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什么你先來的?”
何深莫名其妙地看了一眼計夢婷,搖了搖頭,對著她伸手道。
“她不會跟你搶上課的順序,既然你這么著急,那么直接來吧,上琴,到琴上彈彈看,看看你在寒假的時候,準備了什么曲子?”
“欸?我,我不是這個意思……”
計夢婷無比憋屈看了一眼何深,小心謹慎地看了一眼徐鈺綺。
看著那光芒萬丈的徐鈺綺,計夢婷猶豫了片刻后,還是從身后掏出幾本urtext的樂譜,遞給何深,小聲道。
“何老師,這個是我這個寒假準備的作品,斯特里雅賓的練習曲,op8,no12。”
說罷,她看了徐鈺綺一眼,昂起頭,無比優雅地走到一臺鋼琴處,拉開鋼琴的琴凳,坐下。
看著面前的鋼琴,她將自己的雙眼閉上……
等待著自己內心情緒的涌起,讓自己能夠逐漸感受到音樂中所存在的感覺后,她立刻將自己的手抬起,放在鋼琴上,用力按下自己手中的鍵盤。
梆……
極具重量的鋼琴聲從鋼琴內響起。
何深坐到一邊,一邊翻看著她給自己的樂譜,一邊聽著她的演奏。
時不時,在樂譜上面,畫了很多很多的標記,注釋著里面的內容。
徐鈺綺饒有興致地站在一邊,身體微微依靠著后面的白墻,雙手環抱,目光在何深,以及計夢婷之間快速切換,嘴角微微露出一絲笑容。
她能夠看得出來,剛剛計夢婷對自己表達的一絲絲敵意。
雖然不知道為什么會讓她產生敵意,但是大概還是能猜出來的。
能讓女生對另外一個女生產生敵意的,無非就那么幾種。
如果沒有猜錯,計夢婷對自己產生敵意,無非就是自己讓她產生了危機感。
想到這個地方,徐鈺綺不由得笑了笑,無奈地搖頭。
何老師真的不愧是何老師,不管在那個地方都這么的耀眼。
耀眼到他的學生都開始憧憬于他!
不過,計夢婷她,果然還是小孩子啊。
對于戀愛的東西,懂得太少了!
自己可是戀愛電視劇的最佳女主角,自己參演過的戀愛劇,可比她的戀愛經驗要豐厚多!
想到這個地方,一位理論經驗十足,但是實踐經驗幾乎為零的某位戀愛白癡,不由得笑了起來,并且有著一絲絲勝券在握的樣子。
何深則完全沒有感受到她們兩個人之間的敵意,何深只是無比認真地看著手中的樂譜,思考著音樂中所存在的東西。
這一首作品并不長,很快計夢婷便將自己的手抬起,仰起自己的下巴,略微有點驕傲地看了一眼徐鈺綺,嘴角不由得露出一絲絲笑。
結果笑還沒有露出特別多,何深便直接皺著眉開口道。
“你在笑什么?”
“欸?”
計夢婷的笑容僵住,不由得眨了眨眼,看向何深,有點膽怯道。
“怎,怎么了嘛?”
“你這個寒假,究竟在練習什么?還是說,你這個寒假,根本沒有練習?”
何深伸手敲了敲面前的樂譜,對著計夢婷繼續開口道。
“你現在演奏的這一首作品,你有錯音,這個先不談,畢竟這個是你自己的事情,我不是過來給你糾錯音的。”
“現在,我們最先看到的,便是樂句上面很多東西都沒有做到,沒有樂句的起承轉合的感覺,也就是沒有開啟與中止感。”
“第二點,和聲呢?和聲上的東西,你完全沒有展現出來……”
“第三,音樂性不夠,這一點非常重要,你在演奏的,是音樂嗎?你演奏的,不是音樂,你只是在彈鋼琴罷了……”
“第四……”
何深看著面前的樂譜,搖了搖頭,將樂譜放下,看著計夢婷無比認真的開口問道。
“你家里是有事?還是說你最近狀態不好,我能看到你連樂曲中最基本的東西,都有很多沒有做到……”
“為什么會這樣?我要一個答案……”
“我……”
計夢婷看著何深的目光,一時間不由得有點委屈,張了張嘴,可是什么都沒有說出來,不由得低著頭地站到了一邊,惡狠狠地瞪了徐鈺綺一眼。
徐鈺綺看著計夢婷這樣子,眼角的笑意幾乎快要蕩漾開。
她知道何深正常情況下都比較嚴肅。
她是真的沒有想到,何深居然能夠嚴肅成這個樣子,把他的小徒弟,批評的這么慘。
有一說一,她這個不算懂音樂的人,都能夠聽得出計夢婷演奏時候的感覺,能夠非常清晰地感受到她音樂的流動。
結果她在何深這邊,都有點被批評的一無是處。
看到她那么委屈的樣子,徐鈺綺真的快要笑趴下來了。
計夢婷看著徐鈺綺笑得那么開心,目光中的不甘心,更重了!
她還想在徐鈺綺面前展現一下她的實力,結果實力沒有展現出來,先被何老師給批評個半死……
結果讓徐鈺綺她,反而笑得更開心了。
兩個人就這么,一個人瞪著,一個人笑著,完全打不到一起去。
何深并沒有理會她們兩個人,而是直接走到鋼琴的邊上,對著計夢婷招招手,開口道。
“過來。”
“嗯……”
計夢婷快速走到另外一臺空著的鋼琴處,坐下,轉頭看向何深,等待著何深的講解。
而何深也沒有跟著計夢婷多說什么客套話,他只是直接將手中的樂譜翻開,指著上面的作品開口道。
“這個,作品的名字,叫什么?”
計夢婷老老實實地開口道:“斯克里亞賓練習曲,op8no12”
何深搖了搖頭,開口道:“你自己也說了,斯克里亞賓,我們首先要知道,誰是斯克里亞賓……”
“斯克里亞賓,俄羅斯作曲家,整體的風格,都是偏向于浪漫那一塊的,你剛剛的音樂感,很明顯不夠浪漫!”
“并且,這一首作品,是屬于他的早期作品,受到浪漫主義時期的影響更加嚴重……”
何深將自己的左手抬起,猛地按下一個八度,隨后手指在鋼琴鍵盤上快速跑動。
兩者相隔了整整一個小節的間隔后,何深將自己的右手抬起,用力砸下。
梆!
梆……
聲音聽上去的第一感覺,便是無比的強硬!
但是,實際上并沒有,何深手中的感覺,所蘊含的,并不是強硬,而是力量。
首先左手開頭的八度,最重要的便是砸出那一股力量感。
這個力量,是靈活的力量,而不是空虛的力量!
右手,則是負責旋律聲部,讓這一首作品,變得充斥著抒情性,歌唱性,以及律動……
何深只是彈了一個開頭,便停下了手,看向一邊的計夢婷,對著她伸出自己的手,緩緩放在鋼琴上,開口道。
“你剛剛看到了嗎?在這邊,就是這個地方,首先是樂句的起……”
何深的手按下,但是肩膀則是向著后面的樣子,有一個抽的動作。
而這個抽的動作,在抽出瞬間后,再次按下。
梆……
后面的聲音顯得更加有力量!
力量則是瞬間轟了出來。
而這個聲音轟出來,不僅僅是轟出來……
這個聲音,很明顯的,帶有很濃的中止感……
這種感覺,就很明顯的有點那種,一句話說完的感覺。
而這個感覺,計夢婷之前,并沒有。
何深將自己的視線,看向了計夢婷,對著她微微點頭,開口道。
“你,能明白嗎?”
計夢婷想了想,若有所思的點了一下頭,將自己的手,放在鋼琴鍵盤之上,緩緩按了起來。
梆……
開頭的聲音很濃烈,很有音樂的感覺。
浪漫的感覺稍微出來了一點點,可惜,還不夠。
何深搖了搖頭,阻止她的繼續演奏。
“錯了,這個感覺不對,再來一遍。”
“和聲,聽聽音樂的和聲!這個是偏向浪漫時期的音樂,和聲是需要有中止感的,將中止感彈出來!”
“色彩的沖突,明暗的對比,你去聽,感受你音樂中的明暗,音色的變化!”
“給我,更多,更多,浪漫的感覺,這種音樂的感覺,給我音樂的感覺!”
“用力去展示,別藏著,讓我聽到,你是怎么理解,這一首音樂的!”
計夢婷皺著眉,看著自己的手,不停地思考著自己的演奏,思考著自己應該如何詮釋這一首作品。
她現在已經完全忘記了剛剛跟徐鈺綺的事情,現在最重要的,便是跟著何深繼續學習。
何深說的很多東西,都非常有道理。
能夠更加清晰地感受到音樂的存在。
音樂為什么要這么走。
這些都是非常重要的東西……
計夢婷閉著眼睛,用耳朵,認真地去聽著自己的音樂,去感受著自己的音樂。
她讓自己逐漸浮躁的心,先沉浸下去,讓自己能夠聽懂音樂的語言。
等這一切全部都完成了之后,再說其他的東西。
徐鈺綺則是站在遠處,認真地看著何深跟計夢婷。
她雖然說是過來學習,順便做宣傳來著……
實際上,她還是要順便學習一下,在音樂學院的學習模式,能夠盡可能的音樂學院師生在上課的時候,所擁有的那個感覺。
不過,她看到了何深給計夢婷上課的時候,大腦還是感覺到了震顫。
這玩意,到底有什么區別?
這些東西都太過于細微了,細微到讓人感覺不到……
就好像說,你圓周率的第一百三十五位數背錯了,不是1,應該是2。
你跑過去查了一下,嘿,還真的是2。
可是,這個有什么區別嘛……
1,還是2,又或者3?正常人誰會在意這玩意。
然后其實何深教的這么細,也就罷了。
徐鈺綺就當是老師的錙銖必較罷了,特別的較真。
畢竟她學表演的,也有那種表演的老師,特別的追求感覺。
說開心的情緒,跟喜悅的情緒不同,喜悅的情緒,要更重一點。
徐鈺綺之前也經常碰到這樣的老師,她大概還能勉強感受到什么叫開心,什么叫喜悅,然后詮釋出老師想要的感覺。
結果現在,她看著面前的何深跟徐鈺綺,感覺自己在聽天書。
什么和聲終止?
什么曲式結構?
什么和弦分解?
什么樂句始終……
這些玩意,真的就是感覺聽天書一般,她完全無法理解何深的話。
然而,然而……
然而計夢婷人家能夠特別清晰地感受到,何深對于音樂的理解,并且還能按照何深的想法將其做出來?
這,這個……
這已經不算的上是能夠理解老師了吧。
這對于徐鈺綺來說,這個就是心意相通吧?
這也太恐怖了!
或者說,這個實際上,是人家太過于專業?
徐鈺綺苦笑著搖了搖頭,她原本還想要聽懂何深的話,試圖跟何深找共同話題來著。
現在看來,還是直接放棄吧。
別想著跟著何老師,在專業上找共同話題了,要不然跟著何老師,在自己專業上找共同話題?
什么斯坦尼斯拉夫斯基系統?
什么邁斯納表演法?
總不能指望何深能喜歡這玩意……
想到這個地方,徐鈺綺不由得絕望地搖了搖頭。
不過,這一切持續的時間并不長。
何深大概帶著計夢婷只上了一個最簡單的開頭后,便停止了教學。
時間過得太快,一個半小時的課程,根本上不了什么東西。
何深基本上沒有給計夢婷講太多太多,關于古典音樂里面的東西,甚至沒有講太多這首作品背后的東西。
何深只是跟著計夢婷講了一點點,關于明暗關系對比的東西。
而這些東西,基本上都應該是計夢婷在過來之前,便應該準備好的。
沒有準備好就過來上課,只不過是浪費時間,浪費所有人的時間罷了……
何深看著計夢婷,搖了搖頭。
她現在的實力,應該是達到了浪漫時期音樂的lv2的水平,那么也就是說……
她是有能力,將所有的作品,最起碼都能彈到lv2……
lv2是什么概念?
是將譜子上的所有東西,全部都詮釋出來,沒有遺漏掉任何一個細節。
這個,便是lv2……
等到了lv3,基本上就已經開始有了想法,跟著老師彈琴時候的想法。
一時間,何深不由得有的失望,淡淡道。
“計夢婷,你讓我很失望……”
“這一個寒假,你拿給我看的東西,不如你之前練習的作品……”
“這一首作品,連最起碼的完整度,都沒有……”
“音色,明暗,線條,情感,一大堆東西,全部都沒有……”
“甚至,還有錯音……”
“你……”
何深看了看計夢婷,嘆了一口氣,無奈道。
“下次回頭上課的時候,我希望可以聽到稍微完整一點的作品。”
“今天這個是第一節課,就先這樣吧……”
“好的,老師……”
計夢婷無比心虛地從琴凳上起來,給何深輕輕鞠了一躬,便快速向著外面走去。
她現在沒有任何心思跟著徐鈺綺斗嘴什么的了……
她現在心中就只有一件事情,那就是練琴……
好好的練琴,快點去練琴。
自己這個寒假太過于懈怠,拿到了冠軍之后就稍微有那么一點點飄了。
結果這就導致自己,作品還沒有完成,就拿出來給何老師聽,讓何老師對自己失望了……
別人批評失望倒還好,這個可是何老師啊!
自己怎么能讓何老師失望?
計夢婷的目光無比堅定,快速向著外面走去,她要重新撿起之前練琴的時間,不能放棄。
剛剛從門口進來的倒一倒二倆兄弟麻了,他們在剛剛過來的時候聽到了一個尾聲。
大概是計夢婷最后一次彈的樣子。
在他們感覺,這個尾聲實際上彈得非常不錯,甚至可以說很好了!
在整個江州師范大學音樂學院里面,都可以排得上前幾的那種。
然后這個尾聲,被何深批評了很久……
說她這個作品,錯誤百出,各種各樣的問題,讓何老師感覺到失望?
連華國今年第一的學生,都能讓何老師感覺到失望……
那么究竟還有誰,可以讓何老師感覺不到失望?
倒一倒二倆倒霉孩子相互看了一眼,目光中露出了絕望的神色。
他們繞過徐鈺綺,看都沒有看她一眼。
倒一的張偉直接走到了何深的面前,將自己復印好的琴譜遞給何老師,絕望道。
“何老師,這個是我這個寒假演奏的作品……”
說罷,他快速走到琴凳上,將自己的手放置于鋼琴上,讓自己心中的情緒稍微起來了一點點后,立刻按下手中的作品。
結果,只是剛剛彈下第一顆音,便被何深叫停。
何深皺著眉頭開口道。
“情緒呢?情緒醞釀呢?開頭色彩呢?畫面感呢?你準備好了嗎?為什么沒有準備好就開始?”
“重來!”
張偉,也就是倒一,現在正坐在琴凳上的那位,絕望地閉上了眼睛,盡可能讓自己的情緒,更加貼近作曲家,詮釋這一首作品時候的心中所想。
等自己情緒醞釀差不多的時候,他才將自己的手抬起,繼續按下。
梆……
……
沒有任何的意外,倆人依舊被何深批評的一塌糊涂。
一個寒假過去,很多小屁孩覺得好不容易有休息的時候,就開始放松,空了幾天沒有練琴。
結果急急忙忙地發現,等下就要開始上課了,連忙趕了一批作品出來。
何深看著這倆個人,不免也有點頭疼,無奈地揉了揉自己的眉心,揮手讓他們先出去自己練習去了。
很快,三個人的課全部上完,站在一遍的徐鈺綺也徹底麻木。
原本只是很認真,不過家庭情況比較復雜的何老師的形象徹底崩塌,現在在她心中的,只剩下大魔王的形象。
一大堆她根本聽不懂的音樂術語,一大堆她完全沒有辦法理解的情緒。
這些全部都混在在一起,出現在她的面前,讓她一時間根本不知道說什么好。
并且,何深還特別的嚴肅,整個人在上課的時候,威嚴感簡直爆棚!
讓她完全都不知道說什么好……
因此,在何深轉過頭看向她的時候,她毫無任何底線地直接舉起雙手,用著近乎哭泣的聲音求饒道。
“大魔王,饒命啊!我不是你的學生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