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深對學校里發生的一切一無所知，他只是在十分正常的上課，學習，練琴。
一切都和之前沒有任何一點點異常，以無比平穩地姿態生活。
結果不知道為什么，一些學生莫名其妙地對他的態度變得十分恭敬，或者說是友善？
甚至還有人露出了他們拯救了自己的笑容？
何深莫名其妙地看著周圍人，根本摸不清究竟發生了什么，可是問他們，他們卻一句話不說、只是在那兒笑。
真的奇怪……
不過這些事情都不算大事，只要不影響他的正常練琴就行。
何深一如平常地揣著琴譜，走向琴房。
大一新生的軍訓已經結束的差不多，因此學校里的課程也需要提上議程。
就比如說鋼琴小課……
其實有一說一，何深覺得鋼琴小課放在國慶假期之后會更好。
畢竟學生進來就分了一下老師，琴彈都沒彈就開始軍訓了，軍訓結束之后都已經快到九月份的末尾，再過不了幾天就會放假。
學生的心絕對會更加松散，不知道跑到哪里去，就這樣還不如不上課，直接讓他們把心徹底松了再說。
可惜學校里的安排，就是學校里的安排，不能因為隨隨便便地更改。
所以何深只能老老實實地跟著學校的步伐，去自己的琴房內，給分配給自己的學生上課。
還沒有走到琴房門口，計夢婷便已經站在門口，穿著長袖和牛仔褲，見到何深立刻微微屈身行禮。
“老師好，老師你早飯吃了嗎？如果沒吃的話，我這里還有點……”
計夢婷翻了翻自己的書包，對著何深說道，何深只是擺了擺手，從口袋里翻出琴房鑰匙，推開琴房的門。
等計夢婷進來后，他才說道。
“不用了，你自己吃就好，我們直接上課，你是第一位。”
“誒？第一位？”
“嗯，先來先上，后來后上，以后記得，每周四早上都是專業課，能早點來就早點來，不要遲到”
“哦哦哦……”
計夢婷的頭如搗蒜一般點著，然后從包里掏出兩份樂譜，將其中一份遞給何深，開口問道。
“老師，那么我們今天從什么地方開始？是直接從我要彈的作品開始嗎？還是……”
“你先等一下。”
何深搖頭，看了一眼計夢婷遞給他的樂譜，只是看了個封面，瞳孔不由得微微放大大，抬頭看向了她。
等等……這個樂譜？
肖邦夜曲，她上一次彈的那首。
不過這個版本是……
Urtext，純凈波蘭版？？？
這……
何深看了一眼自己手上的樂譜，又看了一眼計夢婷手上的樂譜，一股莫名其妙地情緒涌上心頭。
自己還在為別人送自己一份純凈版樂譜而激動，人家上課就已經開始用兩份純凈版樂譜了。
一份給老師做參考，一份自己來用。
這種樂譜一份就好幾百塊錢，兩份雙倍價格，隨隨便便買……
何深看到了人間的參差……
他并不是買不起，要買也能買得起，主要是這個價格太貴了，不劃算……
自己去學校圖書館里面可以直接復印，用學校的錢來養自己不香嗎？花那么多錢買純凈版干啥？
并且，并且……
何深看著手中的樂譜，又看了一眼對此似乎理所當然的計夢婷，再次嘆一口氣。
好吧，他承認了，自己就是酸了，自己連買一份樂譜都在那兒考慮半天，人家一買就是兩本。
自己的學生……真的有錢，這就是富婆嗎？
計夢婷眨了眨眼，老老實實地坐在琴凳上，看著何深一臉茫然，她完全不知道發生了什么。
自己的老師，在拿到自己遞給他的參考譜之后，就開始嘆氣，就開始搖頭。
難不成……自己買的樂譜不太好？不符合老師的要求？
她想到這個地方，立刻開口問道。
“老師？怎么了？這個樂譜不好嗎？我一直聽說肖邦的作品，最好買波蘭版的，難道我錯了嗎？是不是要買亨樂版的？如果要買的話，我現在回去就訂！”
“？”
什么叫人間的參差啊？
同樣幾百塊的譜子，人家說換就換，一點都不帶含糊的。
這個差距也太大了……
何深一言難盡，搖了搖頭。
“不，這個版本不錯，不用換。”
“誒？那么老師你剛剛搖頭的意思是……”
“沒什么，只是感慨罷了，不用管我。”
“啊？哦哦哦……”
計夢婷撓了撓腦袋，無比乖巧地坐在琴凳上，不敢多說什么。
何深看了一眼面前的樂譜，又看了一眼計夢婷，搖了搖頭，把樂譜遞還給她。
“今天我們不上樂曲，我們今天從基礎開始講。”
“下車上課大概就是兩周后了，我先來看一下你的基礎水平如何，首先，我們先來彈Harmonischemoll，全音階。”
“哦對了，中文叫和聲小調”
計夢婷聽到德語的時候還有點茫然，等聽到何深解釋含義之后立刻點了點頭，將手放在鋼琴鍵盤上。
何深看到她已經準備好了，立刻開口道。
“速度，114，可以？”
“可以！”
“開始，從cmoll，也就是c小調開始。”
“好的！”
聽到了節拍器的聲音后，計夢婷的手立刻按下，無比準確的演奏出c小調的音階。
在演奏完之后，計夢婷并沒有就這個樣子停止，而是繼續演奏，從cmoll走到了cismoll，也就是升c小調
一串接著一串，c小調，升c小調，d小調，降e小調，e小調，f小調，升f小調……
一直往下走下去，在走到f小調的時候，猛的往下降了一個八度，保證上面有足夠的距離給她演奏。
很快，她按照這個速度演奏完之后，看向何深，試探性地問道。
“何老師？我演奏的怎么樣？”
何深并沒有直接回答，而是摸了一下自己的下巴，稍微思考了一下后，點頭道。
“一般，你的極限速度，我感覺在150左右，不過你想要完美的演繹，每一顆音都有質量的演奏，你的速度，大概還需要往下降。”
“有質量的演奏？”
“對的，有質量的演奏。”
何深點了點頭，將自己的手放在鋼琴上，手指高高抬起，然后以非常快的速度落下。
可是，即將落下的時候，在觸碰到琴鍵的一剎那，讓力量收回。
那一股剩余的力量砸到了鋼琴第一發音點之后，力量便逐漸消失，一股向上的力量給予手指之上。
何深的手指順著這股力量，猛的向上一抬，讓下一個手指也同樣抬高，再次落下。
每一顆音，都顯得極為純凈透徹。
這個只是一個非常簡單的音階，計夢婷卻愣住了，她從來沒有想到音階可以彈成這個樣子。
基本功，這個只是一個最簡單的基本功，就可以彈成這個樣子。
并且……
何深的速度在逐漸加快！
c和聲小調的時候，還只是120的速度，但是到了cis和聲小調，速度漲到了125。
d和聲小調，130速度。
es和聲小調，135速度。
速度在不停的增加，到了最后的h和聲小調，速度已經達到了180。
速度，無比的快速，迅猛，讓計夢婷已經逐漸傻愣。
質量，完全沒有任何的變化，每一顆音的音量都是一模一樣，但是，卻有著方向。
音樂，是有方向的，這個方向指明了音樂走向的方向，告訴聽眾音樂是向著那個方向發展。
雖然沒有一個準確的旋律，卻可以讓人完全聽下去。
這種感覺，真的感覺好厲害。
果不其然！自己選的老師，沒有任何錯誤、他的實力果然是最強的！
她感覺自己眼睛中冒出了精光。
何深自然而然地不知道計夢婷的想法，他在演奏完所有的音階后，看向了計夢婷，淡淡地說道。
“這個只是一個開始，你先把速度降下來，速度大概在85的樣子，按照我剛剛的演奏法，進行演奏。”
“到下一次上課的時候，我需要看到你這一首作品，從85的速度，漲到95的速度，不要高，就這個速度保持好，可以嗎？”
“好！”
計夢婷用力點頭。
“那么，現在開始音階的演奏，速度85，我們先來做出一個標準之后，你再繼續練習。”
“手指要求，高抬指，做legardo的演奏法，也就是流暢柔美。”
“嗯嗯！”
計夢婷把手指放在鋼琴上，思考者何深剛剛的演奏，稍微思考了一下，把手指抬高，然后砸下。
棒……
聲音不對，計夢婷非常確定這一點，可是她完全不知道為什么自己的聲音不對，不由得看向何深。
何深稍微想了一下后，開口道。
“你知道鋼琴的第一發聲點嗎？將手指的力量傳到第一發聲點，就可以了，不要把力量用老，用盡。”
“第一發聲點……”
計夢婷想了想，卻不知道何深什么意思，立刻搖了搖頭。
“老師，抱歉，我不知道。”
“沒事。”
何深并不介意，他早就有預料到計夢婷她不太清楚什么是第一發聲點，如果她知道，那就是意外之喜，不用講這個，如果不知道……
那就跟她說一下就行。
何深淡淡地開口道。
“我們首先可以看到鋼琴，它是由機械傳導力量，然后砸向琴弦的，這個是我們所有人都知道的一點，所以我們可以說鋼琴是打擊樂器，也可以說是擊弦樂器。”
“正常來說，對于我們演奏者而言，鋼琴實際上是打擊樂器，因為聲音比較單一，你砸下去一個音那就是一個音，并不像弦樂器那樣有很長的延長。”
“在我們按下琴鍵，到琴鍵碰響后面的弦的時候，我們可以注意到非常重要的一點，那就是這段距離是沒有任何聲音的，你可以試著按一下。”
何深指了指鋼琴，計夢婷將手小心翼翼地放在鋼琴上，然后緩緩向下壓動，鋼琴并沒有聲音走出來。
但是在壓動鋼琴達到1/3距離的時候，她感覺到了一股阻力，計夢婷立刻將視線看向何深。
“老師，我感覺到了一股阻力，那個地方是……”
“第一發聲點，我們在碰到這個地方的時候，才會讓聲音走出來，其他的時候，都是沒有聲音的，而我之前讓你使用的演奏法，也是如此，將手指碰到第一發聲點。”
“在碰到第一發聲點的時候，我們就不要再施加任何的力量，讓手指之前的慣性以及重力把聲音給砸出來，然后接著琴鍵的反彈力量，把手指送回。”
“這樣，你能明白嗎？”
何深并沒有跟計夢婷說的特別玄乎，他把如何演奏出輕盈連貫的感覺，用敘述的手法講述出來。
告訴你這個地方你需要用多少的力量，那個地方需要用多少的力量。
力量碰到鋼琴的什么地方就可以了，需要不需要繼續向下推進。
這些內容被他直接講述出來，計夢婷立刻理解了何深的想法，然后將鋼琴琴鍵給按了下去。
當……
這一次她的聲音對了，不過何深卻搖頭。
“你沒有做好準備，在演奏的時候，你不要想著演奏單音，你要有演奏一整首作品的想法與預期，明白嗎？”
“演奏……一整首作品的想法與預期？”
“嗯，對的，你在演奏音階的時候，你就要打算將一整首音階給彈完，在按下第一顆音的時候，你就要想著，抬起下一根手指，然后按下來。”
“這，也是你之前，在入學分組考試的時候，出現的問題。”
計夢婷似懂非懂的點了點頭，將自己的手放在鋼琴，再次用力彈下。
在按下大拇指的時候，食指就已經抬起，在食指落下去瞬間，中指也同樣抬起。
每一顆音都非常的透徹，清晰。
不過……不夠！
何深皺了皺眉頭，這個還不夠，這個距離他想要的東西，還差了那么一點。
音與音之間，不夠勻稱！
計夢婷沒有感覺到這一點，她小心翼翼地將所有的內容全部彈完后，看向何深，試探性地問道。
“何老師，這個樣子……可以了嗎？”
“不，不行，還不夠，你的音，還不夠勻稱。”
“音不夠勻稱？”
“對的！”
此時此刻，剩下來兩名被分配到何深這兒的學生，不知道在什么地方也來到了琴房。
悄悄溜溜地躲在琴房門口，聽著里面的內容，兩個人露出害怕的神色。
“臥槽，這個老師，這么嚴格嗎？她的音階已經非常不錯了，在我看來、她的音階水平已經是我們這一屆最厲害的了吧？居然被老師那樣說……”
“就是就是，我的天，我真的沒有想到居然會這樣，今年以第一名入學的學生，居然會被說的這么慘，那么我們……”
兩個人看了一眼對方，同時咽了一口口水，目光中充滿了膽怯與恐懼。
他們的鋼琴水平本來就在今年所有的學生中處于墊底的水平，所以才會被分到何深的手上。
現在，他們看到何深對第一名的學生，都這么的嚴格，一時間完全不知道該說什么好。
有一說一，他們感覺，自己可能要完蛋了，因為何深完全不像是比較寬松的老師。
就這種嚴格程度，說實話，他們可能要一整個學期都花在提升基礎上面了。
回頭期末考試，別的人都在彈什么高難度曲子，自己上去彈個音階琶音嗎？
這也太嚇人了……
何深沒有注意到在門口瑟瑟發抖的兩名學生，他走到計夢婷的身后，站在她身后開口道。
“來，再彈一遍給我聽聽，我想要看看你的問題在哪。”
“誒……”
計夢婷感受著何深在她背后給予的壓力，不由得擦了一下額頭的虛汗，將自己的視線放在鋼琴之上，小聲說道。
“那個，我就彈了啊……”
“彈。”
“好的……”
計夢婷小心翼翼地開始演奏，讓自己的注意力更加集中，放在鋼琴之上，手指按下。
當！
沒錯，聲音對的，力量也是對的，音色也沒有問題，很不錯，繼續這樣！
計夢婷的目光一喜，繼續向下進行演奏。
可是就在她準備進行手指轉位的時候，何深再次開口，叫停了她的演奏。
“停，你的演奏，很不好，不過，我找到了問題。”
何深坐了回去，將自己的手指張開，放在鋼琴鍵盤之上，對著計夢婷說道。
“你，來看我的手，注意這個地方，我手指大拇指力量沉下去的地方，也就是我手指關節處，你看我的大拇指，是怎么按的。”
何深按下自己的大拇指，然后看向計夢婷，計夢婷死死地盯著何深的手，看著他的大拇指上下翻轉，目光一亮。
“老師，是旋轉！”
“對！是旋轉，大拇指的關節處，是要靠旋轉，將大拇指按下，而并非上下，直上直下，你能明白嗎？”
“大拇指的旋轉，讓我試試……”
計夢婷點了點頭，再次進行音階的演奏，不斷的重復，何深也不停的開口打斷她，指導她的錯誤之處。
在門外的兩名學生已經有了一點麻木，他們開始不知道琴房里兩個人在講什么玩意兒。
就在他們要犯困睡覺的時候，一個清脆的聲音傳來，對著門口那兩個人開口道。
“你們是我老師新的學生嗎？不錯嘛，小何現在在學校里發展的不錯，居然除了我都有新的學生了！”
“不過不管怎么說，我都是他的第一個學生，所以你們要叫我大師姐，聽到沒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