音樂，是需要經過處理的，并不是在背下一整個作品之后，這一部作品便可以結束。
現在的趙紫彤，便是這樣的一個狀態。
她已經將這一首肖邦第一敘事曲中，所有的樂句做好，現在剩下的，只有拼裝。
聽上去好像很簡單，就像搭積木一樣，做好局部，然后把那些局部拼起來就可以。
實則并非如此。
樂句的整合是需要一個整體的邏輯在里面，你這一句為什么會這樣，你那一句為什么會那樣，都需要給聽眾一個前提，一個理由。
就像語文之中的起承轉合一般，你首先得要起，然后才能合。
每一句樂句都無比漂亮，就像是全都是主角的電視劇，反而讓人分不清誰是主角。
就算是群像作品，也得要有一個絕對的主角。
何深將樂譜從趙紫彤的面前抽走，走到她身后，也就是靠門的位置，倚靠在門上，點了一下頭。
“好，現在重新開始。”
“嗯，好的！”
趙紫彤點頭，將身體面向鋼琴，揉搓了一下雙手，對著雙手吐出一口氣，然后將手指放在鋼琴鍵盤之上，緩緩按下，無比沉重的聲音從鋼琴中走了出來。
以拿波里六和弦的分解開始，慢慢向上爬去，最終停留在最高點。
手指松開，然后緩緩再按下，半音上下，構建出同樣一股感覺的聲音。
就在她準備結束第一句的時候，何深的聲音突然傳來。
“停一下。”
何深突然開口打斷，等趙紫彤回頭后，走到她的身邊，將手中的樂譜放到她面前，指著上面的樂譜道。
“在這里，我想要你做出一個不同的感覺出來，這個地方是第二句話，我們的語氣不能和第一句話相同，我們需要給這個地方一個呼出一口氣的感覺。”
何深五指攥起，放在自己的嘴巴前，以從嘴巴中扯出什么東西的樣子，將一口氣手向下方丟去，然后看向趙紫彤。
“可以做到嗎？”
“嗯……我試試？”
趙紫彤聽的有點迷糊，但是勉強抓住了一點感覺，她晃了晃自己的小腦袋，眼睛注視著自己的雙手，再次按下。
又是一樣的拿波里六和弦，只不過在結束的時候，趙紫彤的身體往上抬了一下，做了一個換氣的動作，然后再次按下。
“不……不對……”
趙紫彤還沒有等何深說話，她便立刻皺眉，感覺自己剛剛的演奏出了一點問題。
她的身體確實是動了，好像在做出音樂性，但是她的手，并沒有動，就很做作。
她再次演奏，演奏兩三次之后，終于找到了那個感覺，目光看向何深。
“怎么樣？”
“還差一點，不過這樣也可以……”
“等等，你說清楚，哪一點？”
何深剛想讓趙紫彤繼續下去，結果沒想到趙紫彤居然自己不愿意繼續往下走，而是想要達到完美，不由得略顯驚訝的望了她一眼。
不過很快，他便恢復之前的淡然，開口道。
“第一句，是深淵，試圖從深淵中走出，第二句，則應該是黑暗，痛苦與折磨，迷茫與不確定，你的音樂中，少了那一股迷茫。”
“這股迷茫是需要有方向性的，你首先得要有一個前進的方向，因為找不到路，你才會迷茫，而不是因為沒有方向而迷茫。”
“我這樣說，你能明白嗎？”
“嗯……我試試？”
趙紫彤愣了愣，目光中透漏出一絲疑惑，不過很快，她猛地搖了搖頭，讓自己清醒一點后，將手重新放在鋼琴之上，繼續試著演奏。
一遍，兩遍，三遍……
沒有等何深提示，她便不停的實驗，最終找到了那一種感覺，將那個聲音給彈了出來。
“這個呢？”
“可以。”
何深點頭，趙紫彤立刻露出了一絲笑，她也不知道自己為什么會笑，就是感覺到舒服，想要笑出來。
第一句，就花了他們將近十幾分鐘的時間，才勉強湊出第一句與第二句的邏輯。
還好，開頭只有這兩句樂句，隨著一個終止式的出現，前面作為引子的兩句便得到終結，迎來了新的樂句。
新的樂句，并不用完全承接之前的感覺，只需要按照作品整體的感覺，給出一個開頭。
趙紫彤沒有等何深的催促，她便直接開始演奏后面的樂句。
Moderato，中板，比開頭的Largo最緩板，或者叫廣板，速度快上許多。
趙紫彤的手立刻放到了后面的位置上，等待著中間的休止符時長過去后，便繼續按下。
當……
聲音一如既往的沉重，趙紫彤按下每一顆琴鍵，大腦都在飛快的轉動，思考著自己接下來應該如何去演奏。
而何深，也是一樣，他站在趙紫彤的身后，目光完全散開，他將自己的注意力完全放在了趙紫彤的音樂之上，感受著趙紫彤她的演奏。
時間，不斷的流逝。
在一開始，何深還能時不時提點她兩句，糾正一下她作品中出現的問題，但是隨著時間的流逝，趙紫彤作品中出現的錯誤越來越少。
雖然說，她的手指還有點弱，對整個作品的詮釋不夠飽滿，特別是一些Forte，也就是強的地方，區分沒有做的特別大。
但不管怎么說，她最起碼將整個作品的雛形，已經做了出來！
而這，才僅僅只是一天的時間……
為什么她之前一直沒有這么做？一直在抗拒其他老師進入她的世界？
她的天賦，明明這么高……
何深看了一眼手機，發現時間已經從早上的九點多，一下子來到了下午的五六點的時間。
說一天的時間都還不大對，這個時間實際上只是過了七八個小時，去掉中間的暫停，休息。
他們練琴的時間，也就是六七個小時的樣子。
何深在心中，默默調整了一下她之后的練琴計劃，然后走到還在不停練習的趙紫彤身邊，拍了拍她的肩膀。
“好了，可以了。”
趙紫彤一愣，歪著頭看向何深，茫然道：“欸？這樣可以了嗎？”
“嗯，這樣已經可以了，這一首肖邦第一敘事曲的完成度，你已經達到了80%的程度，接下來就是不停的練習，靠著水磨的功夫，讓這一首作品的完成度，達到100%”
“如果能夠達到100%，那么你也就差不多可以靠近，這一首作品的專精級水平。”
何深的肖邦敘事曲，是大師級的水平，他自然而然的知道，什么樣的水平是專精級，什么樣的水平是入門級。
特別是在自己有了專精級的肖邦前奏曲之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