是一副熱鬧的清晨之情形。
雖然,這情形和往日並沒有什麼區別。
但是,人們的臉上卻都是洋溢出了一絲歡快。
因為所有的人都知道。
就在昨天。
江州城裡壓在所有人頭頂上的那一座大山,那個離天三尺三的鄭府大山,已經被人給平掉了。
鄭有倫死了。
鄭家人全部都是被殺光了。
整個鄭家都完全被夷為了平地。
那些壓在人們頭頂的禍害們,不見了。
所以,人們心裡都放鬆了下來。
雖然還是過著和以前一樣的日子,雖然還是在一點一點的掙錢,過著自己的日子,但是人們的心情不一樣了。
人們開始有了自己的期望。
因為沒有了那一片籠罩在了頭頂的烏雲,人們也敢於有自己的希望了。
當希望降臨的時候。
人們才真正的有了那種生活的感覺。
「老先生,來一碗豆漿,再來三根油條。」
這是一個很普通的攤位。
位置也不是特別的在繁華地帶。
只不過是在著城郊的一處城牆根下。
這個攤位的主人,也是一個很普通的老人,佝僂著身子,臉上布滿了皺紋,身上的衣服很是破舊,到處都打著補丁。
老人的頭髮花白。
眼睛裡是一種看透了人世間的睿智和深邃。
他正在慢慢的將油條放進油鍋里,然後小心的用一雙很長很長的筷子翻轉著。
隨著慢慢的油炸,油條逐漸變的金黃。
也就是大概一小會兒的功夫。
油條已經完全炸好。
然後,老者將油條放在了旁邊的一個小桌子上。
桌子旁邊坐著的,是一個穿著青衣的年輕男子。
他的臉龐非常的俊朗。
是稜角分明的那種俊朗。
而且有種白皙。
似乎都是反射著陽光。
更讓人覺得奇怪的是,這男子的頭髮,竟然也都是銀白色的。
和普通人看起來十分的不同。
老者看了一眼,就知道這不是普通人,笑著將油條又是往前推了推。
「您請慢用。」
「多謝。」
陸行舟笑著點了點頭,然後用筷子將油條夾了起來,並放在了這嘴邊。
咬了一口。
油條還有些發燙,但是放在嘴裡卻是十分的好吃。
「老先生,這生意還好做?」
陸行舟抿了一口豆漿,香甜可口,潤化無比,他笑了笑,看向了這位老者。
攤位上的人其實並不多。
只有零星的四五個。
但這個時候還早,連日頭都沒有完全升騰起來。
所以,也不好根據這個時候的客人數量,判斷這一整天的收成。
陸行舟所以好奇,有此一問。
「好做。」
老先生微微的笑了笑,然後又是在油鍋了放上了幾根油條,然後笑著道,
「說起來,還得感謝那位公公。」
「以前啊,咱們這江州城裡,所有地方做買賣的人,都得給鄭家上一份買賣稅。」
「就說我這油條,賣一根油條,就得有三分之一的錢,上繳給鄭家,如果不給的話,以後這地方就不能夠讓我賣了。」
「說不定連我這攤子,都得讓鄭家人給砸了。」
「那個時候,都是勉強過活,不知道什麼時候得罪了鄭家,就完嘍。」
「現在不一樣了!」
「楊大人,還有盛家來的那些人,把什麼買賣稅都給取消了,以後我們賺多少,就是掙多少,這心裡就踏實了不少。」
「大家都踏實了,這手裡也就是都有錢了,以後就能多花點。」
「人們花的多了,咱們這生意就更好做的。」
「這一來二去啊,咱們江州城,眼看著就是見到光了!」
老者一邊說著,一邊看向了遠處,那是日出的地方。
萬丈霞光從大地之上翻騰而起。
老丈的臉上露出了掩飾不住的笑容。
周圍的那些正在吃油條,喝豆漿的客人們,也都是臉上露出了笑容。
一個個的大笑了起來。
「老丈說的對啊。」
「咱們江州城可真的算是見到光了。」
「多謝了那位公公。」
「真沒想到,那太監也是個厲害的人呢!」
人們紛紛的說道。
老丈將手頭的最後幾根油條炸好了,然後扭頭看向了陸行舟所在的位置。
他眼睛微微一愣。
因為陸行舟已經消失了。
油條也不見了,豆漿也不見了。
只是桌子上多了幾兩碎銀子。
此時此刻。
陸行舟已經是離開了江州城的南門,然後騎上了一匹馬,朝著江南的方向走去了。
馬蹄噠噠而響。
速度並不是很快。
陸行舟迎著朝陽,然後一邊吃著油條,一邊喝著豆漿,臉上的笑容,也是越來越濃郁。
他做這一切的事情,不就是為了能夠有朝一日。
百姓們能夠安居樂業嗎?
這江州城裡,似乎已經是達到了他想要的效果。
「還有關隴。」
「只要解決了這個大威脅,大魏朝就能夠換來一個真正的騰飛的機會!」
「用不了多久,咱家就能夠把這一切都完成了。」
陸行舟把油條吃完了,然後將最後一滴豆漿也喝完了,隨手將剩下的碗扔在了旁邊的道路上。
只聽得啪的一聲,碗已經是碎掉了。
飛濺了滿地的瓷片。
陸行舟左手勒住了戰馬的韁繩,兩條腿夾緊了馬肚子,然後用力的一拽。
希律律!
戰馬發出了長嘶之聲,緊接著,便是四蹄如飛,朝著南方疾弛而去。
陸行舟下一個目的地。
便是玄機閣。
他出發了。
「馮謙益,徐久未見,不知道你現在如何了!」
他一邊在馬背上起伏,一邊淡淡的笑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