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因緣靠在墻角。 臉上的神色看起來很是恍惚。 他確實恍惚。 整個腦袋里像是被什么東西給徹底攪碎了一樣。 他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也不知道該想些什么。 整個腦子就就是漿糊一樣,完全渾渾噩噩。 沒有方向。 他雙腿的膝蓋蜷縮了在了胸口,然后僅剩的右臂搭在膝蓋上。 剩下不多的頭發往下垂著。 上面還滴落著被沾染上的酒水。 他的嘴角兒上還有鮮血。 他也沒有擦干凈。 他的再一次將右手的大拇指放在了嘴里,然后慢慢的咬著,慢慢的吮吸著。 像是一個把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了大拇指上的嬰兒。 他的眼神飄忽。 沒有焦距。 他真的很受打擊。 他以為自己找到了陸行舟,他以為自己抓到了陸行舟。 他以為自己贏了。 自己徹底的擺脫了曾經的心魔。 那一刻的激動,那一刻的興奮根本就沒辦法形容。 但是這種興奮沒有持續多久,便是徹底的被一盆冷水給澆滅了。 看到畫先生真容的那一刻。 李因緣有種山崩地裂,萬念俱灰的感覺。 現在,他蹲在這里。 墻腳下。 就像是很小的時候,他還沒有入宮的時候。 他犯了錯誤。 然后被自己的父親,一個爛賭鬼掉在樹上用鞭子抽打。 差點兒把他打死。 他被好心的鄰居救了下來,不敢回家,只能夠拖著遍體鱗傷,躲在某個不為人知的腳落里,然后安靜的等待著天明。 也等待著傷口慢慢復原。 “殺了他!” “只有殺了他!” “我才能解脫!” 李因緣的腦海里突然閃過了一些畫面。 那是他不知道多少次被醉酒爛賭的父親打過了以后,一次瘋狂的反抗的畫面。 他趁著父親睡著的時候,然后拿起了家里的那把砍柴的刀。 他顫抖著雙手,用自己所有的力氣。 用力的劈砍了在了那個男人的脖子上。 他的力氣很小。 不能一下子將對方的脖子給砍斷。 也不能一下子把對方的腦袋給砍下來。 所以,他只能一下又一下的不斷地砍下去。 那個醉了的,滿臉胡須污垢的男人,因為劇痛而醒了過來。 他發出了慘叫。 像是自己挨打的時候發出的聲音一樣。 那么痛苦,那么凄涼,也那么恐懼。 李因緣沒有感覺到同情,或者是不忍,他只是感覺到了一種痛快淋漓。 即便是那是自己的父親。 但他依舊砍的更加用力了。 噗!噗!噗! 一刀一刀的砍下去,那個男人掙扎的聲音越來越低,屋子里的鮮血,李因緣腳上的鮮血,李因緣臉上的鮮血,則是越來越多。 不知道過了多久。 那個男人的頭被砍了下來。 那個畫面,李因緣一輩子都記得清清楚楚。 那一刻。 他解脫了。 他沒有了恐懼,也沒有了惶恐。 那之后,他才變成了李因緣。 所以。 想要擺脫恐懼,想要克服心里的忌憚,只剩下一個最后的辦法了。 那就是殺了陸行舟。 徹底讓這個人消失在世間。 李因緣已經不想玩什么養寇自重的把戲了。 不想借著陸行舟而提升自己的地位。 提升自己的權柄了。 他現在,只想徹徹底底的殺了對方。 然后,讓自己解脫。 這是唯一的辦法,也是最后的辦法。 陸行舟不死。 他李因緣便死。 沒有其他的路! “站住!” 李因緣心里在做這些思考的時候,畫先生已經是站了起來,準備離開。 她的身姿也很動人。 尤其是脫掉了那一身臟兮兮的,甚至是有些雜亂的外面的衣服以后。 里面是一件緊身的白衫。 將她那玲瓏有致的身材凸顯的更加清晰。 也更加的讓人浮想聯翩。 她站起來,還沒有走出一個桌子的距離。 然后,就是被魯先生攔在了對面。 這人如此戲耍盧家。 若是讓她就這么離開了,那么,盧家的顏面何在? 魯先生想動手。 他手中的刀,又是往外提了一些,已經有四分之三出鞘了。 他只需要一招。 應該就可以取了這人的性命。 也算是給盧家挽回了一些顏面。 “放他走。” 這個時候,李因緣站了起來,他一邊輕輕的擦掉嘴角兒的鮮血,一邊苦笑著道, “玄機閣畫先生,除了易容,還擅長用毒。” “你或許可以殺得了她,但她也一定能夠讓這客棧里的人,包括你我,身重劇毒。” “如果是那般,才真正的是壞了家主的事。” “得不償失!” 魯先生的眉頭皺了一下。 臉上的神色格外糾結。 而那畫先生則是笑靨如花,白皙如玉的那張臉蛋兒扭過來,然后看著李因緣,微微笑著鞠了一躬,然后柔聲道, “多謝李公公。” “日后若能再見,小女子也會放李公公一命。” 聽到這句大言不慚的話,魯先生的臉上頓時再度浮現出了憤怒。 但李因緣卻是擺了擺手,將他制止了下來。 然后,對著畫先生微微拱手,道, “下此再見,或許,不會給畫先生這個機會了。” “保重。” 李因緣的意思也很明顯了。 下次再見。 定把今日之賬全都算的干凈。 “保重。” 畫先生扭動著玲瓏身姿,走出了那有朋客棧。 外面的風依舊是有些急迫。 烏云也似乎比之前更加逼近了一些。 風在街道上呼嘯著。 有枝葉橫飛,也有煙塵卷起,還有樹枝搖晃。 空氣里的涼意,也是比前兩日更加濃郁了不少。 “看來,一場真正的暴風雨馬上就要來了啊。 畫先生抬頭看了一眼天色,嘆了口氣,然后轉身走到了有朋客棧的側面,那間馬廄里面。 她把棗紅馬的繩子解開,然后拍了拍棗紅馬的臉。 牽著它,朝著滄江鎮之外走去。 不久后。 這鎮子入口處傳來了一陣馬蹄之聲。 是棗紅馬載著畫先生,駛向了遠方,逐漸的消失在了那密林之中。 再也看不到了。 “剛剛得到消息。” “滄江口,出事了。” 同一時刻。 一只鷹也是走進了有朋客棧里面。 他面色凝重,對著李因緣和魯先生都是拱了拱手,然后低聲道, “剛剛,有人闖到了滄江口,然后和滄江口那邊的人動手了!” “滄江口上有徐國公徐家的人。” “目前,陸行舟抓了徐家的大小姐徐盛容。” “剛剛上岸。” 唰! 這句話落下的瞬間,李因緣和魯先生都是同時扭過了頭,然后這眸子里閃爍著無法形容的陰森,還有難以形容的殺意,同時說道, “召集所有人。” “前往滄江渡口!” “是!” 這名鷹面龐上也是閃爍著冷冽,悍然拱手。 …… 滄江口。 烏云遮天。 寒風呼嘯。 整個樹林都好像在搖曳,不斷傳來嘩啦啦的聲音。 那是枝葉在碰撞。 而江水也是在劇烈的翻滾。 不斷地有江水沖擊在岸邊,然后拍打在那岸邊地石頭上,然后濺射出一片片的浪花。 水在怒吼,風在怒吼,遠處,也開始有雷聲滾滾。 好像這天也開始怒吼了。 天地之間的光線,變的更加的黯淡。 好像夜要降臨。 真正的陸行舟已經上岸了。 他把徐盛容擋在自己的身前,依舊是左手抓著后者的脖頸,然后右手用袖里刀抵著她的脖頸。 他小心翼翼打后退。 不敢有絲毫的急迫。 因為,徐盛容帶過來的那謝人,也上了岸。 正在遠處跟著。 他們不可能留在水里,也不可能看著陸行舟把徐盛容帶走。 他們只是不靠近。 以防止陸行舟憤怒而傷害徐盛容。 陸行舟走一步。 他們也逼近一步。 “陸公公,你回不去的。” 徐盛容被陸行舟逼著后退,頭發有些亂,而脖頸上也因為陸行舟太過于用力,勒出來了一條有些淤青的痕跡。 她喉嚨滾動了一下,似乎在吞咽口水。 其實,她在緩解喉嚨上的不適。 然后她繼續說道, “你戲耍了天下,這一路上,所有人都成了你的棋子,你的陪襯。” “你覺的他們會心甘情愿?會放過你?” “尤其是盧家!” “盧德仁。” “你應該也知道,他為了今日付出了多大的代價。” “如今,你讓他變成了一個跳梁小丑,恐怕……” 徐盛容的話說到了這里,然后突然間說不出來了。 因為陸行舟左手五指用力,將她的脖頸掐的更加緊了。 她呼吸都有些困難。 更別提說話了。 “別廢話。” 陸行舟扭過頭,嘴唇兒貼著那張吹彈可破,但如今卻沾染了些泥土灰塵,被從仙巔打入云泥的那張精致的臉,笑著道, “不要分散咱家注意力。” “否則,這刀,可不穩。” 徐盛容說這些亂七八糟的話,難道陸行舟不知道嗎? 他當然知道。 為什么她還說? 當然是分散陸行舟的注意力。 然后打算伺機逃跑。 陸行舟可不會給她絲毫的機會。 “唔……” 徐盛容被掐的好像脖頸都要斷掉了,她也不敢再多說什么。 只能閉上了嘴巴。 然后繼續后退。 距離陸行舟留在此地的那獅子驄,只剩下五丈左右的距離了。 獅子驄似乎是感受到了主人的氣息。 抬起了頭。 那一雙眼睛里閃爍出了崢嶸。 兩只前蹄輕輕的刨動了起來。 鼻息里,也是噴吐出了一絲絲的熱氣。 “陸行舟,你走不掉的。” 也就是在這個時候。 陸行舟的身后,傳來了一個熟悉的聲音。 尖銳,酸澀。 還帶著一種歇斯底里的瘋狂。 當然是李因緣。 唰唰唰! 隨著這聲音的落下,劇烈搖晃著的樹林里,響起了一陣陣的腳步聲。 那是李因緣帶過來的近百只鷹。 他們從四面八方呼嘯而來,也就是一瞬間的功夫,已經將陸行舟的退路全部堵死。 一條都不剩。 李因緣帶著鷹,尤先生帶著徐家的護衛。 將陸行舟包圍在了中間。 前后左右。 沒有路。 只有死路一條。 “我說了吧,你不可能……” 徐盛容聽到了身后的聲音,臉上露出了一絲冷笑,但話說到一半,又是被陸行舟給打住了。 陸行舟掐著她的脖頸,猛地用力。 嘎吱! 徐盛容感覺脖頸上一陣劇痛,那骨頭都好像要碎裂了一般。 這一瞬間。 徐盛容完全沒辦法呼吸了。 她感覺腦袋里出現了極為迫切的呼吸的欲望。 她瞪大著眼睛,張大著嘴巴。 然后想要反抗。 但是。 陸行舟的刀落在了她的臉頰旁,提示著她。 不要動。 她不敢動。 只能任由這種窒息的感覺越來越厲害,越來越濃烈。 她的腦袋都開始眩暈了。 她的眼前的那些情形也開始變的模糊。 她的臉不再白。 而是漲紅。 她的嘴唇兒也變的淤青,甚至發紫。 她喉嚨里發出了呃呃的聲音。 像是被扼住了喉嚨的鴨子。 最后一刻。 徐盛容感覺自己要死掉了。 她的眼前開始發黑。 一種從未有過的對死亡的恐懼之感,像是不可阻擋得洪流,潮水,瘋狂的從四面八方涌過來,然后鉆入了徐盛容的腦海里。 它們化作了無數的猙獰面容。 嘶吼著。 慘叫著。 張牙舞爪著。 朝著徐盛容撕扯而來。 “不……” 徐盛容眼睛突然間瞪大,心跳也是止不住的加快,她長大了嘴巴,想要喊出求饒的話來。 但這時候。 陸行舟又把手松開了。 “呼,呼,呼……” 突然出現的空氣,瘋狂的涌入了徐盛容的鼻孔里,然后涌入了肺里,也迅速的擴散到了她的身體四周,包括腦袋里。 剛剛的那些黑暗,那些昏沉,還有那些情形,都是迅速的消失。 但是那種恐懼卻沒有消失。 她的眼瞳里,已經掩飾不住那種恐懼了。 她的目光里有怯懦。 她低垂著的手,也是在微微的顫抖。 因為剛剛那一刻。 她真的已經無限接近了死亡。 以前的時候。 她從來沒有覺的死亡會如此可怕,那是因為她從來沒有機會接觸。 沒有人能夠威脅到她。 她也就一直以為自己不怕。 可以從容面對, 但這一次。 她接觸到了。 她也體會到了死亡的真正可怕。 她,第一次。 怯懦了。 她想活。 她不想死。 她不想被陸行舟殺死在這里。 雖然她知道,陸行舟應該不會殺自己,但她還是恐懼。 “容姑娘。” “你知道人最重要的品質是什么嗎?” 陸行舟察覺到了徐盛容的恐懼,也感受到了那具柔軟的身子,在不受控制的顫抖,他的臉上露出了笑容,把嘴唇兒湊到了她的耳邊,輕聲道, “是勇氣。” “敢于直面一切,包括生死,的勇氣。” “敢于挑戰一切不可能的勇氣。” “容姑娘,應該沒有那種勇氣,因為您怕死,怕的很吶。” 剛剛。 陸行舟之所以那么對徐盛容。 一則,是后者真的很煩。 一句一句的,不停自己的話,想要擾亂自己。 該給她點教訓。 二則,是想給后者留個心魔。 她怕死。 怕死的人。 是懦弱的人。 是難成大事的人。 他要慢慢的,把徐盛容給從心底,從靈魂深處,毀掉。 毀掉她的驕傲。 毀掉她的信念。 毀掉她的一切。 這是誅心。 這才是真正的報仇。 當然,陸行舟也知道,僅憑這一次,不足以毀掉徐盛容。 或許沒過多久,徐盛容就能從這陰影里面走出來。 還是那個強大不可褻瀆的徐盛容。 但,做為開頭。 這次讓徐盛容恐懼,在死亡面前露出怯懦,很不錯了。 徐盛容可以從陰影里走出來。 陸行舟也可以繼續,不斷地制造陰影,一次一次的摧殘她,誅心她。 就看她能越挫越勇,還是徹底沉淪?! 這樣才有意思。 才沒那么無趣啊。 “呵。” 陸行舟扭過了頭,把嘴唇兒又往徐盛容的耳邊湊近了一些,他輕輕的吐出了一口氣。 他能夠感受到徐盛容的身子緊繃了一下。 陸行舟一邊笑著,一邊繼續道, “但咱家不怕。” “咱家從沒有把生死當做一回事兒。” “你看,今日。” “哪怕是刀山火海。” “哪怕是千軍萬馬。” “哪怕是閻羅仙神!” “都不妨礙,咱家,走這一遭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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