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耀沉浸在這副浩瀚、古拙和神圣的畫面中不可自拔，過了很久，才狠狠打了個冷顫，清醒過來。

    要唏噓和感慨還是等回家再慢慢唏噓感慨吧，他必須首先確認自己的同伴們都安然無恙。

    “咔嚓，咔嚓咔嚓！”

    經歷數場大戰，殘破不堪的巨神兵“太陽浩劫”從泡沫海洋中直起腰桿，先是單膝跪地，隨后小心翼翼地站了起來，活動著手腕和腳踝，通過十指的輕盈跳動，進行自檢。

    “我的左手和右手，你們都沒事吧？”

    李耀把“太陽浩劫”的鋼鐵雙臂伸平，又攤開掌心，輕輕抖動著。

    “……沒事。”

    似乎很不喜歡“我的左手和右手”這個稱呼，血色心魔和呂輕塵過了好一會兒，才悶悶回應。

    “沒事就好。”

    李耀長舒一口氣，朝四周望去，很快在泡沫海洋中發現了不少鋼鐵神魔的身影——正是丁鈴鐺他們駕馭的巨神兵。

    還好，雖然丁鈴鐺他們的巨神兵看上去都千瘡百孔，缺胳膊斷腿，但胸甲和靈府的主體結構并未被破壞，里面的駕馭者應該安然無恙，也和李耀一樣，慢慢蘇醒，爬了起來。

    李耀和丁鈴鐺等人巨神兵之間的戰術網絡也在自動搜索和搭建中，已經有越來越多巨神兵的性能參數和作戰數據鏈入了“太陽浩劫”的主控晶腦，讓李耀進一步掌握了伙伴們的情況——經歷了這樣不可思議的冒險，人類探索小隊的大部分成員都毫發未損，不能不說是一個奇跡。

    除此之外，最令李耀感到意外的是，竟然有大量盤古族、女媧族和別的洪荒種族都活了下來。

    他們并未湮滅于泡沫海洋中，僅僅陷入昏迷，伴隨著人類巨神兵發出震耳欲聾的轟鳴，他們也悠悠轉醒，一個個面露警惕、恐懼和憤怒的神色，只是身體極度虛弱的樣子，絕大部分“人”連爬都爬不起來，更別說向人類發起攻擊了。

    李耀注意到，這些盤古族和女媧族，戰鎧和制服上大多鐫刻著一個極其特殊的徽章，和“望月者”那件無縫天衣上佩戴的徽章相似，正是仙宮的標志。

    看來，這些幸存者都是仙宮中人，也就是早先在通天塔四周對抗兇獸暴潮的守衛。

    李耀估計，隨著人類測試者的成功，通天塔深處的確釋放出一道道毀滅性的死光，將所有基因高度變異，基因鏈極不穩定的畸形怪獸統統消滅或者說“還原”，所以絕大部分兇獸都化作了泡沫海洋。

    但這些仙宮中人與世隔絕，并沒有受到“怪獸病毒”的影響，體內基因還是相當穩固的，現在僅僅是精疲力竭，不堪再戰而已，倒是沒有性命之憂。

    “望月者，望月者！”

    李耀眼尖，很快就在一處殘垣斷壁之間找到了曾和自己跌落同一道冰縫的女媧族小姑娘——也就是人族傳說“帝皇”的小朋友。

    望月者是唯一可以和李耀溝通的女媧族，亦可以說是人類文明和盤古文明之間的橋梁。

    在得知了地球文明毀滅的真相，以及元始文明崛起、鼎盛和衰落的前因后果之后，李耀已經對人類文明和盤古文明的爭斗失去了興趣。

    大家既是“父子文明”的關系，也可以說是骨肉相連的兄弟，整整一百代先驅者——上古文明的滅亡，才換來了他們的孕育和生長，有什么理由非要廝殺到底呢？

    “李……耀？”

    望月者擺弄長長的蛇尾，小心翼翼爬過廢墟又繞開了兇獸巨大猙獰的骸骨，來到李耀面前，滿臉驚訝地看著他，傳送過來的腦電波也毫不掩飾“驚駭欲絕”和“不可思議”的波紋，她結結巴巴道，“你，你成功了？”

    “勉強算是吧。”

    李耀想了想，攤開雙手表示自己毫無惡意，“望月者，能不能和你的族人們解釋一下，我們真的沒有互相廝殺和毀滅的必要——‘終極測試’已經被我們破解，我們得到了很多珍貴的遺產、傳承以及經驗教訓，但我們并不準備獨吞通天塔里的一切，相信有你們這些洪荒時代的專家學者幫助，我們一定能更快更好將傳承消化吸收。

    “時代變了，距離盤古文明繁榮昌盛的洪荒時代，早已過去了幾十萬年，現在外面是人類的世界，你們的族人可能只剩這幾個了吧，我實在不忍心看到一個曾經輝煌和偉大的文明就這樣徹底湮滅，淪為倒在太古遺跡中的第一百零一具尸骸。

    “如果我們合作，洪荒的血脈就可以延續下去，有朝一日，或許你們可以在更多的洪荒遺跡中找到更多休眠的族人以及他們的生命種子，讓你們的族群重現生機，再度崛起。

    “如果我們對抗，那憑你們這些人根本不可能戰勝幾百個大千世界中的無數人類——而且，洪潮即將來臨，我們這些盤古宇宙中的智慧生命自相殘殺，兩敗俱傷，根本沒有任何意義啊！

    “拜托，打打殺殺什么的，我真的厭倦了，我真的不想和你們動手，能麻煩你把我的意思，告訴大家嗎？”

    李耀充滿期待地看著望月者。

    望月者不知道有沒有把李耀的話都聽進去。

    她魂不守舍，癡癡呆呆看著李耀身后“冉冉綻放”的通天塔，看了很久，才艱難地閉上嘴巴，又深深看了李耀一眼，轉身朝她的同胞們蛇行而去。

    望月者和仙宮幸存者以他們的方式密切交流著。

    李耀能感知到，在普通人看不見的層面上，仙宮中人釋放出五顏六色的信息流，像是一道道洶涌澎湃的洪水般狠狠撞擊在一起，撞出一口深不見底的漩渦。

    想要讓這些封印了幾十萬年的仙宮中人接受洪荒文明已經湮滅，人類文明成為盤古宇宙霸主的事實，并非輕而易舉的事情。

    只不過，這些仙宮中人一方面被“通天塔”的異相深深震撼，下意識相信李耀已經通過終極測試，從而對他另眼相看，敬畏有加。

    另一方面，仙宮中人早就在對抗兇獸暴潮的戰斗中榨干了最后一絲力氣，到了油井燈枯的邊緣，想要再戰，亦是有心無力。

    更何況，他們并非嗜血好殺的戰士，而是探索未知，尋求真理的專家學者，他們早就知道，所謂“人類”就是昔日元始族100%的基因復制體，非但不是他們制造的傀儡爪牙，反而是他們的祖先。

    是以，李耀的建議和請求，并沒有被第一時間拒絕。

    看著生機勃勃的通天塔，仙宮幸存者們陷入深思。

    不一時，丁鈴鐺，龍揚君，厲嘉陵，白老大等等人類強者，也都收拾法寶，強打精神，聚攏到了李耀周圍。

    以厲靈海為首，不少強者緩緩抽出了巨神兵腰間的戰刀。

    “冷靜，大家千萬冷靜。”

    李耀在通訊頻道中懇求道，“億萬年來，盤古宇宙中流淌的鮮血已經夠多，我實在不忍心再看到一滴無謂的鮮血涌出，我們就不能給和平一個機會，和盤古文明和睦相處嗎？”

    “你誤會了。”

    厲靈海道，“我們本來也沒打算對盤古文明趕盡殺絕——他們畢竟在太古遺跡中深耕了上千年，誰知死到臨頭，狗急跳墻時，是否會啟動什么同歸于盡的大殺器？”

    “那就好。”

    李耀好奇道，“那你們抽刀干什么？”

    “你說呢？”

    厲靈海道，“當然是為了砍你啊！”

    李耀：“……哈？”

    洪荒文明最后的幸存者們，終究還是選擇了放下武器。

    他們或許不怕死，但李耀那句“有朝一日，找到更多同胞的生命種子，讓文明延續下去”深深打動了他們。

    更何況，他們和他們的祖先拋下家園，離群索居，在這里苦苦探索了數千年，就是為了解開“通天塔”的奧秘，現在好不容易通天塔發生了驚人的異變，太古的秘密即將呈現在他們的眼前——僅僅為了這一點，也沒理由自暴自棄，自尋死路。

    人類文明和盤古文明，當然沒這么容易接納彼此，這就好像昔日在星耀聯邦，人族和妖族之間的和解以及合作，一紙契約僅僅是微不足道的起點，彼此如何相處，是否會遇到新的問題，究竟是盤古文明全面投降還是李耀又一次養虎為患……一切都是未知數。

    然而，對此刻置身于太古奧秘之中的人們而言，或多或少都有著李耀同樣的感觸。

    他們已經流了太多的血，制造了太多的毀滅和殺戮，即便最好斗的修仙者都有些厭倦了。

    無論未來如何，至少現在，就讓他們放下武器，享受片刻的和平吧！

    “太好了。”

    看著雙方都恢復了理性，再沒有劍拔弩張，兵戎相見的姿態，李耀長舒一口氣，發自內心笑了起來，“雖然充滿了驚心動魄的波折，但總算是有驚無險、順順利利過了這一關，連一場驚天動地，傷亡慘重的大戰都沒經歷，就獲得了元始文明的認可，解鎖了太古遺跡的全新形態，還得到了一百個先驅者文明的龐大遺產，這次行動，真是峰回路轉，柳暗花明，滿載而歸啊！”

    “住口！”

    丁鈴鐺，呂輕塵，血色心魔，龍揚君，白老大，厲嘉陵，厲靈海，拳王甚至小明和文文，異口同聲地尖叫起來，“快別說了！”