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個特別熟悉的人，輕輕敲了一下何深琴房的門後，偷偷摸摸地從門口走了進來。

  目光不停地掃視著房間裡的一切，然後共同聚焦在何深的身上。

  何深看著這兩個人，不由得愣了一下，一時間沒有反應過來。

  他怎麼都沒有想到，居然是這兩個人會過來。

  而就在這兩個人身後，則是跟著一個小老頭，但義。

  但義背著雙手，笑眯眯地跟在二人的身後，等二人小心翼翼地進屋後，他才從二人的背後走了出來，繞到一邊，對著何深輕輕揮了揮手，笑道。

  「怎麼樣？沒想到吧？沒想到是她們吧？我前幾天去聽你演出，還有聽分析其他人演奏的時候，就看到過她們，結果今天剛好出門的時候，遇到她倆下來，就把她們一起帶過來了。」

  何深楞在原地，張了張嘴，搖頭道：「沒想到……」

  但義看著何深這樣，不由得笑了起來，立刻向著門後退去，一邊退一邊道：「這樣，你們先聊，好好敘敘舊，舒緩一下你們師徒情誼，我出去晃晃！」

  說罷，但義便已經站在了門口，他對著何深眨了眨眼，笑眯眯地擺了擺手。

  只聽咔噠一聲。

  但義還小心翼翼地將門關了起來，給他們一個非常隱秘的空間，讓他們可以好好聊聊。

  只不過……

  何深略微有點頭疼地揉了揉自己的眉心，從鋼琴上起身。

  他暫時將那些困擾著自己的音樂放到一邊，起身，看向他面前的兩個人。

  趙紫彤，以及……計夢婷。

  趙紫彤是一身特別襯託身材的，運動款的衣服。

  長袖牛仔褲夾克，然後還帶一個運動帽，看到何深的時候，還略微昂起自己的下巴，裝作毫不在意地跟何深點了點頭。

  「何深，好久不見！想我了沒？」

  而計夢婷，則是略微有那麼一點點心虛，她站在趙紫彤的身後，將自己的衣服稍微緊了緊，根本不敢看何深的眼睛。

  低著頭小聲道：「老，老師好，是趙紫彤非要拉著我來的，我本不想來，怕給你添麻煩……」

  趙紫彤裝酷的表情突然僵住，看向低著頭計夢婷。

  趙紫彤：「？？？」

  何深看著這兩個人，一時間不知道說什麼好，張了張嘴，最終還是嘆了一口氣，坐回到了琴凳上，對著二人微微頷首，伸手道。

  「算了，坐吧。」

  「嗯，好的……」

  計夢婷乖巧地找了個位置坐了下來，而趙紫彤則是看了一眼周圍，沒有坐下，而是直接找了個牆靠著，對著何深微微點頭。

  「嗯，沒事，我站著就行，你不用管我，剛剛她說的你就當沒聽見。」

  「行。」

  何深只是點了點頭，並沒有多理會她，而是將自己的目光，看向面前的計夢婷，對著她皺眉道。

  「你怎麼來了？你父母呢？你一個人來的？」

  「嗯……我小時候，大概五六年級的時候，就經常一個人跟著團隊，出門旅遊，一開始還是在國內。

  等到了初中的時候，我就開始一個人跟著團隊，出國旅遊。

  而等到了高中的時候，我就已經習慣性一個人出去旅遊了，只要我提前給父母遞交上我的出行安排，我父母會請當地的朋友來保護我。

  所以我就一個人過來了……」

  計夢婷小心翼翼地回答道，她略微抬起頭看了一眼何深，發現何深沒有什麼反應後，便將頭又低了回去。

  何深聽著計夢婷的話，不由得真正認識到，什麼才叫做大戶人家的女兒！

  單人出國旅遊，在高中的時候就培養出來了！

  反觀何深自己，何深他一直到上大學之前，都沒有獨自出國旅遊。

  而等到自己上了大學，自己因為拒絕比賽的原因，也很難被學校派出去參加比賽。

  因此，波蘭對於何深來說，算得上是第一個出來的國家。

  如果不是因為自己腦海里蕭邦的記憶，何深現在可能還跟在周叄的身後，哪裡都不敢去呢。

  何深看著計夢婷，不知道說什麼好，只好將自己的目光看向邊上的趙紫彤，隨口問道。

  「你呢？你也是一個人？」

  「我才不是一個人呢！我媽也跟著我一起來了！」

  趙紫彤看到何深對她依舊沒有什麼好語氣的時候，條件反射地哼了一聲，不過很快，她突然想起何深已經不是自己的老師了，立刻將自己的脾氣稍微收斂了一點點，莫名其妙帶著一絲絲委屈的語氣開口道。

  「你讓我去其他學校之後，我就聽你的，來到了柏林藝術大學，UdK，已經提前找到了一個老師，跟著她在學習，她覺得我考大學沒有什麼問題，我只需要將我語言給學好就行！」

  「嗯，不錯，繼續努力。」

  何深點了點頭，他總感覺，趙紫彤好像比之前乖了一點點？

  不過，這些都跟他沒有什麼關係了，反正兩個人都已經沒有合同的束縛，也不算得上是師生。

  趙紫彤能夠聽他的建議，來到德意志學習鋼琴，還是很不錯的。

  最起碼，她一直在追求著進步。

  並且UdK，波蘭藝術大學，算得上是德意志這邊，最厲害的鋼琴專業院校了，她來這邊，之後一定沒有多少。

  特別是，漢諾瓦音樂學院那邊老教授死的死，退的退，沒有多少人願意繼續教書的情況下，柏林藝大基本上可以算得上是，最好的幾個選擇直以。

  何深想到這個地方，不由得點了點頭，對著趙紫彤開口道。

  「這個地方很好，你繼續在那個地方好好學就行，等蕭邦國際鋼琴比賽結束，我大概也會好好沉澱一會兒，將比賽中所有的一切都進行重新整理吸收，說不定可能會去柏林藝大一趟，到時候請你吃飯！」

  「欸？真的嗎？」趙紫彤原本莫名其妙有一點低沉的心態，聽到何深說他之後可能會去柏林藝大的時候，眼睛猛地一亮，將靠在牆上的身子，猛地往前一蹦，對著何深無比激動道。

  「老師，你發！發，發……」

  她剛準備說，讓何深發誓，卻不由得停住，想了想兩個人的關係，不由得咳嗽一聲，將自己的視線，看向其他的地方，裝作什麼都不在意地開口道。

  「咳咳，嗯，老師，你一定可以拿到冠軍的！希望我之後可以在柏林藝大看見你！」

  「嗯，好的。」

  何深不知道趙紫彤的那個「發」是什麼意思，不過他也沒有多想，只是將自己的目光放在琴譜之上。

  剛剛兩個人進來，打亂了他對於音樂的思路，現在只能重新撿回之前的感覺。

  他看著面前的鋼琴總譜，並沒有過多久，之前的那一股撓痒痒的感覺，又猛地傳到了他的心中，讓他感覺到一絲絲的難受。

  屋子裡的趙紫彤跟計夢婷，看見何深又將他的視線，放在樂譜之上，立刻老老實實地閉上了自己的嘴，坐在一邊，看著何深翻閱著樂譜。

  屋子裡變得特別的安靜。

  何深就這麼坐在琴凳之上，目光看著面前的樂譜發呆。

  音樂，找不到一個點，點不透他對於音樂的想法。

  心中的無法點名的躁鬱讓他一時間沒有辦法很好的集中起自己的精神。

  看著面前充斥著黑色蝌蚪的樂譜，他猛地站起，將面前的樂譜給收攏，緩緩吐出一口氣。

  「老師，怎麼了嘛？有什麼需要幫忙的嗎？」

  計夢婷發現何深狀態有一點不對勁，立刻身體向前前傾，對著何深問道。

  何深轉頭看向二人，想了想，最終還是搖頭。

  「不，沒什麼，給我倒一杯水就行，我再看看樂譜。」

  「好的！」

  計夢婷立刻爬起來，給何深倒了一杯水，趙紫彤跑的慢了，只能將自己邁開的腿給收了回來。

  何深接過計夢婷的水杯，看著面前的樂譜，緩緩地進行思考。

  他現在這個問題，是找不到其他人幫忙的，只有他自己一個人，可以突破。

  每一個人，對於一首作品最終的理解都不一樣。

  每個人心中的蕭邦，也都不一樣。

  所以，就算是阿格里奇，或者齊默爾曼之類的，世界頂級鋼琴家，在看到他這個問題的時候，也不一定能夠幫助到他。

  而但義就更別說了。

  但義教授所能給自己的幫助，便是讓自己可以找到一個，從普通作品，大師的方向。

  至於大師之後的境界，他碰到的都少，更別提教學了。

  頂級的大佬幫不上他，那些頂級鋼琴老師，也幫不上他。

  雖然說，他演奏下去沒有多少的問題。

  但是念頭不暢達，他找不到自己究竟想要完美詮釋出來的東西，他就沒有辦法徹徹底底地將音樂給詮釋出來。

  而不夠通暢的念頭，則可能會是比賽里的一個隱患。

  在彈奏的過程中，突然反思，自己這個地方究竟彈得對不對，從而導致演奏失敗的隱患。

  而自己距離比賽，就還剩下兩三天的時間。

  後天，是自己跟人家華沙愛樂交響樂團約定的時間，約定好進行一次排練，一共演練兩遍，兩遍之內，要給出所有的修改方案以及需要他們注意的地方。

  時間莫名其妙地，變得非常的緊迫。

  明明自己這一首作品，應該詮釋的非常好了，準備的非常充分了，可是為什麼……

  自己居然會感覺到，念頭不暢達？

  按照常理來說不應該啊，不過……

  何深揉了揉自己的眉心，他有一個很大膽的想法，只不過這個想法，他不知道對不對。

  他感覺，他可能要突破Lv.EX了，也就是蕭邦鋼琴作品中，最高層次的詮釋。

  從Lv0開始，每一個境界都是三個完整的境界。

  Lv0-2，未入門的階段。

  Lv2-5，入門級。

  Lv6-8，專精級。

  Lv9-10，大師級！

  後面應該還有一個Lv.EX，最巔峰的級別。

  只有這樣，大師級才算得上是完整。

  而大師級，何深選擇的路線，是將自己本身的存在逐漸拋棄，逐漸變成特別純粹的，只有蕭邦的樣子。

  讓自己變成蕭邦，去演奏蕭邦的鋼琴作品。

  如果按照這個思路去思考，自己現在應該已經將自己的存在完全剝離了啊，自己現在就應該是Lv.EX，而並非Lv10顛峰啊？

  何深不知道，他現在越看這個樂譜，就感覺越亂。

  越感覺自己不會彈鋼琴了。

  想到這個地方，他對於就感覺到了一絲絲錯亂。

  就好像那種，會呼吸的人，突然變得不知道怎麼呼吸了一般。

  何深的氣息，逐漸變得沉重起來，他的眼睛，不停地盯著面前做滿標記的樂譜，瘋狂地思考著關於音樂的一切。

  只不過，他的外表，在其他人的目光中，看上去不對勁。

  就好像，生病了一般。

  「老師，老師？老師你怎麼了？」計夢婷發現何深又有點不對勁，立刻伸手推了推他。

  一直靠著牆站著的趙紫彤，也露出一絲絲擔心的目光，向著前面走了幾步。

  想要靠近何深，卻又不敢靠近何深。

  只敢在計夢婷的身後，無比擔憂地看著何深，將自己的手機掏了出來。

  準備如果發生任何一點點不對勁，就直接打電話喊救護車。

  雖然說，喊一次救護車可能要1000歐元起步，但是這個時候也不是著急錢的時候了！

  推了兩三下，何深沒有任何的反應，他還在思考著音樂，尋找著可以破局的關鍵點。

  而計夢婷用力退了一下，何深的身體差點被推翻的時候，那一股失重感，讓何深從思考中緩緩走了回來。

  他猛地喘息兩口，先是看了一眼誰在推他，發現是計夢婷之後，便沒有多想，將自己的目光，繼續看向面前的樂譜，忍住再將其翻開，繼續思考音樂的念頭。

  現在如果繼續翻樂譜，大概率就只有一個可能，那就是繼續沉迷其中，然後找不到突破的關鍵點，繼續被困在那種境界中。

  何深伸出手，放在樂譜之上，身體的本能想要讓他翻開。

  可是最終，他還是將自己的手放下，對著二人搖了搖頭。

  「不，沒事，我只是剛剛想音樂入迷，所以才這樣。」

  「何老師，你在肖賽的時候，壓力都這麼大嗎？居然還能想音樂想的快要走火入魔了！」

  計夢婷看著何深面前的樂譜，又看了一眼何深好奇地問道：

  「老師，難不成你們所有肖賽的鋼琴家，都是這個樣子嗎？他們也會在準備比賽的過程中，走火入魔嗎？」

  「走火入魔是有的，李笛雲他之前肖賽的時候，曾經站在酒店的樓頂，大概五六樓的位置，看著樓底下，壓力大到他恨不得就這個樣子直接跳下去，直接去死！

  再也不用去參加什麼蕭邦國際鋼琴比賽！

  只是……」

  何深看著面前的樂譜，又看著變得無比緊張的二人遲疑了一下，想了片刻後，還是搖了搖頭。

  「只是我不是壓力，我只是沒有相通罷了，我有一個關鍵點沒有想通，一直思考，卻找不到路。」

  計夢婷立刻舉手：「找但義老師呢？但義老師他不是很厲害嗎？他都能點破你好多的問題。」

  「不，這個不是他能解決的問題，其他的頂級鋼琴家，也解決不了，只能靠我自己去思考，去想應該怎麼去解決。」

  「這樣啊……」

  計夢婷閉上了嘴，不敢繼續說話。

  坐在一邊的趙紫彤也是如此，她看著何深，不敢多說什麼，深怕影響了何深的思路。

  氣氛，就這麼繼續沉悶了下來，趙紫彤計夢婷兩個人感覺自己來的真的不是時候。

  之前但義找到她們的時候，是跟她們說，何深最近的壓力有點大，讓她們倆過來幫何深緩解一下壓力。

  畢竟她們倆都是何深的學生，過來幫何深緩解壓力也是很正常的一些事情。

  她們倆個人想了一下後，覺得沒有什麼問題，何深都已經進入決賽了，之前的分數在全部選手中都名列前茅，以一個碾壓的姿態，幾乎壓過所有的選手，成為蕭邦國際鋼琴比賽前幾輪的第一。

  只要後面不發生什麼意外，那麼何深就應該不會出現什麼問題。

  就算拿不到蕭邦國際鋼琴比賽第一，前六肯定跑不了。

  所以，她們沒有多想，就直接過來給何深緩解壓力了。

  然後……她們就悲劇了。

  發現何深思考的壓力，跟她們想的不一樣。

  她們以為是想要拿第一給何深的壓力特別大特別大，但義才讓她們來安慰一下。

  她們之前甚至在車上都聊好了，說什麼不要太在乎第一什麼的，音樂才是人生中的常態。

  結果現在過來，發現完全不是這麼一回事。

  何深坐在那兒，不停地思考著音樂。

  他的壓力，並不是外界給他的，也不是什麼第一名的壓力給他的。

  而是音樂！

  何深在尋找著一個，可以讓他音樂突破的方向。

  那是一個她們從來都沒有接觸到的領域，她們根本不知道如果那個樣子演奏出來，會有什麼樣的效果。

  所以，她們根本找不到什麼可以讓何深從這個狀態中出來的方法。

  計夢婷瘋狂地給趙紫彤打眼色，示意她給出一點點解決方案。

  可是趙紫彤完全沒有任何一點點的辦法，她看向計夢婷，露出了愛莫能助的表情。

  兩個人眼神交流許久後，眼看著何深又要開始思考音樂的時候，計夢婷突然站了起來，對著何深開口道。

  「老師，你有沒有考慮過，出去放鬆放鬆？」

  「老師如果我沒有猜錯的話，蕭邦國際鋼琴比賽的這幾天，你都一直呆在琴房裡面吧？」

  「老師，蕭邦的墳墓，蕭邦的故居你去看過了嗎？」

  「如果老師你願意的話……」

  「要不，我們一起去看看？」

  何深聽到二人的聲音，緩緩抬起了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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