莊國霧影寺。

    西蕃國師墨離陰沉著臉。

    “國師，現在怎么辦？”西蕃太樂丞問。

    “還能怎么辦？走呀，難不成還要繼續說經，或者讓藍邑賠天龍卷?即便是要父皇出兵，也是離開莊國的事情。看不出大梁有能人？”

    蒙煜瞪了一眼太樂丞相，言落，西蕃的四皇子蒙煜又捶胸頓足，“可惜了藍小蝶這個如花似玉的美人呀。”

    太樂丞不說話了。

    墨離沒有回復蒙煜。

    西蕃的國師在快速盤算。

    原本以為這是一場穩操勝券的斗法。讓藍邑知難而退。斗法之前，墨離很自信。都城大梁有不計其數的信徒，隨行自己而來的珞珈寺高僧當中有八人是佛門金剛境，三人是佛門二品羅漢，加上自己，藍邑就是調動整個大梁城的力量也不擔心。

    墨離更不擔心藍邑真的會調動兵力圍剿霧影寺，作為莊國的圣皇，藍邑不可能不考慮莊國國師高道安及其支持西蕃的朝廷官員所帶來的壓力。民憤更要考慮。

    退一步而言，藍邑真要調兵，反倒是給了西蕃出兵的借口，可萬無一失的計劃出了差錯。

    解開千尺神仙卷，以曲樂之境殺了天龍圖七神近一半法相的這個人是誰？要不要再試探試探！就這樣認輸，不甘心，面子是其次。要認輸了，西蕃在莊國的苦心經營就要毀于一旦。

    墨離是西蕃國師，不是一怒拔劍的匹夫，凡事都要推理，權衡利弊，關聯內外。但就是這種追求面面俱到的謀算反而束縛了墨離手腳。

    所以斗法開始，阿修羅、夜叉法相被神仙索拘入天龍圖之后又被卷入俠客圖，李相白萬劍成龍摧毀兩尊法相，墨離就因為揣摩不出李相白修為，其實還有一手牌的西蕃國師就是不敢輕舉妄動。人矛盾了起來，猶豫不決。

    想多了！

    被李相白可誅仙降魔的仙魔琴、仙魔八音及其點石成金術給唬住了。

    這邊墨離還在權衡利弊的分析著呢。

    畫界內的李相白也在快速權衡。

    天龍圖是毀了，可墨離還在。

    怒佛法相和皇城上空劍意對峙的一幕自己也看到了。

    天龍圖被毀，事情還遠沒有到塵埃落定，大功告成的程度。

    李相白有一顆大心臟！

    而且如今還占據了天時、地利。

    墨離沒有后續出手，是因為自己的出現打亂了西蕃國師計劃，墨離在沒有確定自己實力之前不敢輕舉妄動。

    局勢發展到眼下層面，其實就是一場心理戰。

    那就繼續玩心理，蘇南客都被自己玩死了，成王不也被自己訛的原形畢露。

    他強由他強，清風拂山崗。誰怕誰！

    視線稍微斜視，李相白看到側著臉看著自己的聶云岫。

    同樣知道還沒有塵埃落定的聶云岫在等著李相白后續動作。

    李相白沒有讓聶云岫插手的計劃。更沒有讓千尺神仙卷內所有仙子參與，演奏秦王破陣樂這樣曲子盤算。

    準備單干。

    原因很簡單，自己有仙魔琴和仙魔八音。仙子沒有。

    既然玩心理戰，就不要一股腦的打群戰。

    玩高雅一點，諸葛孔明唱空城計那樣的。

    有理想的曲目。

    廣陵散。

    廣陵散全曲貫注著一種憤慨不屈的浩然之氣，歷代曲樂大家評價為“紛披燦爛，長矛縱橫。”

    是華國古代歷史琴曲中唯一具有長矛殺伐之戰斗氣氛的樂曲。

    曲意搭配上仙魔八音的法理效果，給墨離一個剛烈的態度。

    聶云岫還在等李相白呢。

    補書匠笑了笑對聶云岫說道：“云岫仙子息會，我讓來。”

    “好呀！”聶云岫盈盈一笑，站在李相白身側。

    雙手搭上琴弦，廣陵散的曲樂旋律在李相白意識徹底的清晰了起來。

    稍微的醞釀了一下情緒。

    廣陵散說的是聶政刺殺俠累的故事。聶政，春秋戰國時期的四大刺客之一。獨自一人仗劍入陽翟，以白虹貫日之勢刺殺春秋戰國時期韓相俠累于石階上，因擔心累及他人，以劍毀容，剖腹自殺。

    樂曲以“刺韓”、“沖冠”、“發怒”、“報劍”為分段篇章。

    沖冠一怒，說的就是聶政刺俠累。

    李相白進入狀態很快，穿越而來，都遭了多少事，屢屢被暗殺，自己剛硬的回擊，不就像聶政一樣。

    而廣陵散的故事中另外一位主角嚴仲子的處境和如今的大周、莊國何其相似。

    這種念想產生，李相白入境了。

    感覺自己即是一怒殺相的聶政，又是在刑臺上撫琴廣陵散曲的嵇康。

    李相白已經在忘我的境界當中，聶云岫則感覺身側的李相白整個人驟然之間氣質大變。

    一股剛烈，憤慨情緒從李相白身上彌漫而出，蔓延畫界。

    “錚”的一聲，李相白以仙魔八音彈奏出了廣陵散。

    琴聲單調，自然沒有先前秦王破陣樂的恢弘，但前者的斗爭、豪邁激昂卻也是后者所不能比及。

    廣陵散的琴曲聲彌漫在都城大梁的上空。

    琴聲從起始便死死地將皇城內的藍邑、藍安石、藍小蝶及其那些心憂莊國的文臣武將吸引了進去。

    最初低沉、婉轉、憂傷，這種曲境當中又夾雜了隱隱轟轟的風雷之意，為后續的壯烈、激昂做鋪墊。這種前奏營造起來的氣氛就像莊國遭受西蕃威脅，苦苦隱忍，如今爆發。

    曲調逐漸拔高，等到了“沖冠”的篇章，廣陵散的慷慨斗爭和雷霆風雨，長矛縱橫的曲意在仙魔八音心法的演奏下淋漓盡致體現而出。

    大梁皇城的藍安石是莊國音律造詣最高的人，藍安石整個人都被震撼到了，廣陵散到了“沖冠一怒”的篇章時藍安石開口：“小蝶說當日李子爵以一曲百鳥朝鳳破了大蒼巫神宗獸宗宗主以秘術召來的飛禽，我心存懷疑，聽李相白這首曲子，才知道自己是何等的孤陋寡聞，見識短淺，此曲初聞清清冷冷，但卻內隱風雷，這種曲意之境何等的相似我莊國當下處境，遭受強壓而怒發沖冠。”

    左丞相點頭，“深得我心，此曲有兵戈之意。太喜歡了。”

    皇后對藍小蝶低聲說道：“娘感覺一身的雞皮疙瘩。”

    藍小蝶說道：“我也有點頭皮發麻。”

    皇城外的陸斬聽的熱血沸騰。

    曲子有憤慨、激昂、不屈、抗爭，說的是狹路相逢勇者勝的亮劍精神，這種精神其實也是如今我大周的精神。壯哉！

    霧隱寺。

    墨離也不是外行呀。

    聽出來了琴曲的意境，結合當下的一幕，墨離心道，“此曲有不屈、憤慨、陣斗、激昂之意，這是什么意思？叫陣！不應該，天龍圖已經毀了，按道理藍邑應該是見好就收才對。再聽聽！”

    同樣精通音律的西蕃太樂丞也感覺到頭皮發麻，一身的雞皮疙瘩，這哪里是曲子呀，分明就是一把低在身上的劍，要一寸一寸的刺入割人心呀。

    人還這樣想著呢，廣陵散曲到了《拔劍》的篇章，也就是聶政拔劍殺俠累的部分。

    畫界內的李相白右手食指按箏柱上端的箏弦上，左手撥弦，利用仙魔八音的崩字訣，一聲清越的劍鳴聲在大梁都城的上空“錚”的響起。

    廣陵散的曲境在仙魔琴和仙魔八音心法下徹底的被激發了出來。

    千尺神仙卷上方青光彌漫，青光當中出現一名劍客。

    俠客的形體和真人大小無疑，但沖冠一怒的威壓絲毫不遜色之前出現在都城上空的低眉怒佛。

    “我去，這么小，還沒有渡厄羅漢法相的一個手指頭大！”霧隱寺內的西蕃四皇子蒙煜叉腰大笑。

    下一刻。

    神仙卷上方的劍客如廣陵散曲中聶政一怒拔劍殺俠累般拔劍三尺。

    前一刻還說著琴曲之意就像低在身前一把長劍的西蕃太樂丞驟然感覺脊背抽涼，有一把無形無質，但帶著決然之氣的大劍自頭頂劈斬而下。

    太樂丞長袖翻飛，人倒掠出數丈的距離站在墨離身后。

    “你神經病呀！”被嚇一跳的四皇子蒙煜罵了一句，然后蒙煜踉踉蹌蹌后退，人一屁股坐在青石地面上。

    “國師救命呀！”

    墨離稍微側目，說道：“只是曲境，并不是劍氣劍意，沒有實質攻擊，影響心神而已。”

    “你麻麻，不早說！”蒙煜起身，小跑向停靠在霧隱寺外的豪華車輦，口中快速的說著話，“只是曲境都這樣的駭人，真要一劍斬下來還不人頭落地，大梁我是一會會都不想待。走，趕緊的走。”

    墨離眼神如同當初莊國圣皇藍邑看著皇城上空的怒佛一樣久久地盯著神仙卷上的劍客，劍客持劍怒目，仿若下一刻就要帶著長虹貫日的決然姿態和寧為玉碎不為瓦全的剛烈要血濺三尺。

    空氣如同凝滯，墨離仔細的聆聽著琴聲。

    畫界中李相白使用的是仙魔八音中“拉字訣”，廣陵散的琴音絲毫不亂，一聲一聲的拔高。

    術法效應融合在琴聲當中，一聲一聲拔高的琴聲就像是劍客在磨劍、在拔劍。

    一聲如磨劍一次，拔劍一寸。

    一次一次磨劍，一寸一寸拔劍，這種聲聲慢的節奏產生的就是如山岳崩塌下來的壓力。

    太樂丞冷汗襲身。

    你麻麻的，有這樣折磨人的不？

    心也懸到了嗓子眼。長劍離鞘，就沒有回旋的余地。

    前方墨離陰鷙而犀利的眼神就在千尺神仙卷上方的劍客即將完全拔出長劍的時候退縮了。

    琴聲不亂，說明對手境界超凡。殺意磅礴，帶著寸土不讓的決然，說明對手態度明確。

    已經沒必要繼續下去了。

    墨離傳聲，“圣皇，青山不改，綠水長流，他日再會圣皇。”

    聲音滾滾，傳送到莊國皇城。

    藍安石稍微的挑了挑眉，“他日再會是什么意思，兵戈相見！”

    藍邑的聲音已經傳送了出去，“請國師轉告蒙帝，莊國定以禮相待。”

    言落，藍邑對藍安石說道：“安石送國師等人出城。”

    “明白！”藍安石點頭。

    千尺神仙卷內的李相白長出口氣。

    “炸胡了！”

    長長的車隊從霧隱寺方向行駛向大梁城外，有琴聲從皇城上方響起。

    是古琴曲陽春白雪。

    琴聲明快，帶著冬去春來，大地復蘇，萬物欣欣的清新流暢旋律和輕松。

    對于莊國都城大梁的民眾，這是非同尋常的一日。先后目睹感受了都城上空的怒佛，天龍圖的七神法相，神仙卷內的仙子及其大氣磅礴的秦王破陣樂和雄奇的廣陵散。

    然所有法相的威壓和器樂殺伐之氣都在一首讓人如沐春風的陽春白雪中被消融的干干凈凈。

    車隊即將出城門，藍安石問四皇子蒙煜：“皇子覺得此曲如何？”

    蒙煜齜牙：“我鄉里吧唧，哪能聽得出琴曲中的陽春白雪之意。”

    藍安石真不知道李相白此曲就叫“陽春白雪”，但曲境之意卻是完全的能聽得出來。笑了笑，藍安石頭說道：“此曲處處滲透著萬物復蘇，生機勃勃的氣象和生命之力。和風暢談，臨風飄白雪，向日奏陽春的生命之力才是真正的涅槃。”

    隨在藍安石身側的西蕃太樂丞嘴皮子動了動，內心說道：“國師以涅槃心經施法，你這又說向日奏陽春才是真正的涅槃，打臉完了還罵人，這個仇結下了，走著瞧。”

    陰冷的笑了笑，太樂丞策馬出城。

    大梁城內百姓的歡呼聲中千尺神仙卷緩緩飛向都城皇宮。

    大梁皇城。

    藍小蝶如釋重負，都解決了，自己可以隨著李相白回西京了。

    皇后看著藍小蝶雀躍的神情，稍微的回想了一下李相白斗法的一幕及其自藍小蝶口中關于李相白的所有信息。

    皇后將藍小蝶拉到身側，“小蝶很開心，是不是想著可以回大周。”

    “是呀！”藍小蝶點頭。

    “回大周是因為又可以和李相白在一起？”

    “是呀，寫書，種田，聽課，你都不知道多有意思。”藍小蝶說道。

    皇后笑了笑，“多有意思我不知道，但我知道一點，你喜歡李相白。”

    藍小蝶“啊”了一聲，胡亂的擺手：“哪有的事情，娘不要胡言亂語。”

    皇后意味深長的笑了笑說道：“李相白可有喜歡的心儀女子。”

    “這個，不知道耶！”藍小蝶口中這樣說著，內心卻莫名其妙的想到了秋虞，自己是在李相白的四合院中看到過秋虞栽培的奇珍異草。

    皇后拉著藍小蝶的手說道：“要是喜歡了，就主動點。要是喜歡了，不會主動，我可以對你說說你娘和你父皇的事情。當初沒有娘的主動，哪有現今的你。”

    藍小蝶嬌嗔一聲，“我才不聽呢！”

    畫界內。

    聶云岫坐在李相白身側，靈動的眉目看著李相白，聲音悅耳的說道：“你要回大周是不是？”

    “是呀！”李相白點頭。

    “等我以曲證道，能出畫界之后我來找你好不好？”

    “呃！”李相白一愣。

    耳際聶云岫的聲音繼續：“公子在大周的時候留下了大量古琴譜，這些琴譜意境悠遠，利于我證道，可如若想要再進一步，需要實際的去感受紅塵生活。廣陵散我能演奏，公子也能，如果在皇城上空是我在演奏廣陵散，西蕃國師不會就此離去。為什么？因為我達不到公子的境。我演奏高山流水可以，公子于云袖而言，就是知音。但漁礁問答，漁歌晚唱等的這些曲子不能，云岫想象不出來紅塵的生活。”

    李相白絕對的贊同聶云岫這句話，“藝術來源于生活！”

    也沒道理拒絕。

    私下里，李相白還有點小暢想。

    和聶云岫合奏一曲“笑傲江湖”是啥感覺。

    “行”李相白點頭。

    “一言為定！”聶云岫開心了。

    “一言為定！”李相白說道。

    千尺神仙卷緩緩落下飛入景泰宮，李相白出畫界，迎上去的藍邑說道：“子爵和畫界百余仙子演奏的琴曲珠聯璧合，天衣無縫，樂氣勢恢宏，令人嘆為觀止……”

    隨在藍邑身后的藍小蝶壓根就沒聽到自己父皇往后說的是什么。滿腦子都是最開始的一句，李相白和百余名仙子的演奏珠聯璧合，天衣無縫。

    先是看了看自家父皇，又看看自家母后，藍小蝶想著，要不還是找母后聽聽母后和父皇之間的事情。

    可如此以來母后豈不是又要問我是不是喜歡李相白。

    做事素來利索的藍小蝶少見的猶猶豫豫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