梨園內，楊安提著筆。
讀過萬卷書的楊安，自然有想法。
他也明白李世元等人出現在梨園的用心。
不想參軍東征，便不能表現太過出圖。
剛才引導梨園內眾人的戰意，已讓他有些懊惱，再次表現突出，他想不參與東征都難。
思索片刻，楊安并未急著動筆。
反正楊延等人，還在冥思苦想。
在楊安懊惱之時，已有人寫好詩詞，被書童送到梨園中央的亭臺上。
一侍女看向李世元等人，見眾人點頭后，開始誦讀寫好的詩詞。
“大乾東征報太平。”
“無人云蒙議邊兵。”
“縱饒奪得太和湖。”
“蒙地桑麻皆不生。”（注1）
侍女沉郁頓挫的念出。
一句東征報太平，說出已看到東征成功。
皆不生更是表現出，這人希望東征成功，滅云蒙，奪其土，反抗之地，寸草不生。
“好，云蒙狼子野心，定戰敗！”
有人站起來拍手贊嘆道。
“大乾威武，定馬踏云蒙，開疆拓土。”
一書生意氣風發道。
“兄臺此言差矣，大乾休養生息多年，怎能重啟戰爭，讓百姓民不聊生呢。”
一藍裳書生站起來反駁道。
“我有一詩請諸位品鑒。”
說完，藍裳書生把寫好的詩交給書童，送到亭臺上誦讀的侍女手中。
“兵罷淮邊客路通。”
“亂鴉來去噪寒空。”
“可憐白骨攢孤冢。”
“盡為將軍覓戰功。”（注2）
一詩念完，梨園眾人，鴉雀無聲。
一首詩，不僅講了戰爭帶來的殘酷，還抨擊那些想要東征立戰功的眾人。
孤冢二字表達戰爭的殘酷，也是說死去多少無名百姓。
其后一句覓戰功，更是譏諷所有支持東征的權貴，一個個心懷不軌，只想爭功，不管黎民百姓的苦難。
藍裳書生筆直站立，面對眾人的怒視。
“就知道不會順利。”
楊安心中默默的想道。
梨園詩會，所有人都能猜到一二，求和派之人，又怎會任其順利開展。
自王曦之后，又有人站出來了。
乾皇心意，所有人都能猜到，自然也有人反對。
“兄臺說的不對，怎會攢孤冢，而不是滅其國。”
一人腰間掛刀的壯漢站起來，斥責道。
“泱泱大乾，人杰地靈，小小云蒙，又豈能擋得住大乾，再者，不東征，云蒙就不動兵。”
壯漢越說，越興奮。
“兄臺，有詩嗎？狠狠的搏擊他。”
一人連忙提醒道。
這是詩會，辯駁也是以詩詞為主。
“還沒寫好......”
壯漢一臉尷尬的坐下了。
藍裳書生依舊筆直站立
“族兄可知那藍裳書生？”
楊安好奇的問道。
這人態度太明顯了，就是要用詩來打擊主戰派的人。
楊延搖搖頭。
他跟楊安一樣，第一次入京，認識的人并不多。
“這孫家身為圣賢后裔，詩詞真是鋒利。”
旁邊有人說出這人的身份。
孫家、王家、梵家、姬家四大家族，都是傳承上千年之久的家族，經歷過幾次王朝興衰。
大乾立國后，對四大家族，對其都只能懷柔。
這些家族底蘊太雄厚了。
有人站起來拿出詩經反駁，可惜寫的詩并不好，根本比不上藍裳書生的詩，一個個不甘心的坐在地上。
詩會辯駁，便是以詩詞辯駁，詩比不上，辯駁在有用，也沒用。
就連楊安身旁的楊延，也拿出一首白話詩，反駁藍裳書生。
可惜，詩比不上。
這就很氣。
人家的詩寫得好，都只能看著藍裳書生一臉眾人皆醉我獨醒的模樣。
原本，還有戰意的人，也有幾人倒向藍裳書生，一臉昂然的看向這群主戰之人。
無聲挑釁。
梨園眾人，議論紛紛。
自古以來，主戰的人從來不少，求和的人從來不缺。
不能說哪個不好。
主戰便是滅帝國，占其國土。
求和便是休養生息。
都有必要的理由。
如果說百姓選擇哪個，肯定是‘求和’。
和平，百姓才能過上好日子。
戰爭一起，征兵，征稅等搜刮民脂民膏之事就少不了。
但歷朝歷代，是戰是和，都由肉食者決定。
這中間，有多少齷齪，也只有肉食者自知。
又一書生出來反駁，詩卻不如藍裳書生。
中央亭臺上的李世元面色很難看，戰意已凝聚，他的目的算是完成了。
但詩會內，所有詩詞都被藍裳書生諷刺東征的詩壓下，這就讓他臉色不好了。
他看向旁邊的十幾位書院院長。
詩會不能讓一首諷刺東征的詩奪魁。
不然，他完成引領戰意的任務，也會被乾皇安上辦事不利的帽子，這會讓他以后升遷之路更加艱難。
十幾個書院院長互相對視，一個個面色難看。
藍裳書生這一首詩造詣很高，沒辜負圣賢后裔的名頭。
他們這群人就算親自寫，也不一定能比得上。
一個個面露難色。
在眾人推諉之中，最后還是推出一白裳書生。
侍女誦讀。
“月黑雁飛高。”
“云帝夜遁逃。”
“欲派鐵騎逐。”
“長弓取首級。”（注3）
一群人聽到前邊，還抱有希望，聽后后面的話，一個個面露可惜之色
很明顯，逼迫的太急了，這人還沒做完。
如果在等會，或許就能比得上，甚至超過藍裳書生。
“可惜！”
楊安輕嘆。
前邊兩句，已把意境提升，伏筆埋好，但后面的詩句，就有點狗尾續貂的意味。
這首詩如果多加雕琢，必然是上乘之詩。
現在過早出世，失去那股意味了。
楊安看向白裳書生，只見對方眼中的光自詩詞念完后，變得無神，大受打擊。
顯然，這人不僅今天的詩會敗了，之后的道門考核，肯定也參加不了了。
他身上已經伸出頹敗之氣。
帶著這股氣，不管讀書還是做事，肯定碌碌無為了。
除非這人能破除身上的困境，或者看破自己的心境，才能有所成就。
楊安見狀，下意識提筆在紙上寫著，寫完后，才反應過來，反手蓋上。
“怎么就差那么一點！”
一旁，楊延直拍大腿，大叫可惜。
如果不是詩會，估計都想上去來硬碰硬。
這也是大多數武人最喜歡做的事。
拳拳碰撞，實打實的近戰，勝者站著，敗者倒下。
......
大乾皇宮。
太和殿。
“他到玉京了。”
乾皇停下手中的筆，問道。
“今早到的。”
黑暗中有人回道。
“身上有什么變化？”
“修為突破到先天中期了，身上多了一個劍匣。”
“修為突破，多了劍匣，果然身負大氣運，其他呢？”
“他身上的輔助藥物用完了。”
“用完了，吸收速度還真快。”
黑暗中的人靜靜的聽著，沒有回話。
“五歲之后，他靈性盡失。本皇還以為他失了氣運，沒想到生死之間，又尋回了。兩次生死之間，都有機遇。”
“果然，身負大氣運者，難殺！”
乾皇自言自語道。
“繼續安排人盯著他，本皇看他還有哪些變化。”
“是。”
黑暗中人回道。
“天外之人，你是在藏拙嗎？”
乾皇目光深邃，身前氣息澎湃，陽和的風在殿內吹起，一道道光暈自乾皇頭頂浮現。
乾皇念頭微動，似乎能劈開虛空，直破蒼穹。
收回目光，乾皇身上氣息歸于平靜，又繼續批著奏章。
......
武溫侯府。
“梨園詩會如何了？”
洪玄機坐在太師椅上，喝了口茶。
“孫家孫明輝一首詩，獨占鰲頭！”
來人恭謹的回道。
“哼，李世元實力不行，能力也不行。”
洪玄機冷哼一聲，不怒自威。
“繼續盯著，有消息繼續送過來。”
“是！”
說完，人走了。
洪玄機繼續喝了口茶。
“東征，太急了。”
洪玄機并不看好此次東征。
大乾近些年開始禁武。
民間武者一代不如一代。
想要東征，大乾必須先放開禁武之令。
全名習武，東征才有望。
洪玄機雖然知道這些，但并未反對乾皇的詔令。
君為臣綱，父為子綱，這是他一直遵循的理念。
乾皇之令，他必然遵從。
......
梨園內。
又有人站起來誦讀自己寫的詩，讀完直接坐下。
一個又一個開始誦讀。
楊安觀察一會，才發現有人在示意。
質不行，那就以量來湊。
任你一詩再好，我以百詩回應。
到時，量剩過質。
藍裳書生那邊也發現情況，旁邊人跟著誦讀以‘和’為主的詩。
一時間，倒是你來我往的，好不熱鬧。
楊安在一旁看懵了，這詩會與他所想的不一樣。
有些人在讀的詩，已經算不上詩了，差不多指名道姓的在罵了。
楊延等人倒是看得熱鬧。
詩會不來個激烈的爭論，怎么能精彩。
楊安還看到幾人罵完后，又再次起來，以詩的名義繼續罵。
這也讓楊安真的漲見識了。
“族兄，大乾詩會都是如此嗎？”
楊安不禁問道。
總感覺，這畫風不對呀！
特別是還有人在助威，怎么看都像是在打群架一樣。
中央亭臺內，李世元等人像沒事人一樣，喝茶聊天，沒看到梨園詩會內的情況一般。
“應該就是這樣吧！”
楊延控制情緒，想了想，回道。
聽到這，楊安放下手中的筆了。
這詩會，寫什么詩呀，看熱鬧就得了。
集市都不一定比這更熱鬧了。
藍裳書生筆直的站起來，一臉氣憤。
“我輩讀書人，明理曉義，可不是商賈走卒！”
藍裳書生一句話，刺痛了還在誦詩之人的心。
“孫明輝，東征乃天意，天意不可違，爾等出現此處，做此詩，便是國賊。”
那人毫不客氣的回應。
“百姓安居樂業，重啟戰火，豈是君子所為。”
孫明輝回擊道。
“君子能讓云蒙人不侵襲邊境了，如果能，你就去勸退云夢人。”
那人言辭，一如既往的鋒利。
一言一語之中，都在說著云蒙帝國的問題。
“重啟戰爭，必定有很多人會妻離子散。”
孫明輝直指民心。
“戰爭不是大乾啟動的，而是云蒙帝國之人。這些年一直殘殺大乾邊境子民，不殺不足以平民憤。”
那人跟著指導到民心之上。
“這人是？”
楊安問剛才回他話的那人。
“這人是李文賦，龍滕書院的學子，辯才很厲害。”
旁邊人一眼就認出來。
很明顯這個叫李文賦的也是個名人。
楊安聽著兩人辯論，這才感覺有幾分詩會的模樣。
兩人爭論，你一眼，我一語，已經到白熱化的程度。
兩人都是好勝之人，自然誰都不服誰。
中央亭臺處的十幾人，這時也把目光看向辯論的二人。
詩比不過，那就亂其心神，引其入局。
很明顯，孫明輝上套了。
原本穩坐魚臺，被人一首首所謂的‘詩’亂了心神，在被人激，一舉從魚臺拉下水。
這時只能跟人進行辯論。
楊安在一旁看得清清楚楚，看著中央亭臺上的十幾人，暗道一群老狐貍。
正面硬抗不行，還能找到其他方法。
難怪這些人一個個能成高位。
這反應，緊急應對手段，一點都不差。
楊安冷眼旁觀，幾人行動盡收眼底，也算是增長見識，沒白來梨園。
梨園詩會進行到這，觀看的人一個個都很精神。
沒人這時候注意戰爭詩這個主題。
而是看向辯駁的雙方。
東征和求和這兩個話題，從云蒙入侵大乾邊境之時，便出現過無數次。
但在梨園詩會這么大的公眾場合，還是第一次。
很多人都預感，東征之事不遠了。
東征和求和已經到這個地步，朝廷定然給出答案。
乾皇派主戰派李世元主持道門考核，還有此次詩會的負責人。
無疑都是在表明乾皇的態度。
求和派之人就是繼續負隅頑抗，都將擋不住滾滾洪流。
“大勢所趨呀！”
楊安感慨道。
辯駁的兩人，也出結果了。
“剛才那位兄臺的話不錯，驅除韃虜，馬踏云蒙，才是我大乾男兒該做的事。”
李文賦昂著頭，指著楊安說道。
“驅除韃虜，馬踏云蒙，才能從根本上解決問題。云蒙沒了，百姓定然可以安居樂業，不受外敵侵襲。”
說著，聲音高昂起來。
“好！”
旁邊人為之稱好。
“哼！今晚主題是詩會，爾等能做出一首上佳之作？”
孫明輝深吸一口氣，朗聲說道。
李文賦沉默了，下意識的繼續看向楊安。
（注1）《吊萬人冢》、（注2）《隴西行四首》、（注3）《和張仆射塞下曲（一作盧綸詩）》，有刪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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